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德
2003年是農(nóng)歷癸已年,又稱蛇年。
蛇是個什么東西?《說文解字注》是這樣說的:“上古草居患它,故相問無它乎”。這個“它”是“蛇”的古體字。因那時蛇害對人的威脅無處不在,所以朋友熟人碰面,往往都要問:“沒碰到蛇吧?”另外,“已”和“巴”兩個字,古意皆作“蛇”解。“已為它(蛇)象形”(《說文》)。十二生肖中就是以“已”配“蛇”的,已年即蛇年。
中國古代傳說中,蛇與鶴被認(rèn)為是延年之物,象征吉祥。東晉王子年《拾遺記》載,三國時東吳丞相張昭的祖母孫氏乘輕舟游于江浦之際,忽有一條三丈長的白蛇騰入舟中,她咒曰,君為吉祥,勿毒噬我,乃篋而將還,置于房內(nèi),一宿視之,不復(fù)見蛇。而鄰居則看見一只白鶴由張家凌云飛去。孫氏占卜,卜人告訴她,此吉祥也,子孫當(dāng)貴。后來她的孫子張昭果為輔吳將軍,位至丞相,當(dāng)時人認(rèn)為是承蛇鶴之祥。另一則傳說,講的是靈蛇報恩贈寶珠的事,見東晉干寶的《搜神記》。述說在隋縣溠水旁有一處“斷蛇丘”。其地名來源因隋侯出行,見大蛇被傷中斷,疑其靈異,使人以藥封之,蛇乃能走,因號其處“斷蛇丘”。歲余,蛇銜明珠以報恩。珠盈徑寸,純白,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燭室。故謂之“隋侯珠”,亦曰“靈蛇珠”,又曰“明月珠”。這則故事在古代流傳甚廣,在陜西扶風(fēng)法門寺唐塔地宮中出土的金花銀香寶子上,就飾有描繪靈蛇向隋侯贈寶珠的生動畫面。
蛇施害于人類,又造福于人類。傳說上古時代,荒山野林中到處是毒蛇猛獸,傷害人畜。《山海經(jīng)》和《淮南子》等古書中所說的“封豕”(巨大的野豬)和“長蛇”,便是當(dāng)時著名的二害。以后,人們便用“封豕長蛇”比喻貪暴者、侵略者?!蹲髠鳌ざü哪辍份d:申包胥要求秦哀公出兵援楚伐吳,說:“吳為封豕長蛇,以薦食上國。”不過,人類對蛇還是深有感情的。蛇與醫(yī)學(xué)的淵源很久遠(yuǎn)。李時珍《本草綱目》中,有“腹蛇能治半身枯死、手足臟腑間重疾”的論斷。柳宗元在《捕蛇者說》中記敘了湖南永州之野出產(chǎn)“黑質(zhì)而白章”的異蛇,“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然而用這種蛇制成藥物,可治麻風(fēng)病、痙攣癥、無名腫毒,“去死肌,殺三蟲”。《異苑》記載,有一農(nóng)夫發(fā)現(xiàn)一蛇含一草為自己敷傷,后來這種草成了有名的藥材,名之曰“蛇含”。此外,蛇蛻亦可入藥,蛇蛻又名“蛇符”、“龍子衣”。
蛇有自強(qiáng)不息的習(xí)性。蛇以其以冷血脊椎動物之強(qiáng)大適應(yīng)性與超強(qiáng)繁殖力,挑戰(zhàn)著生存極限。干燥的沙漠中,不難發(fā)現(xiàn)其匍匐疾進(jìn)之行跡;奇寒的冰雪下,隱隱可見其團(tuán)縮蟄居的身影。水中漫游,無鰭而進(jìn);陸上疾走,無足而行。無爪鋒之利而震懾百獸;無足趾之強(qiáng)而踏遍青山。穿越今古,生生不息,真自信自強(qiáng)之典范也。
在我國的成語中,與蛇相關(guān)的成語也很多:“畫蛇添足”、“杯弓蛇影”、“人心不足蛇吞象”等。成語中之“牛鬼蛇神”,原本佛教語,后用來比喻形形色色之異類;“虎頭蛇尾”,比喻做事有始無終;“打草驚蛇”,比喻因行動草率,反使對方有所戒備;“杯弓蛇影”,諷刺疑神疑鬼之庸人;“畫蛇添足”,比喻做多余之事,非但無益,反而受損;“筆走龍蛇”,則用于形容書家筆法之酣暢,造詣之精深?!帮w鳥驚蛇”,典出《法書苑》,唐時僧釋亞棲善草書,他曾自題一聯(lián)“飛鳥出林;驚蛇人草”,以形容他草書的高妙。于是,后人用“飛鳥驚蛇”這個成語,來稱贊優(yōu)秀的草書。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與蛇相關(guān)之成語不下70個,可謂玲瑯滿目,言淺意深。
