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桐芝
(一)
那是一家概念書店,第一次發(fā)現它只是一個不經意的轉身。我拿著相機肆意地取景,偏離后再次移回那扇門邊寫著“黎洛”的店面。兩個字竟能如此醉人的隨意,像慵懶的人靠在熟悉的肩,一盆我說不出名字的青綠植物悠長地從窗邊垂下,把整個店面映襯得格外清新。心里頓時溢滿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著了魔似的走進去……
撲鼻的香濃咖啡味,陳綺貞干凈空靈的聲音如絲般在耳畔縈繞,恍若夢境。也許對周末來說,我來得太早了,竟成了第一個顧客。
店內沒有窗外陽光般的明亮,看向窗口,從天花板上垂下,在風中隱隱飄搖的——各種明信片。隨意翻開一張,那上面是古老的埃菲爾鐵塔,背后是一行幸福洋溢的字跡:“他說要帶我一起去看埃菲爾鐵塔,好期待哦。”我輕輕笑了,繼續(xù)小心翻看,竟越發(fā)覺得神奇。每一個留下足跡的都彼此陌生,之間也許只有一張紙或幾句話的聯系,我窺探到了你的心事,你不會窘迫,我也不會覺得罪惡。相反,我也許通過這張紙感受你的溫熱,亦或悲涼。真是再神奇不過了。
“老板,我也可以買張明信片寫了留在這里么?”我小心翼翼地問坐在角落里認真擦拭著一把吉他的人,應該是店主吧。
對方抬頭,干干凈凈地一笑,樣子讓人舒心:“當然可以啊,只要你愿意,也可以貼到那面墻上?!?/p>
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我仿佛有了更驚喜的發(fā)現。兩層短而窄的小木梯,右手邊是一整面光滑的木墻,上面錯落有致的貼滿各種紙片,寫給親人,寫給愛人,寫給多少年后的自己……讓人有流淚的沖動。
“真好……”我的話溢出口。
(二)
我喜歡挑人少的時候去那里。再去,人如愿不多。稀少的幾個人都安安靜靜坐在那里,在手中的明信片上緩慢地寫下字跡,手邊的咖啡若有若無地散發(fā)著繚繞的霧氣。角落里,店主抱著那把吉他,沉醉地彈著,很是動聽,顯然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我輕輕地挪動步伐,在桌旁坐下,安靜地注視著他。室內氤氳著咖啡的香味,是溫暖美好的畫面。
一曲終了,他放下吉他,抬眼才注意到沉浸在剛才情境中的我。剛回過神的我看到他朝這邊走來,慌忙起身笨拙地朝他一笑,正不知怎么開口的時候,頭頂一個沉沉的聲音響起:“來了啊?!彼鼓苷f得如此自然,不是客套,不是敷衍。是……期待?我為自己的想法覺得羞愧。卻故作鎮(zhèn)定地看向他的眼睛:“嗯,剛才彈得真好。”我找到自己的聲音。
“嘿嘿?!彼Φ蒙衩?。在看到我狐疑的表情后,旋即問:“怎么樣,來杯我這里的招牌咖啡吧。嗯?”
“嗯。”我點頭。
在他轉身去忙活之際,我仿佛是被什么牽引著來到自己的那張明信片前。走近一看,在我的字跡下,明顯多了一行新的雋秀筆跡:害怕幸福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不要浪費了你的故事。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你的字,寫得……很有味道”身后傳來漸近的溫度。
“你寫得也不賴啊?!蔽覜]有回頭,背對著他偷笑。
(三)
之后,連續(xù)兩個星期沒有再去,仿佛我欠他一個承諾,一旦我去了,就必須兌現。
直到第三個星期的一天……
“喂?”電話那頭姐姐的聲音明顯帶著氣憤。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嗯,姐?!?/p>
“你爸跟你說了他和那個女的了吧。”
“嗯,說了?!?/p>
“那好,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面對姐姐的質問,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想法。
“你覺得那樣子對你媽媽公平嗎?她才走了一年,就有人給你爸介紹其他女人了。要讓你媽知道得多傷心啊,嗯?”姐姐的聲音在顫抖。
提到媽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站在這兩難的處境,我的難過和為難交織,終于爆發(fā):“為什么你們都要來質問我?你們以為我不難過么?可是,我爸有我爸的生活,最后陪我爸生活一輩子的是別人不是我。爸爸說會尊重我,可是他是我爸,你要我去阻止么?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商量好不好?我現在真的想不了那么多事,真的很累?!边吙捱吅?,吼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
