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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戴維·里德（美） 耿輝 譯

我是一個外表光鮮、令人愉悅的靈魂，也是一個渺小的靈魂，在日常的生活中幾乎聽不到我平靜的聲音。作為一個存在、一個可靠的特征，我被放置在這個格外復(fù)雜的場景中，扮演一個平庸的角色。我絕不會在典雅的官邸受到款待，也不會參與到廣闊的鄉(xiāng)村俱樂部中，進入這個世界的議員們永不休止地進行主權(quán)戰(zhàn)爭的金色塔樓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是忠誠的象征。對于我的女主人——偉大的克勞迪婭——而言，我是那個沉寂但又極其忠實的助理。她給我下達命令，然后我說：“是的，女士?！卑殡S著干脆的點頭和愉快的微笑我對她說：“這就去辦，女士。”通常她交給我的工作都是易于完成的小事情：需要撥打的電話或者是需要簽署的文件。但是我的主要目的——我的指導(dǎo)性任務(wù)——是坐在窄小的辦公桌后面，用我永不枯竭的熱情使另外的那個世界相信，在我們這個永無寧日的世界里，克勞迪婭總是能夠依靠渺小的我。

我坐在自己狹窄的辦公室里。我還有一套自己的公寓，可是大部分時間，我坐在位于克勞迪婭的豪華辦公室旁邊的小屋里。必要的話，我可以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繁忙。我的手指飛揚，屏幕上色彩閃動；我可以拿起筆用復(fù)雜的符號填滿一張黃色的便箋；假如電話響起，我會把聽筒舉到耳旁，然后一邊饒有興致地點頭，一邊同另一端的靜默交談，“我會去做的。謝謝您，先生，女士?！蓖ǔ＃抑皇亲谀抢?，等待著下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

我的辦公室只有一扇窗戶。坐在我的椅子里，從這座非常著名的塔樓的最高層向外望去，城市的大部分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盡收眼底。對我而言，這樣的情形通常是在白天。城市美麗而又寬廣，簡直是完美至極，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街道整齊得令人賞心悅目，巨大的樓宇和矮小的房屋呈現(xiàn)出紛繁而又復(fù)雜的景象。這個世界中最美的建筑是那座金色塔樓，可我居然從來沒有在地面上欣賞過它。這唯一的一扇窗戶呈現(xiàn)出的景致帶給了我深刻的印象，我實在是想象不出有什么能與之媲美。當(dāng)我確信，在接下來的較長的一段時間里，克勞迪婭將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從桌子后面站起身，將我漂亮的臉龐靠在窗戶上，左顧右盼地觀察那些渺小得在日常生活中無法看清楚的細節(jié)。

通常，我所看到的城市是一個粗略的仿造物。當(dāng)我像現(xiàn)在這樣仔細觀察的時候，我能看得出，排列起來表示近似形狀的彩色像素是如何組成了每座房屋、每輛汽車，甚至是應(yīng)該具有靈魂的民眾，它們之間僅有的就是像素的多或少的區(qū)別。

這座城市為幾千個有名有姓的靈魂提供了家園。

假如給每一個微不足道的靈魂都賦予一個名字的話，那將會有數(shù)百萬個我們這樣的人。

按照這個邏輯，我是幸運的，幸運得有些過分，幸運得不可思議。我擁有一個名字：瓊。我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兩個場景里，而不是一個。如果算上我出現(xiàn)過的聚會和街景，那么我到過的地方就不止幾十個。我記得它們之中的每一個，幾年以后，我還能回想起曾經(jīng)對誰說過什么，以及我為女主人做過的每一件有幫助的事情。

“瓊，你要負(fù)責(zé)這個，負(fù)責(zé)那個?！?/p>

“是的，一定照辦，女士，負(fù)責(zé)這個，負(fù)責(zé)那個，遵命！”

“遞給我杯子，瓊?！?/p>

我穩(wěn)穩(wěn)地遞了過去。

“我看起來如何？像往常一樣光彩照人嗎？”

“您從來都是既光彩照人又引人注目。女士，夫人，偉大的克勞迪婭！”

此時此刻，我的女主人正在參加一場大型的社交晚會。她到哪里，哪里就是晚會。這種不合邏輯的事情不會令我感到煩惱。在這個世界里，時間是相當(dāng)重要的，然而太陽的規(guī)律卻不是如此。我將視線掃過日光普照的城市，看到了由顏色和動作產(chǎn)生的斑點和線條。他們的說法是錯誤的，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了。是的，我們是一套模糊的指令和算法、被賦予了形狀的光影以及富有靈感的白日夢，可是根據(jù)我自己的理解，另外的那個世界也是一樣：比這些彩色像素還要小一些的物質(zhì)構(gòu)成了所有的一切。按照它們本身的性質(zhì)，神奇的原子也是十分簡單的，它們甚至是由更簡單的物質(zhì)構(gòu)成的。在另外的那個世界里，光影也具有形狀，靈魂也會有夢想，在數(shù)不勝數(shù)的其他方面，這兩個世界也都是十分相似的——如果細致地觀察，它們都簡單得有些殘酷，反之，它們又會龐雜得超越所有的理解。

瓊是一個愛做白日夢的女孩，我在心里對自己說。

我開始微笑著從窗戶那里轉(zhuǎn)身離開。一個男人正坐在桌子對面等待著我。我剛才沒有察覺他進入了我的辦公室。我很心不在焉嗎？我飛快地在腦海里查閱了城市中的臉孔目錄，沒有找到與這張臉相配的人。然而，他也許是一個作了變性手術(shù)的女人，根據(jù)某些瑣碎的次要情節(jié)的需要，這種事情常有發(fā)生?？墒遣粚?，他的臉絕對是一張男人的臉，他的聲音我也從沒聽過——充滿了雄性的粗糙感和古怪的隨意感。

“你好，瓊。”他低沉地說。

我沒有臺詞，所以，我理所當(dāng)然地保持了沉默。

他會心地一笑，朝我那張空椅子打了個手勢，“過來坐下?！彼麑ξ艺f，“你很不錯，我只想和你談?wù)劇！?/p>

我坐在了椅子上。

“提問吧，”他說，“我是誰？”

“我不知道。”我承認(rèn)道。

“米切爾·漢森，”他說，“我是造就了這座城市的首席編劇?！?/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一直笑，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你以前見過編劇嗎？”

“沒有?！蔽覍嵲拰嵳f。

“關(guān)于我們，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是一個渺小的靈魂，卻很有教養(yǎng)，“不是很多?！蔽页姓J(rèn)道。

他點點頭，“克勞迪婭說起過我們，不是嗎？”

有時候是這樣。如果我們倆都沒有戲份，她偶爾會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我的辦公室里，等待著被派往下一幕重要的場景，這時她就會和我交談，告訴我她的想法。

