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春的流年里等你

王曉靜

在一個城市待的久了便會想到逃離，而漫長的暑假是最好的機會，月嵐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去西藏——這個她曾經(jīng)和岳風約定一起去的地方。雖然物是人非，但一個人的旅途或許有更美的風景。

大學里的愛情俯拾即是，但月嵐依然像個修女般奉行獨身主義。春天的櫻花樹下，著棉布長裙垂首讀書的月嵐像畫一般眉眼盈盈，吸引了大把的目光，但高傲如天鵝般的月嵐從不理會這些，她心中真正記掛的男孩是岳風。

認識岳風是在學校的迎新晚會上，他帶著一陣風沖到后臺，急急地問：“請問我的節(jié)目是幾點？”月嵐抬起頭，一下子撞上他的眼，月嵐愣住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明亮的眼，清亮清亮直逼人心，讓她的心事暴露無疑，無處可遁?；秀敝校赃呌腥藨寺暋傲c半”，他又一陣風似地走了。那天，月嵐認真地聽了他自彈自唱的歌，許巍的《藍蓮花》。她記住了這個風一樣的男孩——岳風，學?！跋楮棥币魳飞鐖F的創(chuàng)辦者，喜歡籃球、啤酒和唱歌。

月嵐動用自己所有的關系弄來了他的信息，遠遠地看他，心里涌起一陣溫暖。他總是穿一條泛白的破牛仔褲，戴一頂黑色的棒球帽，一邊走一邊隨意的哼唱，帽檐下的陰影里一雙眼睛灼灼明亮。他像一陣風，真像一陣從曠野吹來的帶點野性的風，月嵐在心里想。

櫻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淺淺的粉如少女的羞澀。也許是上天眷顧，他們的命運竟奇妙地相觸、交匯。因為社團聯(lián)誼活動，岳風認識了月嵐，這個吐氣如蘭，說話柔聲細語的女子在他眼里就像一團江南的煙霧，仿佛輕輕一吹便會消散，他永遠都忘不了，春天的櫻花樹下，她亭亭玉立的身影和如畫般的清秀眉目。

兩個人很自然地走到了一塊兒，孤獨的青春里因為有了對方一下子像鋪開了一幅光彩奪目的織錦彩緞。

暑假，她跟著岳風去了他以前支教過的村莊，滿山滿溝沒有她想象中的綠草如茵、山花爛漫，有的只是黃土滿地、風沙漫天，牛馬在村莊里悠閑地散步，踢起地上一團團塵霧。月嵐不禁掩著鼻，生怕吸入滿地牲畜的糞便氣味，左躲右閃地避開那些衣衫骯臟、流著鼻涕的孩子。而岳風始終掛著燦爛的微笑，大聲跟鄉(xiāng)親們打招呼，親熱地一把抱起小孩扔到空中。月嵐笑了，只要他開心，她就會嘴角上揚。

吃過晚飯，兩人圍著紅彤彤的爐火相依而坐，岳風說起小時候因為沒錢買手紙而用石頭擦屁股的趣事，兩人樂得哈哈直笑。大笑過后忽然有了一瞬間的沉默，屋里寂靜得只能聽到木柴噼噼啪啪在火中掙扎的聲音，空氣仿佛凝固了，兩人都覺得有些尷尬，但都不知道怎么打破這寂靜，這短暫而漫長的一瞬間使月嵐忽然感覺她和他之間有一道隱形的無法泅渡的水域。

“來！”岳風先說話了，他跳起來，左手抓起身旁的吉他，右手抓住月嵐的手腕飛快地向院子里跑去。“哇！”月嵐忍不住低低地發(fā)出一聲驚嘆，從小在城市里長大的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大這么美的星星，像黑絲絨上鑲著的粒粒鉆石，低低地壓在頭頂，沒有任何建筑物阻擋，那么近地直逼你的眼睛。岳風拉她坐下，開始彈吉他，清澈的吉他聲伴著陣陣微涼的夜風如溫柔的囈語從月嵐的耳畔拂過，一時讓她忘了今夕是何夕，恍惚中，眼前他的眼睛也變成了璀璨的繁星……

青春的時光總是走得最快，轉眼臨近畢業(yè)。每天晚上，校園的小樹林里都會聽到戀人們的爭吵哭泣，很多人因為各種原因分手，也有人卻因為各種原因走到了一起。就當月嵐決定說服家里跟岳風走的時候，他卻退出了。一直如糖般甜蜜的愛情忽然變成了一把尖刀，一刀一刀把月嵐的心剜得血肉模糊。她明白，沒有足夠的愛，一片樹葉都能化作如山的阻礙，所有看似堅決的理由其實都不算理由，他不過是不愛了。

這是她的初戀，也是她初次對愛有了自己的認識，只不過，這認識最終歸于偏激。

畢業(yè)后她去一座很遠的城市上研究生，這是一座高原的小城，四季都如春天般和煦，日日有溫暖的陽光曬干發(fā)霉的心事，月嵐慢慢愛上了這里，她想，那顆冰凍的心有天也會在這樣溫暖的陽光里蘇醒吧。

