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腳趾

許宗耀

春天悄無聲息地就來了。和煦的春風(fēng)一夜間就撫柔了路旁的柳條，染上一層淡淡的鵝黃，草芽也開始拱尖，迎春花綻開了青黃色的花瓣。李大娘望望明媚的天空，嘆口氣坐下，脫了鞋，用手仔細(xì)地揉著右腳的小腳趾。

人老了，身子骨也就缺少了精氣神，經(jīng)不起半點的折騰了。去年剛種罷小麥時，李大娘走路不小心崴了右腳，本想無大礙，誰料小腳趾竟然骨折了。

大兒子電話里說，住城里住吧，瞧病方便，等腳上打了石膏，不出屋也能上衛(wèi)生間，在老家上廁所得到屋外，不方便。兒子話里沒有埋怨，但電話那頭幾聲輕微的嘆氣還是被李大娘敏銳地?fù)渥降搅恕Ｈ死狭?，就有些不招人待見，李大娘擱下電話，心里想。

大兒子在城里，住單元樓，六樓。李大娘腳沒病的時候，去過兩回，上樓得三口氣才能到門口。進(jìn)了門就不想下樓了，下了還得上，累得腿疼。即便下了樓，誰都不認(rèn)識，還不如呆在樓上。沒病沒災(zāi)時，李大娘情愿跟小兒子住在鄉(xiāng)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知根知底，說話也舒暢。可如今身不由己，還是去城里方便些。

如此一來，大兒子的生活中便多了一項任務(wù)，那就是每周要背著李大娘換藥，上樓下樓往返幾次。將近二十年了，李大娘沒跟大兒子一起生活，伏在兒子寬闊的脊背上上下樓，李大娘不由感慨，關(guān)鍵時候，還是老大啊。

腳傷稍稍好些，但下地走路總感到怯氣，李大娘暗暗尋思，自己種田生涯就這結(jié)束了？如此一想，李大娘便嚷著要回鄉(xiāng)下，大兒子也沒阻攔，收拾了行李把李大娘送到了車站。

李大娘回到鄉(xiāng)下，李大爺不放心地看著李大娘的腳，問，好利索了？李大娘說，嗯，好多了，我在城里住不慣呀。李大爺嘆口氣說，以后住不慣恐怕也得住了！李大娘忙問，這話怎么說？

小兒子想分家了！李大爺搖搖頭。李大爺是每月兩千多元的工資，老兩口咋也花不完，就在老家蓋了一棟兩層半的小別墅。小兒子住一樓，大兒子回家了就住二樓，一直挺好的，如今卻要分家。李大娘的腳趾頭不覺隱隱疼了一下。那就喊老大回來吧。李大娘說。

一家人坐在一起，氣氛卻很壓抑。小兒子說，爸媽也都老了，我跟哥哥都得盡盡孝，只我一起住，哥哥會有意見。大兒子黑著臉，說，老二說的有道理，但房子也得分分吧。

大兒子住的單元房是不錯，那是老頭子上班時分的房，舊了，擱到現(xiàn)在會值個十來萬。商量的結(jié)果，小兒子要了老家的房，再補(bǔ)給老大三萬元。立了字據(jù)，李大娘問，我們咋住呢？

大兒子說，每家兩個月！沒問題吧？老二？小兒子點點頭，沒再說話。

分家大事就這樣不動聲色地解決了，可李大娘想想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就這樣分開了，心里隱隱有些不痛快。望望天空，灰蒙蒙的，右腳的腳趾又隱隱地疼痛起來。看來要下雨了，李大娘想，聽說骨頭斷過的人對陰雨天氣很敏感，看來確實不錯。

轉(zhuǎn)眼就到了二月二，迎春花開了，草尖嫩黃了，快捋柳椹了，也到了去城里大兒子家住的時間了。李大爺進(jìn)門來，踢踢踏踏過來，從旁邊拉了一個小凳子坐在李大娘旁邊，說，老大打電話了，二月二上午讓搬過去，他來接。

李大娘唔了一聲，立起身，說，我去收拾東西。別急，還早點呢。李大爺說，老大說了他在一個小區(qū)又買了一套房，正在裝修，二月二前一定會完工。

不一塊住？咱們住新房？李大娘問。

沒說，只說裝修費還差一萬元，讓咱帶去。

小聲點，老二媳婦兒在屋呢。工資折上還有多少？

八千多？

咋辦呢？

我才給過去的同事打了電話，他在老大買房的小區(qū)當(dāng)保安，他們小區(qū)正招保安，給我報了名，咱們一邊在那住，我一邊當(dāng)保安，不出兩月一萬元就湊夠了。

當(dāng)保安累不累？

不累，就守在門房，把個門。

發(fā)現(xiàn)壞人可別追，老胳膊老腿，摔倒了咋辦？

別操心我，心里有數(shù)，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到時候上下樓梯要注意，腳還沒好清。

不知什么時候，春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嘈雜了老人的對話，落到了人身上，有一絲寒意。李大娘突然感覺右腳趾又在一跳一跳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