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巴布亞 火山之神的呼吸

夢野

時間過得真快，還記得在2009年3月和4月，我連續(xù)兩次遠(yuǎn)赴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一次是為了尋找散落在叢林之中、幾乎被遺忘的中國抗戰(zhàn)老兵的墓地，另一次是與電視臺拍攝旅游電視片《重返伊甸園》。兩次巴新之旅，我都專程前往了東新英格蘭省的省會城市拉包爾，拜謁一座時時有爆發(fā)可能的活火山。2013年，我第三次踏上了巴新的土地，拉包爾那座烈焰永不止息的活火山，我們又要見面了！

拉包爾

地火熔城之后

拉包爾（Rabual）位于東英格蘭省的東北角，是當(dāng)?shù)氐暮＿\(yùn)和航空中心，與新愛爾蘭島隔海相望。從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的首都莫爾茲比港飛往新愛爾蘭島，都會經(jīng)停拉包爾，從20世紀(jì)伊始，這座城市便是南太平洋的商業(yè)中心和旅游勝地。

不過，拉包爾的昔日繁華已成過眼云煙，因為1994年的一場火山驚天大爆發(fā)，半座城市被巨量的火山灰完全吞沒，80%的建筑毀于一旦，政府與市民被迫遷至西南面的庫庫珀（Kokopo）。如今的拉包爾雖然仍有居民不斷回遷，但早就遍地廢墟，當(dāng)年的“商業(yè)中心”中央大道成了一條灰土飛揚(yáng)、被人遺忘的荒野之路。不過，當(dāng)?shù)厝苏f起省會，仍稱其為拉包爾，因為庫庫珀的規(guī)模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埋葬了整座城市的這座活火山，大名叫塔烏魯，時至今日，仍然二十四小時巖漿翻涌，每天不定時地小規(guī)模噴發(fā)幾次。1994年，許多城中百姓搬家躲災(zāi)，災(zāi)后數(shù)年間，又陸續(xù)重返家園，堅守在被火山灰和硫磺氣體嚴(yán)重侵襲的舊宅里。2006年10月7日，塔烏魯火山再次噴發(fā)，震碎了方圓12公里內(nèi)所有住宅的玻璃窗，居民二次撤離，但風(fēng)平浪靜后，他們又很快回家了。

三年前，我游歷巴國時，結(jié)識了三位當(dāng)?shù)嘏笥眩杭s翰（John）、桑德拉（Sandra）、麥克（Michael）。這三位在拉包爾生活了四十多年，在當(dāng)?shù)睾苡小敖匚弧?，算是家喻戶曉的人物，為我的旅行提供了很多幫助。我對拉包爾歷史背景和當(dāng)?shù)厣鷳B(tài)涉及較淺，信息大多源自于他們。

有天傍晚，我們幾個又“飯聚”了。約翰和麥克告訴我，塔烏魯火山下有一種野雞，叫美嘎波（Megapod）。每天凌麥晨時分，當(dāng)人們還在熟睡，美嘎波會飛到火山腳下，在厚厚軟軟的火山灰中刨出一個個坑，生下許多野雞蛋。野雞特別聰明，因為火山灰就像一張?zhí)厥獾拇鬁卮?，雞蛋埋在里面，不需要雞媽媽辛辛苦苦地“坐班”孵化，靠著“大地母親”的力量，小雞很快便會破殼而出。此外煮熟的雞蛋也很特別，蛋白很薄，蛋黃碩大。我聽了很好奇，想親自去瞧一瞧，同時了解一下火山腳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1.火山蘑菇云幾乎分分鐘都能見到。

2.這里應(yīng)該是當(dāng)?shù)氐摹凹Z食市場”。

3.土著居民用芭蕉葉包好香蕉，壓上石塊，放在滾燙的溫泉口上。5分鐘后，口感像炒麥粉一樣的香蕉飯就熟了。

4.與單調(diào)的主食相比，餐后水果就顯得太豐盛了。

火山島

也是天堂島

我在城中租了一輛車，按照朋友的指點，來到了火山對岸的一個部落。想前往火山腳下，最近的是走水路。在村中雇一支獨木舟，穿過這片海，就能到達(dá)遍布野雞蛋的火山島了。

一路上，我們所見到的都是滿目蒼痍的舊街和被火山灰掩埋的樓房，即使是土地，也積壓著黑乎乎的火山灰……想到城中百姓的生活曾被毀于一旦，心中很不好受，但所見所聞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當(dāng)車子穿過小路，途經(jīng)住宅區(qū)時，很多小孩子躥了出來，跟著一路小跑，不停地?fù)]手打招呼，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成年人也很淡定，很有禮貌地向我這個外來客揮手致意，一點也看不出生活可能隨時會被火山一筆抹掉。十二年間，他們的家園曾被吞沒過兩次?。?/p>

在村口，我有幸見到了名叫塔巴的部落族長。他告訴我，這個村落距離火山最近，當(dāng)年火山爆發(fā)時全村逃離，但事后又全部回來了。我問他這是為什么，塔巴族長很坦誠地回答，因為沒有選擇，這里是全村人唯一擁有的私人土地。