在我國的神話故事中,蛇不僅僅是邪惡的代表,有時也是善良、正義、聰慧的化身。《山海經(jīng)》中,《海內(nèi)西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等篇都有關(guān)于神人戴蛇、珥蛇、踐蛇的記述。傳說中“摶土為人”的女媧是人首蛇身,王逸在注解《楚辭·天問》時說:“傳言媧人頭蛇身,一日七十化。”在漢代畫像石和畫像磚的圖像中,伏羲和女媧的神像都是被描繪成人體蛇軀蛇尾的形貌,或雙手捧著太陽和月亮,或手中分別執(zhí)著規(guī)和矩,下體的蛇軀和蛇尾有時也畫成龍軀和龍尾。在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墓群出土的唐代絹畫中,群星圍繞中的伏羲和女媧的蛇軀和蛇尾,更是親密無間地交纏在一起,顯示出神異的藝術(shù)造型,更寓有對后世子孫繁衍的期望。我國優(yōu)秀戲劇《白蛇傳》中的白蛇、青蛇,梅蘭芳就以他精湛的技藝,在舞臺上塑造出一個多情多義的白蛇白素貞,傾倒了無數(shù)觀眾。
在我國的美術(shù)作品中,蛇一般僅作為畫中的一個“道具”而存在,如年畫、連環(huán)畫中的《白蛇傳》、《高祖斬蛇》等。但也有一些畫家,在花鳥畫中以蛇作為畫面的主體,如當(dāng)代畫家黃永玉、唐云、石魯諸公。在唐云的《冊頁》之五中,畫面正中就是一條盤繞而行、舉頭吐舌的大蛇。畫家以淡墨一筆畫出頭、身、尾;以濃墨畫蛇信子、點(diǎn)睛、勾眼眶,以及點(diǎn)染頭上和身上的鱗斑。石魯是“長安畫派”的領(lǐng)袖人物,在1970年所作的《龜蛇圖》中,他用焦墨畫一條自下而上的長蛇和一只烏龜,左上方鈐一黑印,無款無識。在那個時期的畫作中,石魯不題款的畫作極為罕見,此幅分明有難言之隱。試想作為“牛鬼蛇神”中的一員,心中的委屈、憤懣又能向誰訴說?畫中的“蛇”或是自況,與一龜相并,要說明的是,龜為長壽的吉物,且忠厚善良,“蛇”作為龜?shù)幕锇楫?dāng)然亦是善類,并告誡自己要如龜一樣頑強(qiáng)地活下去!
蛇是魔鬼的化身,亦是華夏圖騰。人們崇其頑強(qiáng),懼其兇惡,羨其繁衍,久而久之心生敬畏,崇拜有加。在我國西南或南方地區(qū)的古代文化中,常見以蛇為母題的文物。年代最早的是相當(dāng)于商代晚期古蜀人遺址出土的圓雕石蛇,在四川省成都金沙遺址至少發(fā)現(xiàn)過4件,石蛇頭三角形,圓目張口,口唇涂成朱紅色,身軀呈“S”形蟠曲,被認(rèn)為是用于祭祀或與原始宗教有關(guān)的道具。南方地區(qū)的青銅器,也常飾有蛇紋,例如廣西恭城出土的春秋時期的青銅尊上就有生動的雙蛇斗蛙連續(xù)圖案。稍遲一些生活在西南的古代民族更常以蛇為豐收或大地的象征物,例如云南省晉寧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等地發(fā)掘的古代滇人的墓葬中,經(jīng)常出土以蛇造型的文物。有以蛇頭作銎的青銅鏟,也有以蛇體作柄的青銅劍,柄首是張口的蛇頭,形態(tài)極為生動。至于大量出土的以鳥獸人物為題材的青銅扣飾上,更是多飾有糾纏蟠曲的長蛇。一些表現(xiàn)祭祀、祈年等場景的青銅儲貝器蓋上的立體群雕中,也少不了蛇的身影。
《史記·外戚世家》中說:“蛇化為龍,不變其文;家化為國,不變其姓”。龍與蛇、家與國本為一體。蛇是龍的原形,家是國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