電話那頭:“呵……我們逼你?嘟嘟——”
那一刻,仿佛被全世界拋棄了,一個人坐在床頭嚎啕。只是隱隱覺得:為什么媽媽走的時候沒有把我一起帶走?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的嚎啕變成抽泣,我擦干眼淚,默默出門去了。
很想找一個人來訴說,翻開手機,從頭翻到尾,沒有想找的那個人。我想到了他,那個說過愿意聽我故事的人。我沒有他的號碼,要不要去找他?就像走投無路即將在悲傷里沉溺的人還試圖找那么一根救命稻草。我去了,只是很晚,不知道他還在不在店里??杉词故怯胁辉诘目赡?,我還是決定去了。
貌似他的店里還有燈光,心里感覺些許安慰。走到門口,門上赫然掛著一張“暫停營業(yè)”的牌子。我朝門里稍稍張望,沒有人,只有昏黃的燈光。
我沒有敲門的勇氣,轉身離開。
“真的被所有人拋棄了……”我邊走邊無力地想著。
“喂!”身后傳來一聲呼喚。
我站住腳,還沒來得及轉身,便有個高大的身影擋在面前。
我虛弱地抬起頭,艱難地一笑:“你在啊……”說完頭再次耷拉下來,我不想讓他看見我狠狠哭過的樣子,可整個人卻搖搖欲墜。
“你怎么了?嗯?”他雙手按住我的肩,彎腰看向我,語氣里帶著明顯的焦急。
被他這么一問,收斂的淚水再次傾眶而出。我把臉埋在雙手里,卻越哭越大聲。
忘記了時間,只感覺自己依靠在一個溫熱的胸膛。背后是一雙手,頭頂是一句句輕喃:“我說過我愿意聽你說的……”
(四)
店內的沙發(fā)上。
我靠在他肩上,一只白色的貓咪安靜地睡在一旁。
“我好想媽媽……”
“你媽媽……”
“嗯,去年五月去世的,癌癥?!?/p>
“……”他輕輕地卻更用力地攬住我。
“你知道嗎?因為怕影響我高考,媽媽瞞著我她的病情,她說她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前不久,爸爸跟我說他朋友給他介紹了一個女的,離過婚。見過面了,說人挺不錯的。要我回去后跟她見個面,處處看?!?/p>
“知道后肯定很難過吧?”聲音里滿是憐憫。
“嗯,我在電話這頭哭了,卻不想讓爸爸知道,只是說‘嗯。后來回去見了的,人很單純,對我很好。理智上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不敢享受她對我的好,因為還是覺得這樣做快了一點,媽媽走了才一年?!?/p>
“任何人都會覺得快了一點吧,可如果她是個好人,錯過了也可惜啊?!?/p>
“嗯,我就是這么想的。所以我沒有阻止,畢竟找的人是要陪我爸一輩子的??墒恰@在外婆家那邊是很難接受的,今天我姐給我打電話,我們因為這件事吵起來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表明我的立場,真的很難你知道嗎?”
“我當然明白,傻瓜,干嗎這樣為難自己呢?也許……那個阿姨是你媽媽派來代替她繼續(xù)照顧你的呢?你外婆那邊現在接受不了是難免的,交給時間吧?,F在的你要過好自己的生活,不然才真的會讓你媽媽不放心呢?!彼麥厝岬負嶂业念^發(fā),溫柔地安慰著我。
“嗯……也許我真的應該放開一點的?!?/p>
……
夜?jié)u漸沉了,屋內的我們彼此依靠著睡去。
(五)
頭疼著醒來,發(fā)現自己的頭枕在了他的腿上。
他還沒醒,我偷偷看著他的面頰,那是一張俊朗的臉,有我喜歡的那種干凈和舒服。
一縷陽光透過懸掛著的明信片的縫隙照進來,正好打在我的臉上,我微微一動,卻不小心驚醒了他。他看見睜著眼睛的我,隨即由惺忪轉為溫柔的笑,說:“醒了啊?!蹦钱嬅嫠坪醣汝柟膺€要溫暖很多。
“嗯?!蔽尹c頭。
剛要坐起身來,他一個俯身,在我額頭輕啄了一下。
我呆住,他調皮地朝我笑。
當我從驚訝中回神,只是安靜地問了一句:“不是因為憐憫?”
“不是,你是第一個讓我想在明信片上留下字跡的人。遇見你那天,你正好擋住我這里唯一一道光線。說不上來吧……第一眼看見你,就不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他紅了臉,像個孩子。
“我也是……”這次換他愣住。
“可以愛你一下么?”
“嗯?!?/p>
這個夏天,悲傷請輕輕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