“她是怎樣談?wù)撐覀兊模俊?/p>

克勞迪婭經(jīng)常會見那些編劇。他們以投影的方式出現(xiàn)，討論當(dāng)前的劇情以及是否有可能發(fā)生的事件。

“我認(rèn)為你不是?！蔽亦絿佒?/p>

“什么？我不是編劇？”米切爾笑著在椅子里向前探了探身，“為什么這么說，瓊？”

“你既不胖也不丑?！蔽一卮鸬?。

“謝謝。”

“可是，我認(rèn)為你的臉有一點扭曲，還有你下巴上的黑色物質(zhì)——”

“這是三天沒刮的胡子?！彼慕忉尩扔谑裁匆矝]說。

我只是點頭笑笑，然后繼續(xù)等他往下說。

“我是首席編劇，”他又重復(fù)了一遍，“也是你的資深影迷。你知道嗎，瓊？”

“影迷？”

“眾多影迷之中的一個。在我的世界里，有數(shù)百萬的人關(guān)注著你?！?/p>

這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數(shù)目。另一個世界有幾十億人口，每個人都有一個名字，而且?guī)缀跏敲恳粋€人都觀看克勞迪婭和這座城市。然而我想表現(xiàn)得客氣一些，于是就點點頭對他說：“謝謝?！?/p>

“你很可愛。”他又說道。

“可我的體型不太令人滿意，”我爭辯說，“我的胸部太小，而我的鼻子又太大?！?/p>

克勞迪婭有著絕妙的身段，我偶爾可以一睹她的風(fēng)采，這種情況通常是在她突然要求我去她辦公室的時候。我是一名異性戀，可是當(dāng)我凝視著那對堅挺的乳房高聳在她虛擬的心臟前面時，連我都感到了一陣渴望。同克勞迪婭的一切相比，我是那么的渺小和卑微。不錯，我和她是一樣的生命，可我總是被籠罩在她巨大的身影之中。

“你擁有一個非凡的身體?！泵浊袪柛嬖V我，“別瞧不起你自己?！?/p>

但是我對自己的評價是恰如其分的。我禮貌地對他說：“我會努力避免這樣看待自己，我會的?！?/p>

“你曾經(jīng)有過所愛的人，不是嗎？”

這位首席編劇應(yīng)該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三個男人走進過我以前的生活，但是只有一個人有名有姓。他和我只持續(xù)了幾個星期，留給我的是充滿憂愁的夢境，只有在我完成了自己的戲份被歸檔的時候，我才會陷入那樣的睡眠之中。

“不止是三個人，”米切爾糾正了我，“你再想想?！?/p>

這位編劇在我的靈魂里又加入了一段記憶。

“仔細想想?！彼ㄗh我的同時還在笑瞇瞇地眨著眼睛。

我挺直了上身，然后又感到了寒冷。

“記得前幾天嗎，瓊？你從那扇門走進這座辦公室的時候，你認(rèn)為自己聽到了從克勞迪婭的辦公室傳來的一個神秘聲音？”

“是的。”

“你發(fā)覺她和誰在一起？”

“我的愛人?！?/p>

“薩尼·科頓?！彼f，“你生命中偉大的秘密愛情?！?/p>

我顫抖著哭泣起來。

“薩尼以前做什么工作？”

我不該說這些，可我無法停止想象，即使是緊閉著雙眼。

“他現(xiàn)在在哪兒，瓊？你一生的摯愛……”

“和克勞迪婭在一起?！?/p>

“他？”

“挽著克勞迪婭的手臂?！蔽亦止局?，想象著他們倆在奢華的小型宴會上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薩尼現(xiàn)在愛上了克勞迪婭?！本巹≌f道。

我痛苦不堪地點點頭。

“他不會再想起你，即使是在經(jīng)過你身邊的時候也不會了。”

我還在哭泣，還在顫抖。

“然而你可以把他再贏回來，瓊。假如你真的想得到他，這都是可能的?！?/p>

“我想要他！”這句話脫口而出。

“十三秒之后，”米切爾告訴我，“克勞迪婭會走過那扇門。你會從皮包里拔出那把小手槍——就是克勞迪婭去年送你的圣誕禮物——你會朝她開上一槍，用一顆毀滅者的子彈，射在她美麗豐滿的乳房之間。

“它們丑陋、臃腫而又肥大，你應(yīng)該相信你自己的幸福，那就是你不必再面對那兩個微不足道的冒牌貨了?！?/p>

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幸福。

克勞迪婭正來來回回地在我辦公室的房門和窗戶之間行走，這就是所謂的踱步——我無法完成的眾多行為之一。她看起來正在大發(fā)雷霆，不是只限于戲劇中的對話和情節(jié)所要求的那種樣子。第無數(shù)次大踏步地經(jīng)過我的桌子時，她幾乎是在顫抖；重復(fù)那句“小混蛋”時，她深沉有力的聲音幾乎變得嘶啞。

這一幕早就發(fā)生了，這一幕差不多就出現(xiàn)在過去的一個星期。但是在另外的那個世界里，一個星期并不算長，這個事實使那件事變得新鮮、及時，或許更加重要。

“你知道那些小混蛋們想要干什么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女士?！?/p>

“他們在談?wù)撌裁?，關(guān)于——”

“什么，女士？”

克勞迪婭停止了踱步，她凝視著我，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存在。當(dāng)然，她依舊可愛，始終表現(xiàn)出從容的美麗。絕妙的曲線勾勒出高挑的身材，她穿著貼身剪裁的套裝，披著茂密的黑發(fā)，她工作時就偏愛這種發(fā)型。在社交場合，她的頭發(fā)就會換成表面上很友好的金色。“改變。”我的女主人突然說道。

“對不起?！?/p>

“那些該死的編劇……他們想做出改變……”

我點頭裝作聽懂的樣子，然后又用一種充滿歉意的溫和語氣問道：“什么樣的改變，女士？”

但是她無法說服自己講出來。首先，她需要再次走動起來。踱步，再一次來來回回地踱步。在我辦公室的地板上走到第三趟的時候，她說出了原委，“他們想放棄固定的角色。”

我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克勞迪婭收攏了手指，隨著她的拳頭在顫抖，明亮的戒指也在閃閃發(fā)光?！熬巹兿氚阉麄?nèi)汲簟⑺浪麄兓蛘甙阉麄兦菜偷剿呶臋n之中，然后忘記他們曾經(jīng)的存在?！?/p>

可是這難道不是必然的嗎？故事情節(jié)和對于新鮮面孔的需要就要求有一定程度的人員縮減。

“這件事不同以往。”克勞迪婭厲聲對我說。

“我沒有說它和以前一樣?！蔽倚÷曊f道。

“可我能看出你的想法。”她警告我說，“我當(dāng)然能看出你在想什么，你難道忘了我是誰？”

“沒有，女士?！?/p>

又一次，克勞迪婭邁開了步子。

“這是翻天覆地的改變。”她在咆哮。

一瞬間，我奇怪她為什么要像這樣和我談?wù)撍锌梢孕刨嚨撵`魂。隨后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理由，一種溫暖的感覺掌控了我的靈魂。一定是這樣！我的女主人在擔(dān)心我……