我說明了來意，表示想登上火山島，看看火山灰孵野雞蛋的自然奇觀。塔巴族長點頭同意了，他讓幾個村民帶我穿過叢林，順著一條小路來到海邊。站在岸邊坡道上，頓覺眼前豁然開朗，海上有薄霧，隱隱約約顯出火山的輪廓，岸邊是一排排棕櫚樹，海水蔚藍(lán)，陽光燦爛，海邊停放著幾艘用樹干挖制的獨木舟。一切仿佛卡通電影里的大自然美景，不染一點塵囂。如果此時出現(xiàn)一艘游艇或大馬力的汽艇，相信才是大煞風(fēng)景。

塔巴說，我們就坐獨木舟出海，它能送我們直達(dá)火山島。我仔細(xì)打量了一下，獨木舟做得相當(dāng)簡陋，為了保持平衡，船體一邊裝了樹枝做的支架，改裝后還可阻擋海中泛起的小浪花。我心想，這哪是能在大風(fēng)大浪里航行的船啊，就是平常公園里玩的游船，安全性和操控性也比它強(qiáng)得多。塔巴看出了我的心思，向我解釋道，不用怕，我們都有幾十年“駕齡”了。而且出海都挑日子，如果是陰雨天就免談了。

當(dāng)獨木舟徜徉在大海上，水色清凈，白云裊裊。我回頭一看，村民熟練地劃著船槳，一會向左一會向右，兩邊不斷交替，看似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小舟，竟乖乖地沿著指定線路向火山劃去。四下里除了槳聲、海浪聲、我們的呼吸聲，便是無邊的寧靜。我回頭看看小村，又望望前方的火山，船在藍(lán)天下，人在大海中。有一瞬間，我忍不住問自己，這里是不是天堂？

1.這一刻，猶如身在天堂。

2.當(dāng)?shù)氐男♂烎~能手。

3.村中長老親自帶路，乘船去火山島。

4.小船經(jīng)不起風(fēng)浪，只有晴天才可出行。

5.火山飄來團(tuán)團(tuán)濃霧，像歡迎的旗幟。

野雞蛋

上天的恩賜

忽然之間，我們耳邊傳來隆隆巨響——近在眼前的塔烏魯火山再度噴發(fā)了。俗話說先聲奪人，果然在這一串巨響過后，才見一股濃濃的煙霧沖上藍(lán)天。

我感覺特別興奮，不由得大叫起來，當(dāng)?shù)厝藚s顯得很平靜，其中一個還唱起了歌。我猜他們一定司空見慣，自己該平定一下情緒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快快登島，近距離拍攝火山噴發(fā)的實況。當(dāng)船兒靠近小島時，我發(fā)現(xiàn)海水變成了三種顏色，離岸最近的呈現(xiàn)黑色，因為火山灰的緣故，連海灘都是一片漆黑，第二層海水是土黃色，流動著火山爆發(fā)時噴出的硫磺，第三層才是尋常的藍(lán)色。

我們上島后，剛才耀武揚(yáng)威的火山在轉(zhuǎn)眼間又恢復(fù)了平靜。塔巴說這種小噴發(fā)他們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但是誰也不知道，何時會突然出現(xiàn)那種毀天滅地的大爆發(fā)。

登陸小島后，我們爬上了眼前的一個山坡。不知何時，腳下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大坑，塔巴族長說我們到了，這就是美嘎波野雞孵蛋的洞穴了！我數(shù)了一下，大小洞穴足有幾十個，但從外觀上，根本看不出哪個才是野雞的藏蛋窩。塔巴領(lǐng)著我走到一個洞穴旁邊，篤定地說，這個一定藏著野雞蛋！

塔巴族長告訴我，外人是看不出門道的，他們族人幾十年如一日，如果不是天氣原因，幾乎都會登島取走一些野雞蛋，所以對洞穴有蛋沒蛋了如指掌。在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土地是私有制的，誰擁有的土地，與之相關(guān)的一切利益就屬于誰，即使是國家也無權(quán)染指。因為每一塊土地的獲得，都伴隨著部落之間長達(dá)數(shù)百年的爭搶械斗，付出了鮮血與生命的代價。能得到這塊盛產(chǎn)野雞雞蛋的土地，在他們看來是福分，更是神明的旨意。

部落的人從來不種莊稼，經(jīng)濟(jì)作物水果都是天賜的——叢林里的香蕉、芒果、木瓜等，摘下來就能拿到市集上低價賣出。而全村人最大的財富，就是火山腳下的野雞蛋，因為獨一無二，加上物以稀為貴，所以市場售價非常高。我問，萬一其他人也上島來撿蛋，那怎么辦？族長說，不可能，這座小島是私有財產(chǎn)，只有本部落里的人登島才是合法的，其他人未經(jīng)許可，一旦被發(fā)現(xiàn)上島偷蛋，絕對打死勿論！

