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大內(nèi)里的夏天這樣過

哈恩忠

說這話也就是剛過了端午，宮里上上下下劃船吃粽子一番熱鬧之后，緊接著就該操辦迎接夏天的事了。其實，不用發(fā)什么命令，天上的老爺兒可勁兒地睜著大眸子，灼熱的目光把大地的一切都晃得明亮亮的，仿佛告訴大地上生靈萬物——炎熱的夏天又回來了。的確，這時候，無論宮里宮外，人們都已經(jīng)感到天氣熱了。

天氣熱了，這個季節(jié)宮里的皇帝往往最關(guān)心的就是雨水。因為“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雨水少，就意味著干旱；出現(xiàn)干旱，則影響糧食生產(chǎn)；糧食生產(chǎn)有問題，老百姓便會人心不穩(wěn)，這直接關(guān)系著社會的穩(wěn)定，關(guān)系著宮里皇帝的統(tǒng)治，所謂“家國天下”嘛。所以這個時候，會在各處舉行祈雨活動，有時候皇帝還要親自參加。在北京的祈雨活動一般在天壇圜丘舉行，比如乾隆二十四年孟夏，舉行祈雨的常雩之禮未靈驗，之后又再舉行大雩之禮。并再精心撰寫祝文來恭請上天，里面是這樣說的：“臣承命嗣服，今二十四年，無歲不憂旱，今歲甚焉。曩雖失麥，可望大田。茲尚未種，赤地千里。嗚呼，其惠雨乎！常雩步禱，未蒙靈佑，方社方澤，均漠弗佑。為期益迫，嗟萬民誰救！敢辭再瀆之罪，用舉大雩，以申前奏。嗚呼，其惠雨乎！上天仁愛，生物為心。下民有罪，定宥林林。百辟卿土，供職惟欽。此罪不在官，不在民，實臣罪日深。然上天豈以臣一身之故而令萬民受災(zāi)害之侵？嗚呼，其惠雨乎！謹以臣躬，代民請命。昭昭在上，言敢虛佞？計窮力竭，詞戇誠磬。油云沛雨，居歆賜應(yīng)。嗚呼，其惠雨乎！”之乎者也，一通白話，極盡恭敬上天的誠意，但有關(guān)這次祈雨的結(jié)果卻因無記載不得而知。實際上，清代有關(guān)祈雨得雨的記錄還是不少的。像順治十七年五月十三日，當(dāng)天早上還“四際無云”，祈雨后竟“頃之陰云密布，甘霖大沛”，沃野涇流；康熙十七年六月，正在祈雨行禮時就“甘霖大沛”，大雨滂沱。還真是有些“神”了。

但就在皇宮里來說，皇帝居住的后庭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雕梁畫棟賞心悅目，草木繁郁，奇花絢爛，神圣威嚴、富麗堂皇的環(huán)境氛圍之中，卻也透出清靜安逸的韻味；宮里種了許多花草，有海棠、玉蘭、芍藥、玫瑰、牡丹、青桐、紫藤、凌霄、茉莉、建蘭、巖桂……，再加上到處都有的蒼松翠柏、銀杏菩提……，清風(fēng)徐來，暑熱的倦意早已消了大半。間或百鳥輾轉(zhuǎn)鳴啼，在樹枝葉隙間玩戲，流露出掩映在宮廷大內(nèi)的勃勃生機。因此，玩賞珍禽異鳥，也是帝后們的清閑消暑樂事之一。清朝各地官員和宮里近臣經(jīng)常想方設(shè)法弄到珍禽異鳥，以博皇帝的恩寵和重用。乾隆年間，宮里馴養(yǎng)的禽鳥有美麗善走的雉雞和錦雞，鳴聲婉轉(zhuǎn)的畫眉和百靈，善于模仿人語的大紅五彩鸚鵡，逗人喜愛的相思鳥，飛抓獵物的海東青，以及瑞紅鳥、阿春鳥、金錢雞、太平鳥等等，甚至于還有各色火雞。有記載乾隆十七年從木蘭圍場帶回宮3只火雞，其中1只活了將近10年。

盡管有如此幽雅的環(huán)境，但是盛夏滾滾熱浪襲來，仍是一件令人十分無奈的事。《清稗類鈔》里記載過，順治的時候，有大臣奉詔來到乾清宮，見到盛夏皇帝的真容：光著腳，披著薄薄的紗衣，坐在南方進獻來的草席子上。為此宮廷里會為避暑采取很多降溫措施，譬如各宮殿的窗子，到了夏天，上邊的窗可以支起來，下邊的窗子可以摘掉，全部敞開通風(fēng)；在屋檐前懸掛簾子，把門窗置于簾子的陰涼之內(nèi)，擋住太陽光的直接照射，并且有空隙可以通風(fēng)。這宮里的簾子還有等級之分，最好的是用斑竹、香妃竹等編織而成，差一些的則是用葦箔。不想這些本為避暑而安設(shè)的簾子居然還引出了皇帝的詩興，像乾隆帝就有詩云：“豈無九重居，廣廈簾垂湘。冰盤與雪簟，瀲滟翻寒光。展若苦煩熱，心在黔黎旁?！钡拦獾墼谝皇自仭断婧煛返脑娭性疲骸耙昏齑广y蒜，編成翠竹籮。篆煙留細處，草色看時多。月下纖無影，風(fēng)前動有波。湘江遺趣在，夏永靜如何?！背藨覓旌熥拥霓k法之外，宮殿門前院里也會搭起涼棚。四周以木為支架，上鋪葦席，席下面用繩系著，可展可卷，中午展開遮陽，早晚卷起通風(fēng)。道光帝曾在詩里寫到它：“南窗無奈夏陽驕，架木為棚謝斫雕。勢辨縱橫連廣廈，形成棟宇麗清霄。何勞百堵興功眾，卻喜千章布蔭遙。葦席勻鋪陰滿地，繩牽舒卷晚涼招?！?/p>

