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冰川、伏特加

說到對制造和出售上佳酒水的追求，沒人比得上阿拉斯加糧酒廠的司各特·林德奎斯特。為了釀制高檔伏特加，林德奎斯特在威廉王子海灣收集了大約4500至9000公斤浮冰（一些浮冰的歷史可能超過一萬年），然后將古老的冰山水加入酒中，增加酒的勁力，使其備受贊譽(yù)。美國《戶外》雜志記者大衛(wèi)·庫什納此番揚帆北行，就是為了與這位勇氣超群、技藝出眾的人舉杯共飲。

用阿拉斯加人的方法喝熏鮭魚伏特加是最好的。叫上一屋子醉醺醺的狂歡者，再加上一個穿黑裙在熊皮上跳舞的女人，還有幾個剛剛滑翔跳傘回來、滿臉通紅的家伙，接下來把一片鮮紅的魚肉丟進(jìn)你的酒杯。

招待我的第一幕就這樣拉開了，那是一個寒冬三月的晚上，我剛剛降落在安克雷奇（美國阿拉斯加州最大港市）。在市郊酒吧附近，幾十位當(dāng)?shù)厝苏谘b飾著節(jié)日彩燈的低矮平房里開派對。時差顛倒、饑寒交迫，牛仔褲上覆滿了雪，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沖進(jìn)廚房，戴著綠色珠串項鏈的女主人興致正高，給我倒了一小杯伏特加?！白詈脕睃c兒這個。”她說著，隨手往杯里丟進(jìn)一片鮭魚，濺起幾滴酒。

女主人和聚會的人群都來自附近的阿拉斯加造酒廠。這間酒廠在伏特加領(lǐng)域頗有名氣——在全球伏特加市場占有20%份額，產(chǎn)品中的創(chuàng)新混合系列包括2010年推出的“熏鮭魚”伏特加，2012年2月推出的新品“煉獄”（首次利用大麻種子蒸餾制作伏特加）等等。而他們的伏特加之所以擁有獨一無二的特性，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取自威廉王子灣冰山的冰雪融水。

來自遠(yuǎn)古的純凈美味

打冰川主意的人可不少。美國冰塔公司的“正宗冰川牛奶”是一種白色霧狀飲料，號稱其原料是在短暫的夏季，當(dāng)浮冰下的礦物質(zhì)與冰水融合時，從瑞尼爾山的冰河采集而來。根據(jù)公司的宣傳，該飲料“可使世界人民延年益壽，促進(jìn)健康，提高性能力”。從紐約到東京、再到圣地亞哥，在時尚俱樂部里，雞尾酒加上冰川冰塊兜售給客人，一杯可賣到50美元。去年二月，智利官方逮捕了一名采冰人，他在巴塔哥尼亞的一座國家公園挖掘了近六萬噸冰，裝在冷藏車中，運往圣地亞哥，論磅賣給高檔酒吧和餐館。

因為采冰量微乎其微，世界上很少有章可循，在美國也沒有聯(lián)邦規(guī)定。阿拉斯加州是唯一需要采冰許可證的州，過去15年里，唯一一張許可證發(fā)給了司各特·林德奎斯特——阿拉斯加釀酒行業(yè)的領(lǐng)軍人物。這位頭發(fā)斑白的51歲老人，每年在9月至來年5月的旅游淡季，多次往返威廉王子灣冰山，帶回數(shù)千公斤冰水。他認(rèn)為這些遠(yuǎn)古的水是世界上最好的，既獨特，又久遠(yuǎn)。

林德奎斯特患有青盲癥，不斷退化的視力使視線變得模糊不清，被認(rèn)定為法律意義上的盲人，這種情況使工作固有的挑戰(zhàn)和冒險成倍增加。雖然林德奎斯特?zé)o法驅(qū)車開船，但是，原始冰川的魅力誘惑他一步步走向大海。

“我雖然看不見”，他說，“但是能想象。”

捕獵浮冰

家庭派對后兩天，我和林德奎斯特站在惠堤爾碼頭，積雪已齊膝深?；莸虪柺且蛔O鎮(zhèn)，離安克雷奇東南部大約60英里。林德奎斯特身著牛仔褲、厚實的松木色羊毛衫，頭戴藍(lán)色棒球帽，瞇著眼眺望濁浪上空的陰霾。每年夏季，熙熙攘攘的游客擠滿了惠堤爾，交一大筆錢參加一日游，觀賞當(dāng)?shù)刂暮谑健５牵?012年一場創(chuàng)紀(jì)錄的降雪掩蓋了熱狗攤和魚餌店，使惠堤爾成了荒蕪的仙境。