不但對偷蛋賊有鐵律，部落內(nèi)部也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絕不捕殺野雞。要是誰因為嘴饞殺掉野雞吃肉，是要受到重罰的，甚至于被處以極刑。雖然這里宛如未開化的蠻荒世界，但樸素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觀念卻深入人心，值得尊敬。

最后族長告訴我，洞穴邊的泥地上，分布著野雞淺淺的腳印，憑著這個就能找到雞蛋了。只見小伙子們跳進(jìn)洞穴，扒開厚厚的火山土，果然，一枚枚野雞蛋呈現(xiàn)在眼前。把野雞蛋放在手心掂量一下，大小有點像鵝蛋。塔巴說，火山腳下的高溫溫泉里就是“煮蛋鍋”，我很想去試試，便說拍完島上的風(fēng)光，請他帶我們?nèi)コ砸活D特殊的中午飯——溫泉野雞蛋。

零距離

烈火中永生

我面對著火山噴發(fā)突發(fā)奇想。我問塔巴，你說土地私有，難道這座活火山也是你們的？他回答說：當(dāng)然！我傻了，大地主擁有良田或者小島也算平常，擁有一座活火山可真是了不得！我說，你這地主真沒白當(dāng)。

找到了雞蛋，我突然發(fā)現(xiàn)有個小伙子正在啃甘蔗，我也喜歡啃甘蔗，加上烈日炎炎，口干舌燥，于是便問他還有沒有。小伙子笑盈盈地走進(jìn)洞穴邊上的一堆雜草堆，用長刀砍下了一根野甘蔗。

我拿著甘蔗端詳，發(fā)現(xiàn)它比一般甘蔗顏色要黃一點，放嘴里一嚼——真是太甜了，甚至甜得有點過分了，像蜜糖一樣！熱帶地區(qū)真是了不得，野生甘蔗不僅生長周期短，而且合糖量驚人。我對小伙子說，這里的野甘蔗吃完了就沒了，太可惜了。他還是笑嘻嘻地從我手里拿過甘蔗的尾部，倒插在火山灰里，然后自信地回答：放心吧，一根新甘蔗很快會誕生！

大家正忙著拍片子，身后突然再度傳來轟天巨響，回頭一看，火山又噴發(fā)了！我突然很想近距離看看它是如何發(fā)威的，于是朝著火山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大喊“我來啦……”塔巴嚇了一大跳，扯著喉嚨拼命喊，叫我趕快回來。我仰望天空，沖天的滾滾濃煙里夾帶著很多石塊，不斷掉落在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那一刻，我不是不知道危險就在身邊，這種行為是在玩命，但就是想放任一次，享受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覺。

塔巴把我叫回來，說他們也不怕火山噴發(fā)，但是離它太近就危險了。我要是發(fā)生什么事，他吃罪不起。

本來想坐獨木舟抄近路去溫泉煮雞蛋，但是大風(fēng)突襲，我們的獨木舟被卷起的海浪浸沒了兩次，只能一邊劃船一邊往向外舀水?？纯创箫L(fēng)也沒有減弱的勢頭，塔巴決定把獨木舟劃回小島，倒扣在岸邊的海灘上，我們跟著他徒步前往火山另外一端的海灘。這段路必須穿過火山腳下冷凝的巖漿巖，翻過一個個忽高忽低的小山頭。路上我有點擔(dān)心，如果我們走到火山腳下，它又噴發(fā)了咋辦？塔巴說走過去至少需要半個小時，但因為我們這些新手的拖累，隊伍足足花了三個小時，才到達(dá)溫泉。

走過火山腳下時，我一直在祈禱：謝謝老天爺，千萬別噴發(fā)啊，不然我們就永垂不朽啦。

塔巴一直催我們快走，盡快離開巖漿區(qū)。

我們登上最后一片山坡，腳下是一片開闊地帶，還沒走下去，就已感受到了溫度的變化。等我們來到溫泉邊上，熱浪一股股襲來，很是嗆人。我還天真地想用手摸摸水面，感受一下溫泉有多燙，卻遭到塔巴的厲聲喝止。他說溫泉出水口涌出的水是滾燙的，根本不能碰。等它流入較遠(yuǎn)的一片海域，人體接觸時才不會被燙傷，很多人在那里泡溫泉，接受火山的洗禮。我們是來煮野雞雞蛋的，所以要選擇最滾燙的水域，10分鐘內(nèi)就能將雞蛋煮熟。

塔巴教我如何煮雞蛋，先用一張樹葉包裹雞蛋，用繩子綁后好，再撿一塊石頭，墜綁在雞蛋下，這樣雞蛋才能沉入水中。塔巴蹲在岸邊的石塊上，身子盡量往后仰，以躲避水面的熱浪。大約過了10分鐘，塔巴提起繩索，打開樹葉，敲開了野雞蛋。我看到野雞蛋的蛋白果然是極薄的，像一層壁紙一樣，蛋黃則大得不像話，在陽光照耀下，顏色特別艷麗。我嘗了一口，覺得蛋黃特別柔軟，但口感并無特別，只是略多了一點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