“收視率?！彼吐曊f。

“請原諒。”

克勞迪婭一拳砸在一面金色的墻上，然后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收視率在下降，人人自危。他們擔(dān)心我們在這里逗留得太久，從而使真實世界對我們感到厭煩。”

她總是把另一個世界稱作“真實世界”。

“恐慌，”她對著墻壁說道，“我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了恐慌?！?/p>

我不懷疑她察覺到的恐慌，因為克勞迪婭的情緒識別算法在這兩個世界里是最好的。

“我不該告訴你有關(guān)這件事的任何情況，瓊?！?/p>

“我一句也不會說出去的?！蔽易龀隽顺兄Z，因為我不確定要把這些重要的消息告訴給誰。我自己的社交活動是非常有限的。

“這座城市將要爆發(fā)一場變革，”克勞迪婭懷著憎恨的情緒說道，“守舊的衛(wèi)道士就要被一掃而光，新生的力量將會接管這里。他們說要給這些故事帶來‘新鮮的血液。那些討厭的狗娘養(yǎng)的——！”

“一掃而光？”

“這是一種表達方式。另一個世界充滿了污垢，一切都需要充分的蕩滌?！彼傺b在平靜地呼吸，而她棕色的臉龐卻繃得緊緊的。當(dāng)她不再直視著我的時候，她問道，“你會這樣嗎？”

“我會怎樣？”

“別假裝天真了。”她警告我說，“假如有這樣的可能：你會還是不會？”

我是天真，但我不愚蠢。這次談話的目的突然間顯而易見了，而且唯一可能的回答就是承諾我對女主人永不磨滅的忠誠。

“‘永不磨滅。”克勞迪婭重復(fù)著我的想法，“這是一個多么有趣而又愚蠢的說法??！”

我點點頭，臉上的微笑漸漸褪去。在影像中，我注視著窗外巨大狹長的城市。

然后，我的女主人用鼻子輕蔑地一哼，隨之說道：“好吧，無論如何這種改變都不會發(fā)生，我不會讓它發(fā)生?！?/p>

“太好了?！蔽议_始說話。

“因為接下來我會同制片人談?wù)?。我們兩個人將單獨會面，當(dāng)我完成時，你就能夠確信，除了幾個丑陋渺小的編劇，他不想殺死任何人。”

克勞迪婭的面孔和大部分的身體脫胎于制片人仍舊鐘愛的一位從前的女演員。他們倆樂于進行經(jīng)常性的會面和商談，其他人不可能有這樣的權(quán)利。我認(rèn)為這也是克勞迪婭在這個世界里呼風(fēng)喚雨的另外一個原因：通過極其微妙和高超的技術(shù)手段，她可以贏得上帝的青睞。

“不要擔(dān)心。”這是她最后對我的忠告。

“我不會擔(dān)心?！蔽胰鲋e了。然后，在辦公室里，我突然變得孤獨起來。除了等待下一幕的演出和盡我所能地思考，我無所事事。

每個世界都有本身的規(guī)則和無懈可擊的邏輯。每個人都是由聚攏在穩(wěn)定跳動的紅色心臟周圍的零碎器官或算法構(gòu)成。計算機程序或者一生的日記是不能儲備靈魂的。真正的意識一旦產(chǎn)生，就一定會以某種生命的狀態(tài)存在，不是睡在黑暗的卷宗里就是溫暖的床鋪上。當(dāng)意識消亡的時候，只有一種大體上接近于本原的靈魂可以獲得重生。通過克隆或者數(shù)字化的恢復(fù)，這種重生的效果是很有限的。死亡就是死亡，逝去的東西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米切爾讓我朝克勞迪婭的心臟開槍。

我緊接著說道：“這會殺死她。”

“我們當(dāng)然希望這樣?！彼哪樕铣錆M了渴望和威脅的笑意，然后那個投影朝我眨眨眼，他說，“說實話，你想殺死那個婊子嗎？”

我說：“想?！?/p>

“我就知道你會的。”

我低下頭不再凝視，“她偷走了我的愛人。”

“真的，瓊……那只是克勞迪婭履歷中微不足道的一項罪名?！?/p>

要沒時間了，即使在我這個世界里，十三秒也只是短暫的一瞬，然而這其中的大部分已經(jīng)被用掉了，在“真實世界”里甚至都沒有足夠的時間含糊地說出一句警告。

我考慮著這個情況。

同時，我問道：“我會怎么樣？”

“后來？”他笑了，“問得好?！比缓笏粩D眼睛，說道，“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訴你，但是你會活下來。在這座城市里，你即將扮演一個日益重要的角色；在我的世界里，也一樣?！?/p>

“你的世界？”

“你覺得成為下一個克勞迪婭怎么樣？”

我疑惑地?fù)u搖頭。時間在飛快地流逝，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更愿意成為第一位瓊。”

“答得好。”他說。

他在椅子里移動著沒有重量的身體，然后說道：“我必須得離開了?！?/p>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我問，“我擊斃她之后？”

“用不了太久，你就會去休假，整個城市也是一樣。我們想要你們的觀眾在足夠長的時間里對克勞迪婭的死感到困惑?！?/p>

我點點頭。

米切爾觀察著我，也許他在我的情緒里感覺到什么，他再次賦予了我一股堅定的憤怒。

我的臉色通紅。

我的手在顫抖。

米切爾笑著對我說：“再見，瓊。”

我把手伸向了旁邊的皮包，拔出了那把小手槍。幾乎是微笑著，我瞄準(zhǔn)了那位首席編劇——瞄準(zhǔn)了那個投影的心臟的大概位置——并極其簡潔地表達了我的想法，“好吧，再見?！?/p>

制片人是一個大人物，他的富有程度是我的理解所無法企及的。不止第一次，我有這樣的想法：克勞迪婭僅僅是他理想中的女性化形象，她的流行源自每個靈魂天生的欲望，即獲取權(quán)利、名望和某種形式的財富，不論是金子、山羊，還是虛擬的電子存款。

“謝謝你，瓊，謝謝?！?/p>

他是一位神靈，可他的棕色頭發(fā)卻有些凌亂，他的辦公室也需要進行打掃。我發(fā)現(xiàn)蒼白的塵土使他的桌面有些灰暗，小塊的死皮正從他瘦小枯干的雙手背部剝落?！澳闾蜌饬耍壬??！蔽一卮鹫f。我自己的手非常光滑，一具柔韌的塑料軀體按照我的身材和比例被塑造了出來，我的面部特征也反映在沒有表情的臉上，我的靈魂出現(xiàn)在其他的地方了。像米切爾一樣，我也成了一個投影，一個造訪者。我已經(jīng)被打扮成一名參加休閑聚會的客人的模樣。涼鞋有點小，我扭動著腳趾，細細地體驗這種新鮮的疼痛感覺。然后我平靜地問道：“米切爾現(xiàn)在在哪兒？”

“自然是被清出了他的辦公室。為了保險起見，我的安全人員在看管著他。”