我們登上了“夸雅克首領(lǐng)號”，一艘40英尺長的漁船，林德奎斯特全天租用。除了船長和兩名船員，隨行的還有阿拉斯加釀酒廠的老板托比·福斯特，以及釀酒廠的一些員工。在離200英尺高的藍(lán)色冰墻半英里遠(yuǎn)的地方，船長降低了航速，慢慢穿過一條狹窄的海灣，其中漂浮著很多冰層巖屑，個個大如客車，小如豆袋。

雖然視力不好，林德奎斯特仍然可以辨認(rèn)出環(huán)繞在我們周圍比較大的浮冰。像其他老練的獵手一樣，林德奎斯特對獵物很挑剔。他告訴我，那些散冰不好，它們長時間暴露在太陽下，千瘡百孔，內(nèi)部晶體最古老最純美的味道已經(jīng)蒸發(fā)殆盡了。林德奎斯特更鐘愛干凈、圓潤的大型冰塊。這些冰塊依靠自身重力在水中滾動浮沉，在漂流途中，邊緣的碎片逐漸脫落。當(dāng)他獲得一塊好冰，就會將其帶回釀酒廠，用電鋸把冰塊的外殼去掉，直達(dá)核心部分，直徑大約2英尺，這才是留存萬古、清醇致密的堅冰。

我們駛向一塊長沙發(fā)大小的浮冰，林德奎斯特趴在船頭，叫道：“那塊冰非常不錯，它有顏色，沒有任何破損，我能看見它的紋理。有一些不透明、壓得很實的冰，所以，里面一定有大量優(yōu)質(zhì)晶體?！绷值驴固亻_始行動。經(jīng)過多年的嘗試，他找到了使冰山靠岸的方法。首先，他將一對1.25英寸長的攀冰螺釘浸入雙氧水中，將螺釘消毒后，他設(shè)法盡可能地接近浮冰，以便他可以用手將螺釘擰進(jìn)去，然后將繩索穿過孔眼。我們剩下的人則幫他將龐然大物拉上甲板。林德奎斯特俯臥在船頭，身體伸出船，拿出他最重要的工具——一根舊曲棍球棍，它不但可以帶來好運，還能有效地勾住冰塊。此時正好起風(fēng)了，他的目標(biāo)物在水中漂移不定。小船隨著波浪起伏，涌動的海水拍打著林德奎斯特的身體，最終，他還是把冰塊勾過來了，一名同伴急忙起身，盡力用鐵棍穩(wěn)住冰塊?？擅慨?dāng)林德奎斯特嘗試把螺釘插入冰塊時，冰塊都會頑固地滑出去。經(jīng)過一小時的失敗嘗試后，林德奎斯特宣布放棄，下令駛往更平靜的水域。“我喜歡在前面拖著冰塊走”，他對著我說，臉上淌著汗，“但有時候你要找到容易得手的地方。”

林德奎斯特在美國俄勒岡州波特蘭郊區(qū)長大，因眼睛不好，多次留級。19歲時，他搬到阿拉斯加的科爾瓦多，在一艘商用海鮮加工船上工作，從此愛上了水上生活?！半p腳一踏上船，我就知道自己永遠(yuǎn)不會再回到陸地了?！庇捎谝暳Σ缓?，想成為漁夫不太可能，但一年后，經(jīng)過培訓(xùn)，他成為一名鯡魚籽潛水員（潛水防護(hù)面罩類似放大鏡，讓他看得更清楚）。每年，他只花三個月時間潛水捕撈魚籽——每噸魚籽1500美元——余下的時間則去夏威夷閑逛休假。

和大多數(shù)阿拉斯加人一樣，林德奎斯特最初只把冰塊充當(dāng)冷卻劑，為魚和啤酒保鮮降溫?？僧?dāng)聽說有人通過制作奇特的冰塊賺錢時，他開始思考這可能會是一個商機(jī)。上世紀(jì)80年代中期的一天，林德奎斯特來到威廉王子海峽，蔚藍(lán)的大海波濤翻滾，淺藍(lán)色的冰川熠熠閃光，他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我撈起一片海冰捧在手里，對自己說‘好吧，這輩子就做這個了，與冰塊打交道”。

