何祚歡,愛聊天的老頭。用嘴聊了半世,筆聊了700萬字。但還是嘴占上風(fēng),許多人不曉得我還出過一摞書。其實這無所謂,咱們接著聊,聊武漢。
“巷子口經(jīng)濟”(中部商都11)
漢口的生意無處不在,大街小街與生意有關(guān),連巷子也和生意聯(lián)系著。
漢口的商戶,無疑以攤販為最小,但誰要能占住一個巷子口出攤,它就比一般擺排的多出了好多的優(yōu)勢。
攤販有三六九等,占了巷子口的攤販,是其中的“老大”,但他們之間也有不同的形態(tài)。
漢口人做生意講究選“窩子”,人家生意選門面,小攤販當(dāng)然要選巷子口了。理想的巷子,是兩家大買賣的外墻夾出的巷子。這樣的鋪丁房子又大又深,一條巷子被它們占了一半,巷子里的人家不就少了嗎。在這種巷子口擺攤,需要照應(yīng)到、考慮到的街坊就少,自由度就大。弄好了晚上收攤時可以把桌椅板凳留在巷子口,少費許多搬搬運運的力氣。有的干脆借兩家鋪面的外墻搭樓上頂,白天在巷子口做買賣,夜晚上樓就寢,不用單找了。
漢正街三官巷口上那家人,擺攤子做的是季節(jié)生意,夏天賣個冷飲,春天賣個春卷皮什么的。他家不但在巷子口搭案樓蓋了頂,還把樓下也隔了一半巷子做了房間,人們從他家房外的桌椅旁邊過,反倒有一種從他們家借路穿行的歉意。街坊們一年一年這么走著,既沒有誰說他們妨礙交通,要買他家東西時還照買。
有的巷子又寬又深,里頭的人家也多,在巷子口出攤的老板,就采取日出攤,夜收場的方式,街坊們也能接受,相安無事。
漢正街的久成巷是一條大巷子,住戶也多,但它與一般巷子又不同,它是白天沒人用,夜晚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夜晚在久成巷口出攤的是個水餃(餛飩)師傅。他一般要等天黑凈了才出來,守的是茶館散書、戲園子散戲、電影院散場的生意。久成巷的上首,過了武圣路有大名鼎鼎的長樂大戲院,下首過利濟路有建國電影院、友余戲院等,還有散落在漢中路、長堤街和河邊的茶館,說書人在里頭賺錢賺得呼呼生風(fēng)。戲散了,電影散了,書散了,許多人都要吃點東西“消夜”。九成巷上首下首都有館子賣夜宵,但多是鹵菜、鍋貼餃,一些愛吃點湯湯水水的人,就奔了九成巷的水餃。一處散場,九成巷就有一次人流涌動。他家的生意紅火了好多年。
久成巷口上水餃的幾年火爆,和它所處的地段有關(guān)系,但也不全是靠了“區(qū)位優(yōu)勢”,最關(guān)鍵還在于它的老板給自己找準(zhǔn)了定位。
那時候,漢口穿街走巷的水餃一共有一百多家,它們幾乎無例外地走著“低檔路線”:一碗水餃多少是照規(guī)矩給,不會短少,至于里面的肉餡,那就全靠食客憑想象去感受了。它一個擔(dān)子是一天只用菜碗肉,肉餡只是當(dāng)粘面皮兒的糨糊用,能讓你在餛飩里吃出肉團子來嗎!一個擔(dān)一頭是湯鍋,一頭是碗、勺再加洗碗水,那湯鍋里的水當(dāng)然是又煮餛飩又當(dāng)湯喝了。清湯真正是寡水。這樣的水餃日復(fù)一日地賣著,居然沒人抗議說它不好,因為它一碗只賣一角錢——一碗熱干糊的價錢,難道讓人家給你二鮮面的料?更何況人家在面皮里沾了一點肉,在湯里放了一點蝦米皮,多少它也是葷料啊。要肉多的?好辦啊,好多館子的水餃都包得像汆湯丸子,可人家一碗要二角錢,抵上一個炒肉絲的價了。
久成巷口的老板懂得,你既然落地擺了攤你就該跟挑擔(dān)子的不樣,但又不能和大館子賣一個價。所以他的水餃賣兩角——出來看戲聽書的人是要面子的,但他選了攤子來吃,你得讓他吃出一點“里子”來。這家的水餃便將餡子放得成色十足,而且把湯料里的蝦皮換成了海米。這一來,你想叫他生意不好都不成了!
邱家巷口上的攤子是另一種方式。它早晨被一個做發(fā)米粑粑的獨據(jù)要津,上午10點粑粑收了攤子,一個賣“炕苕(烤紅薯)”的就接替他,當(dāng)關(guān)把口到天黑。
東米巷口上的燒餅排子,基本上可以代表在漢口“打餅子”的那一部分“河南老鄉(xiāng)”的活法:當(dāng)街?jǐn)[一張小臺子,豎放著一爐一爐烤好了的燒餅。燒餅長大厚實,狀如鞋底,漢口人戲稱它為“草鞋板”。小臺子后邊是燒餅爐子,接下去往里依次是靠墻擺放的案板,鍋碗瓢盆、面粉米缸,最后是一張床打橫占據(jù)巷子的一半。客居漢口的燒餅師傅,在任何巷子里都只占一張床寬的位置。
牌樓巷口子上是“娃娃書”攤,茶葉巷旁邊是水果攤。還有些巷子口,擺著成衣攤、縫補攤、小吃攤、魚煙攤、小百貨攤……
本來是作為通道的巷子,就這樣被擠不下、排不開的生意買賣卷進了做生意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