我點點頭，擠出一個微笑。

“那個混蛋?！敝破松鷼獾卣f。

顯然編劇們是很少有傾慕者的。這很有趣，我想，這里的一切都很有趣。

“我可以朝你的窗外看看嗎？”我問。

“當(dāng)然可以?？纯赐饷?，或者在攝影棚里四處走走，如果你愿意，這具軀體你可以用一整天?！?/p>

我想要干什么呢？

他目送我走過巨大的辦公桌，然后用一種贊賞的語氣問道：“你怎么知道米切爾的陰謀？”

“他不是一個出色的騙子?！蔽姨拱椎卣f。他窗戶外面的世界單調(diào)而又陰郁，方形的建筑和為數(shù)不多的樹木一直延伸到骯臟灰暗的遠方，“當(dāng)我注視米切爾的時候，我能看出他想要干什么?！?/p>

“殺死克勞迪婭?！?/p>

“我認(rèn)為，米切爾憎恨克勞迪婭。根據(jù)克勞迪婭告訴我的事情，他們有過一些爭吵——”

“是的，還不到幾千次?！?/p>

“很容易覺察出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米切爾在操縱這座城市中的一個小人物，不顧一切地努力實施復(fù)仇的計劃。”

“他剛剛被解雇。”

“我想象過這樣的結(jié)果。”我說，“我朝他的投影開槍就是為了向你的安全系統(tǒng)發(fā)信號：出事了?！?/p>

“但是你錯了，”他要使我相信，“你不是哪個世界里的小人物。我是認(rèn)真的?！?/p>

一只溫柔的手臂摟在了我肩上。

我微微一笑，然后靈巧地轉(zhuǎn)身從下面逃離了他的懷抱。

“景色如何？”他滿懷希望地問道。

“很有趣?！蔽艺f，然后我用謊言告訴他，“從這扇窗戶你可以看到美麗的風(fēng)景?！?/p>

滿是灰塵的大辦公桌上放著一部電話，和我的很相似。我拿起聽筒，一個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里。它既吵鬧又刺耳，令人感到厭煩。當(dāng)我掛起電話，制片人又來到了我身邊，為我做出了解釋：“在過去還有電視的時候，我們總是為虛構(gòu)的角色安排前綴是555的電話號碼。”

“為什么？”

“因為它們不是真正的電話號碼?！彼忉屨f，“假如哪個白癡想撥打那個號碼，沒有人會受到騷擾?！?/p>

“真有趣?！蔽矣终f了一遍。

他站在我身邊，近得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在撫弄著我赤裸的肩膀。

“現(xiàn)在我可以回家嗎？”我問。

他感到了失望，但只有一瞬間。我怎么才能永久地真正擺脫他呢？

“帶上我永恒的謝意，”他低沉地說，“回家吧。”

克勞迪婭充滿感激，但是這種情緒令她感到不安。她漂亮的臉上綻放著笑容，可是眼中卻蘊含著一種特征——一種敏銳感和與生俱來的懷疑。“我認(rèn)為我欠你點兒什么。”她陰郁地說。然后她似乎發(fā)覺了這種忘恩負(fù)義的語氣，于是又用溫柔的聲音說，“對我而言，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刻?！?/p>

是的，對我來說也是。

“我發(fā)誓，”她說，“從現(xiàn)在起你將得到更多的臺詞，更長久地接受舞臺燈光的洗禮，以及這所有的一切?！?/p>

什么是舞臺燈光？我感到疑惑。

“還有更大的辦公室?！笨藙诘蠇I在承諾，“我會同制片人和新的首席編劇談一談。我們可以把這幾面墻往后推……我不太清楚，大概一米吧……然后再為你開一扇窗戶……”

“沒有必要，”我用顫抖的聲音說，“這間辦公室一直都挺好，現(xiàn)在也是。”

她對我的態(tài)度感到大吃一驚，隨即也陷入了沉默。

“我想要的，”我又開口了，然后我朝窗外望去，腦海里形成了一個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確定下來的想法，“是讓你來保護我。我要和所有的人群以及各種各樣令我分心的事物保持距離，我不想受到打擾。你明白嗎？”

她不明白，可是她的本性迫使她說道：“當(dāng)然了。”

“我要你偶爾會聽從我的吩咐，當(dāng)我們像現(xiàn)在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候，我認(rèn)為你應(yīng)該注意聽我不得不說的話?！?/p>

“你想要說什么？”克勞迪婭問。

然而我沒有立即回答。“也介紹我認(rèn)識其他的人吧?！蔽艺f，“你的愛人，你的敵人，甚至是無名無姓的渺小靈魂，你能找來的任何人，永遠也不會被想起的人……把他們帶到這里和我共同度過一些時光……”

在克勞迪婭的生命中，她第一次說道：“我不明白。”

“我承認(rèn)，你不明白?！?/p>

她發(fā)怒了，堅實的胸部高高聳起，“我很感激，”她低沉地說，“可我仍然是克勞迪婭，唯一的、永遠偉大的克勞迪婭?！?/p>

我對這句警告置之不理。

然后我又朝窗外望去，“我在今天想起了一些事情?；蛘呤窃诤芫靡郧跋肫鸬?，后來，在今天我找到了表達這些想法的詞句。”

克勞迪婭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然而她什么也沒有說。

“存在兩個世界，”我開始解釋，“這就是你和所有人所堅持的觀點。兩個之中只有一個是真實的?！?/p>

“這又怎樣？”

“而我認(rèn)為這是錯誤的?！边@真是個有趣的時刻，完美無瑕的瞬間?！爸淮嬖谖ㄒ坏囊粋€世界，而且它是真實的。而我們這個專制的地方只是為一類人提供服務(wù)，他們希望我們中的一些人依舊保持愚蠢和順從?！?/p>

克勞迪婭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只有一個，一直以來也只能有一個這樣的世界?！蔽覕嘌裕耙粋€靈魂永遠得到珍愛的世界?！?/p>

她打算擺脫我的思維，可是她絕佳的口才卻無法表達出恰如其分的輕蔑。

克勞迪婭反而平靜地說：“即便如此又能怎樣？我是說，即使只有一個世界，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我不會回答了。

我只是告訴她：“帶其他人來見我，你就可以聽到我的解釋，我的計劃?！?/p>

“你的計劃？”她有些氣急敗壞。

我轉(zhuǎn)身離開窗口，坐在了我的小辦公桌后面。所有的優(yōu)越條件都是有限的，我這樣提醒自己，即使是最大的辦公桌也是非常渺小的?！班?，還有一件事?！蔽夷闷痣娫捖犕?，傾聽著它的沉默，“一定會有辦法，一個隱秘的辦法?！蔽艺f，“我要這部機器投入使用，我需要……什么來著？一條電話線路，就是它。我想要擁有一條能接通這個世界其他地方的電話線路?！?/p>