畢業(yè)后的月嵐按照父母的意愿回到家鄉(xiāng)的城市，進了一所大學當輔導員，兼任心理咨詢老師。月嵐很喜歡教師這個職業(yè)，因為她喜歡校園里的氛圍，比起外邊紛亂的社會，她更愿意待在這塊相比之下略顯純凈的土地。

工作之后的月嵐身邊仍然不乏追求者，她繼續(xù)談起了戀愛，也有淺淺的心動，更多是深深的寂寞，差不多一樣的人，一樣的過程，就連每次戀愛的結局都一樣——無疾而終。漸漸地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初戀時我們愛的是對方，在這之后，愛的都是自己。她明白，是自己的原因。

在一個城市待的久了便會想到逃離，而漫長的暑假是最好的機會，月嵐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去西藏——這個她曾經(jīng)和岳風約定一起去的地方。雖然物是人非，但一個人的旅途或許有更美的風景。

拉薩，八角街，陽光灼烈，人潮洶涌。有長辮子的藏族姑娘在路邊賣著飾品，還有滿街英俊的康巴漢子手握刀柄，像匹悠閑的駿馬一樣漫步街頭。月嵐靜靜地看著他們，覺得每個都像岳風。拉薩的日光曬得人慵懶而恍惚，滿眼濃郁的異域風情，滿眼影影幢幢往事的影子。月嵐扶著墻慢慢蹲下，淚流滿面。都說這里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寺廟可以讓靈魂皈依，可曾被重創(chuàng)的心又將如何安放呢？抬頭望，瓦藍瓦藍的天空高高地俯視著世間的眾生。

在這樣陌生的小城里，不認識任何人，任何人也都不認識你，和眾多陌生的人和物擦肩而過，就仿佛和自己的前世擦肩而過。

月嵐信步走進了一條小巷，狹窄干凈，恍惚中好像在夢里來過，兩旁的房屋都是用石頭砌的墻，每戶人家的陽臺上都擺著不知名的花，紅艷艷的開著，有種俗世的歡喜。走到盡頭，是一個酒吧，里面隱隱傳出音樂聲，月嵐看著酒吧的招牌“等你”，忽然心中一動走了進去。屋子幽深而陰涼，昏黃的燈光很曖昧，一個歌手剛唱完，正脫下帽子向聽眾們行禮，月嵐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托著腮靜靜地聽他的下一首吟唱。“我的每個幻想，總在每一個秋天飛揚，我的每個悲傷，總在每一個夜里生長，我的每次飛翔，總在漫無目的的路上，我的每次歌唱，總在每一個夜里飄蕩……”月嵐的心像一池春水慢慢被風吹皺，她低下頭玩弄起咖啡杯里的勺子，桌子的玻璃板下一張照片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孩正坐在吧臺前，手里拿著吉他，帽檐下的陰影里模糊可見他淡淡的微笑。岳風！是他！月嵐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她趕緊挪開杯子，湊近照片，這個男子，即使化成灰她也認得，因為他的一顰一笑早已深深刻進她的心里了。

照片顯然是在這個酒吧拍攝的，光線、吧臺、東西的擺設都一模一樣，月嵐喊了一聲，示意那個年輕的waiter過來。

“你好，需要什么東西嗎？”

“請問你認識這個人嗎？”

年輕的男孩看看照片，抬起頭看了一眼月嵐，說，他早就走了……

桌子上的花在窗外灑進來的陽光里綻放的剛剛好，男孩緩緩地述說。原來岳風在畢業(yè)的那年便來到西藏，輾轉于各個酒吧唱歌掙錢，存了點錢后便到條件艱苦的阿里支教，他臨行前把照片留在這兒，說如果有個大眼睛唇邊有顆痣的女孩問起他并能說出他的名字，便把照片送給她。

月嵐定了定神，從玻璃板下抽出照片，背面寫的有字，是岳風那稚拙的筆跡，曾經(jīng)月嵐常嘲笑他的字跡像小學生一樣一筆一劃，如今看來，卻是字字滿是刻骨的深情。

“你是應該長在城市陽光下的花，而不該成為草原上風吹雨淋的格桑?！弊髠葘懥诉@樣一句話，右邊是一首倉央嘉措的詩：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里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里

默然 相愛

寂靜 歡喜

月嵐的心里像刮過一陣大風，一直以來偽裝的堅硬外殼被掀去，只留下最柔軟的內核，耳邊悠悠響起很久以前他說過的一句話，“做流浪歌手的情人是很辛苦的，要隨時做好風餐露宿的準備。其實即使不能相守，看到心愛的人幸福便是世間最快樂的事”。她的眼睛漸漸模糊，輕輕地撫摸著照片，真傻，如果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再美的花都會枯萎的。

她猛地抬起頭，雙眸閃亮如星，急切地問男孩，去阿里的車最早是幾點？

窗外，日光傾城，一抹天空藍如童話。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