放棄黑石冰川附近的冰山后，行駛了一段時間，我們到達(dá)了一處更安靜的水灣。林德奎斯特仔細(xì)觀察著一塊大冰山，又一次拿出他的曲棍球棒。

林德奎斯特用球棍卡住冰塊，把螺釘擰進(jìn)去，迅速將繩子穿過孔眼。我們五個人把它拖上甲板，冰塊在甲板上滑了一陣停下來時，人們爆發(fā)出一陣歡呼。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林德奎斯特干得十分盡興，曲棍球棍固定，揳入螺釘，把一塊又一塊冰山抬上甲板。到最后，拖上來大約1200磅冰塊，都是威廉王子海灣最優(yōu)質(zhì)的海冰，所有人筋疲力盡。

水的魅力

從1998年接下第一份冰川合同開始，林德奎斯特用船把冰山運至世界各個角落，從德國到韓國，從餐飲公司到商務(wù)峰會。他也逐漸了解了各地的人們對冰山的喜好，比如日本客戶偏好“白冰”，一種不透明冰塊，在杯子里生成氣泡和裂紋的同時，從內(nèi)部釋放自遠(yuǎn)古以來蘊藏其中的氣體。

2010年春，當(dāng)林德奎斯特向阿拉斯加釀酒廠的老板托比·福斯特推薦在酒中使用冰川融水時，福斯特毫無猶豫地接受了。隨即，阿拉斯加釀酒廠營業(yè)收入實現(xiàn)大幅度跨越，從2008年的不足4.5萬美元到2012年的100萬美元。飲用者們用慷慨解囊表明了自己對飲用冰川水這一理念的癡迷，當(dāng)那些凍結(jié)了一萬年的水，在你的口中，只為你的愉悅而融化時，那種感覺無與倫比！

讓我們回到惠蒂爾交貨碼頭，人們用鏟車把冰搬運到皮卡的后車廂上。次日清晨，在阿拉斯加釀酒廠總部，我再次見到林德奎斯特和福斯特，他們要在那里融冰。較之加熱冰塊，林德奎斯特更傾向于讓其自然融化，這一過程需要兩到五天的時間。倉庫的中央，從天花板上垂下一條鏈子，鏈子上懸掛著一塊厚厚的半透明的冰塊，好似怪物雪人的胃。融化的冰水滴入容量為350加侖的不銹鋼圓桶中，發(fā)出金屬質(zhì)感的美妙回音。林德奎斯特勸我走上前湊近傾聽?！斑@是我最喜歡的聲音之一”，他一面說，一面將耳朵貼在桶上，“水滴下落就像在為一支曲子打節(jié)拍。”

待到冰塊完全融化，林德奎斯特會變得像個科學(xué)家，瘋狂工作起來——將一定比例的冰川水兌入當(dāng)?shù)氐臏厝鞍俜种俚募儽ㄋ疅o法帶給人順滑的口感”，他說，“二者結(jié)合會使水更加醇厚。”

“那家伙是位藝術(shù)家”，福斯特笑著對我說，“當(dāng)我們剛開始一起工作的時候，他老是把我惹火，因為他一天到晚都在擺弄水。我覺得，由于司各特看不見，所以他的其他所有感官——包括味覺在內(nèi)——都要比正常人敏感。”

但有時冰川可能招致危險，即使是在它束手就擒之時。林德奎斯特正帶我去參觀他的調(diào)味實驗室，突然，我聽到身后有東西墜落，緊接著有人叫了一聲。轉(zhuǎn)過身，我看見和我一同前來的《戶外》雜志攝影師邁克爾·漢森正趴在地板上，鮮血從額頭涌出。他當(dāng)時正蹲著拍攝放在一堆木托盤上的大冰塊，冰塊滑下來，正好打中了他的臉。簡單處理傷口后，漢森頂著被冰山砸暈的腦袋，完成了雜志的拍攝任務(wù)。

工作結(jié)束后，我們準(zhǔn)備敞開肚皮，把那塊惹了麻煩的冰塊解決掉。林德奎斯特用一只小玻璃燒杯舀了一杯冰川水給我，然后取過一支碎冰錐。我把燒杯對準(zhǔn)放在冰塊的下方，然后他迅速用冰錐鑿開冰塊，接著，那些被鑿下的閃光冰屑像雨點一般落入了我的飲品之中。

我舉起玻璃杯，被它的魔力深深吸引。我跋涉了數(shù)千英里，才得以親眼目睹冰川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壯麗。所以，當(dāng)那些冰封的歷史碎片滑入喉嚨時，我嘗到的是什么滋味呢？

我嘗到了水的味道。老實說，我無法分辨出這杯冰川水和我家冰箱里的水有什么區(qū)別。

但是，我隨即又意識到那并不重要。我真正在品嘗的是力量——水的魅力，它在10000年之前凝結(jié)，如今的融化只為取悅于我。那種味道品起來真太棒了！

[編譯自美國《戶外》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