“可是為什么？”她不禁問道。

“這樣我就能和其他人通電話?！蔽姨拱椎卣f。

然后我又放下聽筒，補充說道：“你知道嗎，這里將被稱為革命的搖籃?！?/p>

插圖：石海龍我是一個外表光鮮、令人愉悅的靈魂，也是一個渺小的靈魂，在日常的生活中幾乎聽不到我平靜的聲音。作為一個存在、一個可靠的特征，我被放置在這個格外復(fù)雜的場景中，扮演一個平庸的角色。我絕不會在典雅的官邸受到款待，也不會參與到廣闊的鄉(xiāng)村俱樂部中，進入這個世界的議員們永不休止地進行主權(quán)戰(zhàn)爭的金色塔樓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是忠誠的象征。對于我的女主人——偉大的克勞迪婭——而言，我是那個沉寂但又極其忠實的助理。她給我下達命令，然后我說：“是的，女士?！卑殡S著干脆的點頭和愉快的微笑我對她說：“這就去辦，女士?！蓖ǔＫ唤o我的工作都是易于完成的小事情：需要撥打的電話或者是需要簽署的文件。但是我的主要目的——我的指導(dǎo)性任務(wù)——是坐在窄小的辦公桌后面，用我永不枯竭的熱情使另外的那個世界相信，在我們這個永無寧日的世界里，克勞迪婭總是能夠依靠渺小的我。

我坐在自己狹窄的辦公室里。我還有一套自己的公寓，可是大部分時間，我坐在位于克勞迪婭的豪華辦公室旁邊的小屋里。必要的話，我可以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繁忙。我的手指飛揚，屏幕上色彩閃動；我可以拿起筆用復(fù)雜的符號填滿一張黃色的便箋；假如電話響起，我會把聽筒舉到耳旁，然后一邊饒有興致地點頭，一邊同另一端的靜默交談，“我會去做的。謝謝您，先生，女士?！蓖ǔ?，我只是坐在那里，等待著下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

我的辦公室只有一扇窗戶。坐在我的椅子里，從這座非常著名的塔樓的最高層向外望去，城市的大部分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盡收眼底。對我而言，這樣的情形通常是在白天。城市美麗而又寬廣，簡直是完美至極，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街道整齊得令人賞心悅目，巨大的樓宇和矮小的房屋呈現(xiàn)出紛繁而又復(fù)雜的景象。這個世界中最美的建筑是那座金色塔樓，可我居然從來沒有在地面上欣賞過它。這唯一的一扇窗戶呈現(xiàn)出的景致帶給了我深刻的印象，我實在是想象不出有什么能與之媲美。當(dāng)我確信，在接下來的較長的一段時間里，克勞迪婭將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從桌子后面站起身，將我漂亮的臉龐靠在窗戶上，左顧右盼地觀察那些渺小得在日常生活中無法看清楚的細節(jié)。

通常，我所看到的城市是一個粗略的仿造物。當(dāng)我像現(xiàn)在這樣仔細觀察的時候，我能看得出，排列起來表示近似形狀的彩色像素是如何組成了每座房屋、每輛汽車，甚至是應(yīng)該具有靈魂的民眾，它們之間僅有的就是像素的多或少的區(qū)別。

這座城市為幾千個有名有姓的靈魂提供了家園。

假如給每一個微不足道的靈魂都賦予一個名字的話，那將會有數(shù)百萬個我們這樣的人。

按照這個邏輯，我是幸運的，幸運得有些過分，幸運得不可思議。我擁有一個名字：瓊。我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兩個場景里，而不是一個。如果算上我出現(xiàn)過的聚會和街景，那么我到過的地方就不止幾十個。我記得它們之中的每一個，幾年以后，我還能回想起曾經(jīng)對誰說過什么，以及我為女主人做過的每一件有幫助的事情。

“瓊，你要負(fù)責(zé)這個，負(fù)責(zé)那個?！?/p>

“是的，一定照辦，女士，負(fù)責(zé)這個，負(fù)責(zé)那個，遵命！”

“遞給我杯子，瓊?！?/p>

我穩(wěn)穩(wěn)地遞了過去。

“我看起來如何？像往常一樣光彩照人嗎？”

“您從來都是既光彩照人又引人注目。女士，夫人，偉大的克勞迪婭！”

此時此刻，我的女主人正在參加一場大型的社交晚會。她到哪里，哪里就是晚會。這種不合邏輯的事情不會令我感到煩惱。在這個世界里，時間是相當(dāng)重要的，然而太陽的規(guī)律卻不是如此。我將視線掃過日光普照的城市，看到了由顏色和動作產(chǎn)生的斑點和線條。他們的說法是錯誤的，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了。是的，我們是一套模糊的指令和算法、被賦予了形狀的光影以及富有靈感的白日夢，可是根據(jù)我自己的理解，另外的那個世界也是一樣：比這些彩色像素還要小一些的物質(zhì)構(gòu)成了所有的一切。按照它們本身的性質(zhì)，神奇的原子也是十分簡單的，它們甚至是由更簡單的物質(zhì)構(gòu)成的。在另外的那個世界里，光影也具有形狀，靈魂也會有夢想，在數(shù)不勝數(shù)的其他方面，這兩個世界也都是十分相似的——如果細致地觀察，它們都簡單得有些殘酷，反之，它們又會龐雜得超越所有的理解。

瓊是一個愛做白日夢的女孩，我在心里對自己說。

我開始微笑著從窗戶那里轉(zhuǎn)身離開。一個男人正坐在桌子對面等待著我。我剛才沒有察覺他進入了我的辦公室。我很心不在焉嗎？我飛快地在腦海里查閱了城市中的臉孔目錄，沒有找到與這張臉相配的人。然而，他也許是一個作了變性手術(shù)的女人，根據(jù)某些瑣碎的次要情節(jié)的需要，這種事情常有發(fā)生?？墒遣粚?，他的臉絕對是一張男人的臉，他的聲音我也從沒聽過——充滿了雄性的粗糙感和古怪的隨意感。

“你好，瓊?！彼统恋卣f。

我沒有臺詞，所以，我理所當(dāng)然地保持了沉默。

他會心地一笑，朝我那張空椅子打了個手勢，“過來坐下。”他對我說，“你很不錯，我只想和你談?wù)??！?/p>

我坐在了椅子上。

“提問吧，”他說，“我是誰？”

“我不知道?！蔽页姓J(rèn)道。

“米切爾·漢森，”他說，“我是造就了這座城市的首席編劇。”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一直笑，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你以前見過編劇嗎？”

“沒有。”我實話實說。

“關(guān)于我們，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是一個渺小的靈魂，卻很有教養(yǎng)，“不是很多?！蔽页姓J(rèn)道。

他點點頭，“克勞迪婭說起過我們，不是嗎？”

有時候是這樣。如果我們倆都沒有戲份，她偶爾會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我的辦公室里，等待著被派往下一幕重要的場景，這時她就會和我交談，告訴我她的想法。

“她是怎樣談?wù)撐覀兊?？?/p>

克勞迪婭經(jīng)常會見那些編劇。他們以投影的方式出現(xiàn)，討論當(dāng)前的劇情以及是否有可能發(fā)生的事件。

“我認(rèn)為你不是?！蔽亦絿佒?/p>

“什么？我不是編?。俊泵浊袪栃χ谝巫永锵蚯疤搅颂缴?，“為什么這么說，瓊？”

