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畫

孟祥菊

那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一個冬天。由于工作失誤，我給單位造成一筆不小的經(jīng)濟(jì)損失，做出適度賠償之后，只好引咎辭職。這期間，與我相戀了整整兩年的男友，也打著去外省讀研的借口，與我分道揚鑣。為了平復(fù)心情，我只身回到遙遠(yuǎn)的東北老家去療傷。

家中賦閑的日子，我每天除了讀書就是看電視，再就是百無聊賴地睡大覺?？粗胰諠u消沉的瘦弱模樣，上了年歲的父母雖然心疼，卻不敢多說什么，只怕為我增憂傷。

一個晴朗的冬日，我照例睡到自然醒。睜眼一看，外面竟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我胡亂吃了幾口飯，靜靜地走到戶外去散心。鄉(xiāng)村的雪景很美，整個山村都被一層純凈的銀白色覆蓋著，變得素雅而清爽。道路兩側(cè)落光了葉子的洋槐樹上，零星地掛著一些小雪球，風(fēng)兒一吹，便有細(xì)碎的小花瓣簌簌地落下來，俏皮地鉆進(jìn)路人脖頸。

拐過那條熟悉的老街口，我來到村中央處一塊狹長的開闊地。記憶中，這里是一片無人管轄的荒甸子，一年四季，臭氣沖天。近幾年，卻在村支書的帶領(lǐng)下，逐步將其開發(fā)成一個小型游樂場，供人們茶余飯后健身之用。

大概是天冷的緣故，偌大的游樂場里只有幾個孩子在熱熱鬧鬧地滾雪球，時高時低的笑聲，震落了樹上的片片積雪。忽然，我被東南角處的兩個人影吸引了去，那顯然是一對母子，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紅色的，像燃燒在雪地里的兩團(tuán)火。走到近前，我看到年輕的女人蹲在地上，正耐心地教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子用樹枝作畫。纖塵不染的雪地上，清晰地映著男孩子做的畫，那是一座有門窗的小房子，旁邊還有一棵枝大粗壯的大樹。男孩正在女人的指點下，哆嗦著右手在大樹頂端涂著什么……

女人見我走近，禮貌地站了起來，我也微笑著與她打了招呼，并連夸男孩的畫畫得好。男孩聽到聲音，抬頭望了望我，露出一臉的木然，隨后低頭繼續(xù)作畫，一邊畫一邊用不大清晰的口吻自言自語著：“小房子——我和媽媽——的家……”年輕的母親對男孩的表達(dá)豎起大拇指，并俯身在男孩的額前輕輕地親了一下，露出一臉的驕傲。

趁著男孩畫畫的空當(dāng)，我和女人攀談起來。女人告訴我，她的兒子患有先天性腦瘤，吐字不清，走路不穩(wěn)，醫(yī)生預(yù)言，兒子最多活不過三年。講到這里，女人看了看兒子，略帶欣喜地繼續(xù)說道：醫(yī)生的話不能全信！今天就是我兒子五周歲的生日！你看他各種生命體征基本完好，不僅能用簡單的語言與成人對話，還會獨立走路，更主要的是他正變得越來越聰明，已經(jīng)能夠按照大人的指點，畫出內(nèi)容豐富的畫來……女人一直在陶醉地講述著，堆滿細(xì)紋的臉上露出憧憬的模樣。過了一會兒，男孩的畫畫完了，我終于認(rèn)出，他胡亂涂抹的，是一輪殘缺的太陽，參差的邊緣處，居然透著淺淺的光芒……

女人提醒男孩該回家吃藥了，男孩機械地站起身來，露出一臉的癡笑，我忙說了句“祝你生日快樂”，并隨手將左手腕部的一串平安珠送給了他。男孩囫圇著說了一句“謝——謝——”，然后乖巧地牽著母親的手，簸著右腳，奮力朝著家的方向挪去。

望著男孩殘留在雪地上的畫，我的內(nèi)心猛地一顫。其實，男孩本身就是一輪不曾圓滿的太陽，他卻以微弱之光，驅(qū)走了年輕母親心中的陰霾，并喚起一家人坦然面對生活的勇氣。于是，屬于他們的每個日子，才會在一種有望的等待中，變得愈發(fā)有了奔頭……

第二天一早，我欣然辭別父母，徑直回到我跌倒過的城市去打拼。多年后，我終于憑借自己的能力和學(xué)識，完成了自身職業(yè)生涯的“三級跳”，并徑直做到了總經(jīng)理助理的位置。

記得一位哲人說過，沒有絕望的處境，只有對處境絕望的人！而今，每當(dāng)我在生活中遇到挫折與困難的時候，我的眼前總會映出腦瘤男孩雪地上留下的那輪殘日，它雖不完滿，也不耀眼，但發(fā)出的光和熱，足以能夠?qū)⑽仪靶械穆氛樟痢?/p>

（編輯 月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