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

雁戈

走在大街上，沒人知道我是騙子。我衣著光鮮，我的臉上沒有寫著“騙子”的字樣，但我卻是真正的騙子。

小姑娘跪在大街上，向過往的行人討錢。我看了她用粉筆寫在地上的幾行字，大意是說她的爸爸在去賣菜的路上被一輛車撞斷了腿，肇事司機逃逸，治療爸爸的腿急需一大筆錢，希望得到好心人的幫助。小姑娘的這種做法，大家早就司空見慣了，過往的行人根本就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有人嘴里還不屑地說，騙子！

憑直覺，我倒以為她不是騙子。沒人愿意為了別人口袋里的那幾個零錢，去詛咒自己的親人遭受天災(zāi)人禍。而且她的手上還殘留著菜葉的汁漿，不像是臨時涂抹上去的。小姑娘確實不是騙子。

但我是騙子，看著走過小姑娘身邊的那些不屑的人，我也輕蔑地哼了一聲。我決定跟他們開一個玩笑，既然他們說小姑娘是騙子，那我就遂了他們的愿，把她培養(yǎng)成真正的騙子。

我把小姑娘帶到高級酒樓吃了一頓豐盛的大餐?？粗峭袒⒀实哪樱倚睦锏靡鈽O了。等她吃飽喝足，我替她遞上濕毛巾，問她是不是真的需要錢？

沒想到她眼圈兒一紅，淚珠啪嗒就掉了下來，她說她爸沒錢住院，一直在家里拖著。

我告訴她，現(xiàn)在正好有一個賺錢的機會，問她愿不愿意試試？

小姑娘興奮地瞪大眼睛，拍手說：“我當然愿意?！钡樕狭⒓从致冻鼍趩实纳袂閬?，“您看我可以嗎？”

我笑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臉上的表情有多復雜。我告訴她，我們在拍一部電影，正四處招募臨時演員，而我一眼就看中了她。

小姑娘疑惑地望著我，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怯怯地說：“我不會演?！?/p>

我趕忙給她打氣說：“你肯定會。很簡單，只有一個動作，我們可以先彩排一下?！?/p>

小姑娘相信了我的話，搭上我的車去郊區(qū)外的一段坑洼不平的路上彩排。

我給小姑娘胡謅了一段劇情，然后交待說：“當我把車開過來的時候，你就突然從路邊躥到馬路中間，順勢倒在車的保險杠前，然后就一直躺著別動，然后，我就抱著你往醫(yī)院跑……”怕小姑娘膽怯，我又安慰說，“當然，那都是假的。你放心，我會及時剎住車，傷不了你?！?/p>

小姑娘終于咬著嘴唇點了點頭。但是彩排了好幾次，她總是做不到位。她倒下去的位置不是離車太遠，就是離車太近，害我心驚肉跳地踩了好幾次急剎。我心里明白，再逼真的表演也不能拿小姑娘的性命開玩笑。經(jīng)過歷練，小姑娘膽子倒大了許多，她問我：“可不可以這樣？我先遠一點倒在馬路上，等車停穩(wěn)了，我再翻到保險杠前?！?/p>

真是個好主意！那樣練習了很多次，小姑娘終于能夠得心應(yīng)手了。她問我：“是不是可以拍電影了？”

我說：“還不行。為了演得逼真，我們找一輛路過的車試試?！?/p>

小姑娘無所畏懼地點點頭，把袖子挽得老高，大有一顯身手的架勢。我把車開到蘆葦叢中藏起來，再回來的時候，卻見小姑娘倒在一輛貨車的前輪下，一動不動地躺著，怪嚇人的。我趕忙跑過去拉開車門，抓住司機說：“你撞了我的女兒?！?/p>

司機囁嚅著說：“是她自己……”

我惡狠狠地打斷他的話，說：“賠錢！”司機見我兇煞惡神的樣子，只得乖乖地依我的意思掏了三千塊。

我把錢收好，抱起小姑娘飛一般地跑到我的車前，才把她放下來。小姑娘天真地問我：“可以了嗎？”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拿出二百塊錢交給她，說：“這是你今天的工資。明天，繼續(xù)。”不是我心狠，我是怕錢給多了嚇壞了小姑娘。

“那司機的錢呢？”小姑娘懷疑地問。

“噢？”我愣了愣，撒謊說，“那是劇情的一部分。他的錢，我們劇組的工作人員會還給他的?！?/p>

這一回，小姑娘信了我的話，高高興興地回去了。但是，第二天，當我再給她錢的時候，她突然哭了，指著我說：“原來你是騙子……”

我趕忙拿手捂住她的嘴，嚴肅地說：“對，我是騙子。但你是我的同伙，你也是騙子。要坐牢，我們就得一起坐?！?/p>

小姑娘被我的話給震住了，嚇得臉色煞白。就這樣，她成了一名真正的騙子。

連我都不知道給了小姑娘多少錢，有一天，小姑娘突然對我說：“我爸爸想感謝您，請您去我家坐坐?！?/p>

我信了小姑娘的話，自己開著車，讓她坐在副駕駛替我指路。小姑娘的家比較偏僻，那段路有些坑洼不平，突然，一輛裝著蔬菜的三輪車斜刺里沖了出來，我一個急剎，再猛地一打方向，三輪車還是被我的保險杠掛翻了。

我正打算掉頭逃跑，小姑娘卻打開車門，跳下去攔在我的車前，大聲對我說：“下來吧，他是我爸?！?/p>

我看到被撞翻的中年漢子拖著一條腿，緩緩爬向我的車門，我的心莫名地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