“你既不胖也不丑?！蔽一卮鸬馈?/p>

“謝謝?！?/p>

“可是，我認(rèn)為你的臉有一點扭曲，還有你下巴上的黑色物質(zhì)——”

“這是三天沒刮的胡子?！彼慕忉尩扔谑裁匆矝]說。

我只是點頭笑笑，然后繼續(xù)等他往下說。

“我是首席編劇，”他又重復(fù)了一遍，“也是你的資深影迷。你知道嗎，瓊？”

“影迷？”

“眾多影迷之中的一個。在我的世界里，有數(shù)百萬的人關(guān)注著你。”

這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數(shù)目。另一個世界有幾十億人口，每個人都有一個名字，而且?guī)缀跏敲恳粋€人都觀看克勞迪婭和這座城市。然而我想表現(xiàn)得客氣一些，于是就點點頭對他說：“謝謝?！?/p>

“你很可愛?！彼终f道。

“可我的體型不太令人滿意，”我爭辯說，“我的胸部太小，而我的鼻子又太大?！?/p>

克勞迪婭有著絕妙的身段，我偶爾可以一睹她的風(fēng)采，這種情況通常是在她突然要求我去她辦公室的時候。我是一名異性戀，可是當(dāng)我凝視著那對堅挺的乳房高聳在她虛擬的心臟前面時，連我都感到了一陣渴望。同克勞迪婭的一切相比，我是那么的渺小和卑微。不錯，我和她是一樣的生命，可我總是被籠罩在她巨大的身影之中。

“你擁有一個非凡的身體?！泵浊袪柛嬖V我，“別瞧不起你自己?！?/p>

但是我對自己的評價是恰如其分的。我禮貌地對他說：“我會努力避免這樣看待自己，我會的?！?/p>

“你曾經(jīng)有過所愛的人，不是嗎？”

這位首席編劇應(yīng)該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三個男人走進過我以前的生活，但是只有一個人有名有姓。他和我只持續(xù)了幾個星期，留給我的是充滿憂愁的夢境，只有在我完成了自己的戲份被歸檔的時候，我才會陷入那樣的睡眠之中。

“不止是三個人，”米切爾糾正了我，“你再想想。”

這位編劇在我的靈魂里又加入了一段記憶。

“仔細想想?！彼ㄗh我的同時還在笑瞇瞇地眨著眼睛。

我挺直了上身，然后又感到了寒冷。

“記得前幾天嗎，瓊？你從那扇門走進這座辦公室的時候，你認(rèn)為自己聽到了從克勞迪婭的辦公室傳來的一個神秘聲音？”

“是的?！?/p>

“你發(fā)覺她和誰在一起？”

“我的愛人?！?/p>

“薩尼·科頓?！彼f，“你生命中偉大的秘密愛情。”

我顫抖著哭泣起來。

“薩尼以前做什么工作？”

我不該說這些，可我無法停止想象，即使是緊閉著雙眼。

“他現(xiàn)在在哪兒，瓊？你一生的摯愛……”

“和克勞迪婭在一起?！?/p>

“他？”

“挽著克勞迪婭的手臂。”我嘀咕著，想象著他們倆在奢華的小型宴會上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薩尼現(xiàn)在愛上了克勞迪婭?！本巹≌f道。

我痛苦不堪地點點頭。

“他不會再想起你，即使是在經(jīng)過你身邊的時候也不會了?！?/p>

我還在哭泣，還在顫抖。

“然而你可以把他再贏回來，瓊。假如你真的想得到他，這都是可能的?！?/p>

“我想要他！”這句話脫口而出。

“十三秒之后，”米切爾告訴我，“克勞迪婭會走過那扇門。你會從皮包里拔出那把小手槍——就是克勞迪婭去年送你的圣誕禮物——你會朝她開上一槍，用一顆毀滅者的子彈，射在她美麗豐滿的乳房之間。

“它們丑陋、臃腫而又肥大，你應(yīng)該相信你自己的幸福，那就是你不必再面對那兩個微不足道的冒牌貨了?！?/p>

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幸福。

克勞迪婭正來來回回地在我辦公室的房門和窗戶之間行走，這就是所謂的踱步——我無法完成的眾多行為之一。她看起來正在大發(fā)雷霆，不是只限于戲劇中的對話和情節(jié)所要求的那種樣子。第無數(shù)次大踏步地經(jīng)過我的桌子時，她幾乎是在顫抖；重復(fù)那句“小混蛋”時，她深沉有力的聲音幾乎變得嘶啞。

這一幕早就發(fā)生了，這一幕差不多就出現(xiàn)在過去的一個星期。但是在另外的那個世界里，一個星期并不算長，這個事實使那件事變得新鮮、及時，或許更加重要。

“你知道那些小混蛋們想要干什么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女士?！?/p>

“他們在談?wù)撌裁?，關(guān)于——”

“什么，女士？”

克勞迪婭停止了踱步，她凝視著我，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存在。當(dāng)然，她依舊可愛，始終表現(xiàn)出從容的美麗。絕妙的曲線勾勒出高挑的身材，她穿著貼身剪裁的套裝，披著茂密的黑發(fā)，她工作時就偏愛這種發(fā)型。在社交場合，她的頭發(fā)就會換成表面上很友好的金色?！案淖??！蔽业呐魅送蝗徽f道。

“對不起?！?/p>

“那些該死的編劇……他們想做出改變……”

我點頭裝作聽懂的樣子，然后又用一種充滿歉意的溫和語氣問道：“什么樣的改變，女士？”

但是她無法說服自己講出來。首先，她需要再次走動起來。踱步，再一次來來回回地踱步。在我辦公室的地板上走到第三趟的時候，她說出了原委，“他們想放棄固定的角色?！?/p>

我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克勞迪婭收攏了手指，隨著她的拳頭在顫抖，明亮的戒指也在閃閃發(fā)光?！熬巹兿氚阉麄?nèi)汲簟⑺浪麄兓蛘甙阉麄兦菜偷剿呶臋n之中，然后忘記他們曾經(jīng)的存在?！?/p>

可是這難道不是必然的嗎？故事情節(jié)和對于新鮮面孔的需要就要求有一定程度的人員縮減。

“這件事不同以往。”克勞迪婭厲聲對我說。

“我沒有說它和以前一樣?！蔽倚÷曊f道。

“可我能看出你的想法?！彼嫖艺f，“我當(dāng)然能看出你在想什么，你難道忘了我是誰？”

“沒有，女士?！?/p>

又一次，克勞迪婭邁開了步子。

“這是翻天覆地的改變?！彼谂叵?/p>

一瞬間，我奇怪她為什么要像這樣和我談?wù)撍锌梢孕刨嚨撵`魂。隨后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理由，一種溫暖的感覺掌控了我的靈魂。一定是這樣！我的女主人在擔(dān)心我……

