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仰的教誨

侯擁華

1920年冬天，在法國留學期間的一次茶會上，徐悲鴻有幸結識了法國當時最為著名的大畫家達仰。此時，徐悲鴻只是一個初到法國學習美術不足一年的留學生，而達仰卻是法國畫壇的泰半。初見大師，自然激動不已。作為初出茅廬的晚輩，他表達了自己的仰慕之情，并迫不及待地向大師提出了拜師學藝的請求。

面對這個態(tài)度誠懇情真意切地東方才俊，喜歡提攜后人的達仰，爽快應承下來。那次他們交談甚歡，達仰還不忘告誡他：學美術是很苦的事，不要趨慕浮夸，不要甘于微小的成就。臨走時，達仰將自己的家庭地址留下來，并極為真誠地對徐悲鴻說，你每個星期天可以來我的畫室學習作畫。

此后，只要徐悲鴻身在巴黎，每個星期天的早晨，他都會帶上自己的作品到?；?5號老師的畫室，向老師請教。達仰亦師亦友，傾盡全力地對他進行學業(yè)上的指導。

留學期間的求學生涯是極其艱苦和枯燥的。為了節(jié)約開支，徐悲鴻甚至連續(xù)幾周只是以面包和冷水充饑，學業(yè)上盡量不畫耗材費用很高的油畫，而是把重點放在了費用偏低的素描上。請不起模特他就畫妻子蔣碧薇，有時還對著鏡子畫自己。有一次，去參觀法國全國美國展覽，沉迷于藝術之中的他在展覽館里留戀忘返，一天都沒有進食，黃昏的時候，走出展廳，天降大雪，可他只穿了一件單薄衣服，凍得瑟瑟發(fā)抖。又冷又餓的他跑回家中，趕快沖了一個熱水澡以此驅走身上的寒氣，沒曾想，從此落下了終身不愈的腸痙攣病。他常強迫自己忍痛作畫，現(xiàn)存的一幅素描上就寫著這樣一句話：“人覽吾畫，焉知吾之為此，每至痛不支也?！?/p>

到了1921年，因為國內(nèi)時局動蕩，北洋政府中斷了留學生的生活費，徐悲鴻夫婦只好被迫來到消費較低的德國柏林繼續(xù)求學。這期間，因為喜愛倫勃朗的畫，他便去博物館臨摹，每天都持續(xù)畫10小時，其間連一口水也不喝。特別在臨摹倫勃朗第二夫人像時，他下了很大的工夫，覺得略有收獲，但仍不能用在自己的作品上，于是更加努力。

1923年的春天，一度中斷了助學金又開始發(fā)放，徐悲鴻才從柏林回到巴黎?？嚯y困頓的生活和藝術技藝的徘徊不前，讓他難以忍受，在看望老師達仰的時候，他道出了心中的苦悶。

達仰看著他困惑的表情，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極為平靜地給他講述了這樣一件事情。他說：“在法國19世紀有個名畫家叫穆落脫，可以說是個天才，憑著他的才華，本應能成為最出色的藝術大師，但是，他最終沒能達到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這些一流藝術大師的高度。這是為什么呢？原因是他在藝術道路上沒有經(jīng)歷過苦難。偉大的藝術家都有著堅韌的毅力和為全人類傾訴的愿望，而沒有經(jīng)歷過苦難的人，往往就會缺乏這種遠大的抱負?！?/p>

達仰洞若觀火無比深邃的思想，仿佛是黑暗中亮起的一盞明燈，一下子照亮了徐悲鴻內(nèi)心灰暗的世界，使他在迷惘的人生十字路口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聽完老師充滿著人生智慧的教誨，徐悲鴻忽然有種醍醐灌頂?shù)挠X醒，重新激發(fā)了他在困境之中奮起前行的熱情。后來，徐悲鴻把苦難作為知己，以苦難為精神養(yǎng)料，終于成長為蜚聲海內(nèi)外的大師級的畫家。在導師達仰身上，他不僅學到了成為藝術大師必須具備的藝術修養(yǎng)，還學到了極為珍貴的人格修養(yǎng)。

多年以后，功成名就的徐悲鴻仍念念不忘恩師的教誨。想起恩師，他總也忘不了當年分別的情景。面對即將天各一方的老師，他不勝感激，極為真誠地說：“今生除了父親之外，教誨我最多的就是達仰先生了。”

（編輯 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