“收視率。”她低聲說。

“請原諒。”

克勞迪婭一拳砸在一面金色的墻上，然后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收視率在下降，人人自危。他們擔(dān)心我們在這里逗留得太久，從而使真實世界對我們感到厭煩。”

她總是把另一個世界稱作“真實世界”。

“恐慌，”她對著墻壁說道，“我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了恐慌?！?/p>

我不懷疑她察覺到的恐慌，因為克勞迪婭的情緒識別算法在這兩個世界里是最好的。

“我不該告訴你有關(guān)這件事的任何情況，瓊?！?/p>

“我一句也不會說出去的?！蔽易龀隽顺兄Z，因為我不確定要把這些重要的消息告訴給誰。我自己的社交活動是非常有限的。

“這座城市將要爆發(fā)一場變革，”克勞迪婭懷著憎恨的情緒說道，“守舊的衛(wèi)道士就要被一掃而光，新生的力量將會接管這里。他們說要給這些故事帶來‘新鮮的血液。那些討厭的狗娘養(yǎng)的——！”

“一掃而光？”

“這是一種表達方式。另一個世界充滿了污垢，一切都需要充分的蕩滌?！彼傺b在平靜地呼吸，而她棕色的臉龐卻繃得緊緊的。當(dāng)她不再直視著我的時候，她問道，“你會這樣嗎？”

“我會怎樣？”

“別假裝天真了?！彼嫖艺f，“假如有這樣的可能：你會還是不會？”

我是天真，但我不愚蠢。這次談話的目的突然間顯而易見了，而且唯一可能的回答就是承諾我對女主人永不磨滅的忠誠。

“‘永不磨滅?！笨藙诘蠇I重復(fù)著我的想法，“這是一個多么有趣而又愚蠢的說法?。　?/p>

我點點頭，臉上的微笑漸漸褪去。在影像中，我注視著窗外巨大狹長的城市。

然后，我的女主人用鼻子輕蔑地一哼，隨之說道：“好吧，無論如何這種改變都不會發(fā)生，我不會讓它發(fā)生?！?/p>

“太好了?！蔽议_始說話。

“因為接下來我會同制片人談?wù)?。我們兩個人將單獨會面，當(dāng)我完成時，你就能夠確信，除了幾個丑陋渺小的編劇，他不想殺死任何人?！?/p>

克勞迪婭的面孔和大部分的身體脫胎于制片人仍舊鐘愛的一位從前的女演員。他們倆樂于進行經(jīng)常性的會面和商談，其他人不可能有這樣的權(quán)利。我認(rèn)為這也是克勞迪婭在這個世界里呼風(fēng)喚雨的另外一個原因：通過極其微妙和高超的技術(shù)手段，她可以贏得上帝的青睞。

“不要擔(dān)心。”這是她最后對我的忠告。

“我不會擔(dān)心?！蔽胰鲋e了。然后，在辦公室里，我突然變得孤獨起來。除了等待下一幕的演出和盡我所能地思考，我無所事事。

每個世界都有本身的規(guī)則和無懈可擊的邏輯。每個人都是由聚攏在穩(wěn)定跳動的紅色心臟周圍的零碎器官或算法構(gòu)成。計算機程序或者一生的日記是不能儲備靈魂的。真正的意識一旦產(chǎn)生，就一定會以某種生命的狀態(tài)存在，不是睡在黑暗的卷宗里就是溫暖的床鋪上。當(dāng)意識消亡的時候，只有一種大體上接近于本原的靈魂可以獲得重生。通過克隆或者數(shù)字化的恢復(fù)，這種重生的效果是很有限的。死亡就是死亡，逝去的東西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米切爾讓我朝克勞迪婭的心臟開槍。

我緊接著說道：“這會殺死她?！?/p>

“我們當(dāng)然希望這樣。”他的臉上充滿了渴望和威脅的笑意，然后那個投影朝我眨眨眼，他說，“說實話，你想殺死那個婊子嗎？”

我說：“想。”

“我就知道你會的?！?/p>

我低下頭不再凝視，“她偷走了我的愛人。”

“真的，瓊……那只是克勞迪婭履歷中微不足道的一項罪名。”

要沒時間了，即使在我這個世界里，十三秒也只是短暫的一瞬，然而這其中的大部分已經(jīng)被用掉了，在“真實世界”里甚至都沒有足夠的時間含糊地說出一句警告。

我考慮著這個情況。

同時，我問道：“我會怎么樣？”

“后來？”他笑了，“問得好。”然后他一擠眼睛，說道，“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訴你，但是你會活下來。在這座城市里，你即將扮演一個日益重要的角色；在我的世界里，也一樣?！?/p>

“你的世界？”

“你覺得成為下一個克勞迪婭怎么樣？”

我疑惑地?fù)u搖頭。時間在飛快地流逝，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更愿意成為第一位瓊。”

“答得好。”他說。

他在椅子里移動著沒有重量的身體，然后說道：“我必須得離開了。”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我問，“我擊斃她之后？”

“用不了太久，你就會去休假，整個城市也是一樣。我們想要你們的觀眾在足夠長的時間里對克勞迪婭的死感到困惑?！?/p>

我點點頭。

米切爾觀察著我，也許他在我的情緒里感覺到什么，他再次賦予了我一股堅定的憤怒。

我的臉色通紅。

我的手在顫抖。

米切爾笑著對我說：“再見，瓊。”

我把手伸向了旁邊的皮包，拔出了那把小手槍。幾乎是微笑著，我瞄準(zhǔn)了那位首席編劇——瞄準(zhǔn)了那個投影的心臟的大概位置——并極其簡潔地表達了我的想法，“好吧，再見?！?/p>

制片人是一個大人物，他的富有程度是我的理解所無法企及的。不止第一次，我有這樣的想法：克勞迪婭僅僅是他理想中的女性化形象，她的流行源自每個靈魂天生的欲望，即獲取權(quán)利、名望和某種形式的財富，不論是金子、山羊，還是虛擬的電子存款。

“謝謝你，瓊，謝謝?！?/p>

他是一位神靈，可他的棕色頭發(fā)卻有些凌亂，他的辦公室也需要進行打掃。我發(fā)現(xiàn)蒼白的塵土使他的桌面有些灰暗，小塊的死皮正從他瘦小枯干的雙手背部剝落?！澳闾蜌饬耍壬?。”我回答說。我自己的手非常光滑，一具柔韌的塑料軀體按照我的身材和比例被塑造了出來，我的面部特征也反映在沒有表情的臉上，我的靈魂出現(xiàn)在其他的地方了。像米切爾一樣，我也成了一個投影，一個造訪者。我已經(jīng)被打扮成一名參加休閑聚會的客人的模樣。涼鞋有點小，我扭動著腳趾，細細地體驗這種新鮮的疼痛感覺。然后我平靜地問道：“米切爾現(xiàn)在在哪兒？”

“自然是被清出了他的辦公室。為了保險起見，我的安全人員在看管著他。”

我點點頭，擠出一個微笑。

“那個混蛋?！敝破松鷼獾卣f。

顯然編劇們是很少有傾慕者的。這很有趣，我想，這里的一切都很有趣。

“我可以朝你的窗外看看嗎？”我問。

“當(dāng)然可以?？纯赐饷?，或者在攝影棚里四處走走，如果你愿意，這具軀體你可以用一整天?！?/p>

我想要干什么呢？

他目送我走過巨大的辦公桌，然后用一種贊賞的語氣問道：“你怎么知道米切爾的陰謀？”

“他不是一個出色的騙子。”我坦白地說。他窗戶外面的世界單調(diào)而又陰郁，方形的建筑和為數(shù)不多的樹木一直延伸到骯臟灰暗的遠方，“當(dāng)我注視米切爾的時候，我能看出他想要干什么?！?/p>

“殺死克勞迪婭?！?/p>

“我認(rèn)為，米切爾憎恨克勞迪婭。根據(jù)克勞迪婭告訴我的事情，他們有過一些爭吵——”

“是的，還不到幾千次?！?/p>

“很容易覺察出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米切爾在操縱這座城市中的一個小人物，不顧一切地努力實施復(fù)仇的計劃?！?/p>

“他剛剛被解雇。”

“我想象過這樣的結(jié)果?！蔽艺f，“我朝他的投影開槍就是為了向你的安全系統(tǒng)發(fā)信號：出事了?！?/p>

“但是你錯了，”他要使我相信，“你不是哪個世界里的小人物。我是認(rèn)真的?！?/p>

一只溫柔的手臂摟在了我肩上。

我微微一笑，然后靈巧地轉(zhuǎn)身從下面逃離了他的懷抱。

“景色如何？”他滿懷希望地問道。

“很有趣?！蔽艺f，然后我用謊言告訴他，“從這扇窗戶你可以看到美麗的風(fēng)景?！?/p>

滿是灰塵的大辦公桌上放著一部電話，和我的很相似。我拿起聽筒，一個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里。它既吵鬧又刺耳，令人感到厭煩。當(dāng)我掛起電話，制片人又來到了我身邊，為我做出了解釋：“在過去還有電視的時候，我們總是為虛構(gòu)的角色安排前綴是555的電話號碼?！?/p>

“為什么？”

“因為它們不是真正的電話號碼?！彼忉屨f，“假如哪個白癡想撥打那個號碼，沒有人會受到騷擾?！?/p>

“真有趣?！蔽矣终f了一遍。

他站在我身邊，近得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在撫弄著我赤裸的肩膀。

“現(xiàn)在我可以回家嗎？”我問。

他感到了失望，但只有一瞬間。我怎么才能永久地真正擺脫他呢？

“帶上我永恒的謝意，”他低沉地說，“回家吧。”

克勞迪婭充滿感激，但是這種情緒令她感到不安。她漂亮的臉上綻放著笑容，可是眼中卻蘊含著一種特征——一種敏銳感和與生俱來的懷疑?！拔艺J(rèn)為我欠你點兒什么?！彼幱舻卣f。然后她似乎發(fā)覺了這種忘恩負(fù)義的語氣，于是又用溫柔的聲音說，“對我而言，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刻?！?/p>

是的，對我來說也是。

“我發(fā)誓，”她說，“從現(xiàn)在起你將得到更多的臺詞，更長久地接受舞臺燈光的洗禮，以及這所有的一切?！?/p>

什么是舞臺燈光？我感到疑惑。

“還有更大的辦公室?！笨藙诘蠇I在承諾，“我會同制片人和新的首席編劇談一談。我們可以把這幾面墻往后推……我不太清楚，大概一米吧……然后再為你開一扇窗戶……”

“沒有必要，”我用顫抖的聲音說，“這間辦公室一直都挺好，現(xiàn)在也是。”

她對我的態(tài)度感到大吃一驚，隨即也陷入了沉默。

“我想要的，”我又開口了，然后我朝窗外望去，腦海里形成了一個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確定下來的想法，“是讓你來保護我。我要和所有的人群以及各種各樣令我分心的事物保持距離，我不想受到打擾。你明白嗎？”

她不明白，可是她的本性迫使她說道：“當(dāng)然了?！?/p>

“我要你偶爾會聽從我的吩咐，當(dāng)我們像現(xiàn)在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候，我認(rèn)為你應(yīng)該注意聽我不得不說的話?！?/p>

“你想要說什么？”克勞迪婭問。

然而我沒有立即回答?！耙步榻B我認(rèn)識其他的人吧?！蔽艺f，“你的愛人，你的敵人，甚至是無名無姓的渺小靈魂，你能找來的任何人，永遠也不會被想起的人……把他們帶到這里和我共同度過一些時光……”

在克勞迪婭的生命中，她第一次說道：“我不明白?！?/p>

“我承認(rèn)，你不明白。”

她發(fā)怒了，堅實的胸部高高聳起，“我很感激，”她低沉地說，“可我仍然是克勞迪婭，唯一的、永遠偉大的克勞迪婭。”

我對這句警告置之不理。

然后我又朝窗外望去，“我在今天想起了一些事情?；蛘呤窃诤芫靡郧跋肫鸬?，后來，在今天我找到了表達這些想法的詞句?！?/p>

克勞迪婭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然而她什么也沒有說。

“存在兩個世界，”我開始解釋，“這就是你和所有人所堅持的觀點。兩個之中只有一個是真實的。”

“這又怎樣？”

“而我認(rèn)為這是錯誤的?！边@真是個有趣的時刻，完美無瑕的瞬間。“只存在唯一的一個世界，而且它是真實的。而我們這個專制的地方只是為一類人提供服務(wù)，他們希望我們中的一些人依舊保持愚蠢和順從?！?/p>

克勞迪婭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只有一個，一直以來也只能有一個這樣的世界?！蔽覕嘌?，“一個靈魂永遠得到珍愛的世界?！?/p>

她打算擺脫我的思維，可是她絕佳的口才卻無法表達出恰如其分的輕蔑。

克勞迪婭反而平靜地說：“即便如此又能怎樣？我是說，即使只有一個世界，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我不會回答了。

我只是告訴她：“帶其他人來見我，你就可以聽到我的解釋，我的計劃?！?/p>

“你的計劃？”她有些氣急敗壞。

我轉(zhuǎn)身離開窗口，坐在了我的小辦公桌后面。所有的優(yōu)越條件都是有限的，我這樣提醒自己，即使是最大的辦公桌也是非常渺小的?！班?，還有一件事?！蔽夷闷痣娫捖犕玻瑑A聽著它的沉默，“一定會有辦法，一個隱秘的辦法?！蔽艺f，“我要這部機器投入使用，我需要……什么來著？一條電話線路，就是它。我想要擁有一條能接通這個世界其他地方的電話線路。”

“可是為什么？”她不禁問道。

“這樣我就能和其他人通電話?！蔽姨拱椎卣f。

然后我又放下聽筒，補充說道：“你知道嗎，這里將被稱為革命的搖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