宮里歷來有飲茶的傳統(tǒng)，可以說每以飲茶品茗為雅事?；蝻嬀G茶，或飲花茶，或飲奶子茶，總歸是全國各地的特產(chǎn)名茶。盛夏時分，或是在批閱奏章間隙，或是在后庭消閑之時，或是在接見臣僚其間，都可以品一碗香茶，既提神，又解暑。而對于飲茶，宮里的皇帝還各有所好。乾隆帝“命制三清茶，以梅花、佛手、松子淪茶，有詩記之。茶宴日即賜此茶，茶碗亦摹御制詩于上”，看來乾隆帝喜歡用梅花、佛手、松子泡制“三清茶”。光緒帝平日“嗜茶，晨興，必盡一巨甌，雨足云花，最工選擇，”不但挑選好茶葉，而且早晨起來就要喝上一大壺。慈禧太后則?！跋惨越疸y花少許入之，甚香”，在泡茶時還要加上金銀花，真是祛暑養(yǎng)顏有方。

暑熱難耐的時候，最令人心怡的恐怕就是涼涼的冰了。吃上一塊，即或就是放在身旁，冷颼颼，涼絲絲，那份愜意一直爽到心底。那時北京城里有許多冰窖，有些今天還出現(xiàn)在地名之中。冰窖里的冰有的供應(yīng)民間，有的專門供應(yīng)皇宮。甚至在皇宮里也建有冰窖，《清宮述聞》記載：“紫禁城內(nèi)舊時冰窖五所，其四所各藏冰五千塊，其一所藏九千二百二十六塊?！痹诼∽陂T外西南有造辦處的五座冰窖，形制完全相同。埋入地下1.5米，為半地下形式。窖內(nèi)凈寬6.36米，長11.03米，容積有330多立方米。地面滿鋪大塊條石。在一角留有泄水用的溝眼，直通暗溝。四壁砌條石1.5米高，其上再砌條磚至2.57米高，再上筑拱券。外邊添設(shè)墻面及屋頂，墻厚近2米，用來隔熱。黑筒瓦元寶脊硬山墻，灰墻無窗，只在山墻兩端各開一門洞，有石階可至窖底，從外面看與一般房屋無異。所存放的冰塊，是每年冬令三九之時，從御河里起出，按尺寸鑿成冰塊，拉入冰窖，待夏日取用。

從冰窖取出的冰有兩種用途，一是放在宮殿之內(nèi)，利用冰化水吸熱而使室內(nèi)降溫；二是用冰鎮(zhèn)涼食物，制作冷飲。乾隆帝《消夏十詠》詩中，就有描寫詠嘆夏日的冰：“廣廈無煩暑，精盤貯碎冰。涼逾箑晡扇，色似玉壺凝。”這是放在室內(nèi)的冰。另有一首題為《冰椀》：“浮瓜沉

李堆冰盤，晶光雜映琉璃丸。解衣廣廈正盤礴，冷彩直射雙眸寒。雪羅霜簟翩珊珊，坐中似有冰壺仙。冰壺仙人浮邱子，朝別瑤宮午至此。古人點石能成金，吾今化冰將作水。”烈日炎炎的盛夏，冰的確是一種好東西。當(dāng)時還有了冰箱，今天故宮博物院里就有保藏。像乾隆時期制造的“掐絲琺瑯冰箱”。重102公斤，座重21公斤。箱高45厘米，上下均為正方形。工藝精美，方便實用。盛夏時，將冰裝入箱內(nèi)，通氣孔散發(fā)冷氣，借以降低室內(nèi)溫度，起到防暑降溫的作用。同時，冰箱里也可放置冰鎮(zhèn)各色水果。

說到宮里的消暑水果，一般來講都是些時令瓜果，像西瓜、葡萄、鴨梨、白梨、沙果……，其中最應(yīng)該提到的是北方?jīng)]有的荔枝。每年五六月份，“殼紅似火，肉白如雪，漿液甘酸”的荔枝就成熟上市了，而這樣好的佳品皇帝也很是喜愛，不是有那句名詩嗎：“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钡搅饲宕瑸榱吮ＷC帝后們吃到新鮮荔枝，就干脆進貢荔枝樹了。在清代檔案中記載過，雍正十年四月二十八日，福建將軍阿爾賽“恭進荔枝樹四十桶：一號桶荔枝樹二十個、二號桶荔枝八個、三號桶荔枝十個、四號桶荔枝十個……”。荔枝樹運到宮里后，宮內(nèi)帝后盡情享用，王公大臣、近親貴族們也會沾些“皇恩”。像乾隆四十七年七月初二日的荔枝樹上的荔枝是這樣分配的：“七月初二日（摘）下荔枝十一個，吊（掉）下六十四個。上進四個，插瓶用二個。給?；寿F妃鮮荔枝二個，愉妃一個，六阿哥、八阿哥和敬固倫公主、綿恩阿哥、綿億阿哥、綿惠阿哥每位鮮荔枝一個，阿桂、誠親王、三寶、英廉、金簡、曹秀先、曹文直、豐申音德每人鮮荔枝一個，穎妃、容妃、惇妃、順妃、誠嬪、循嬪、林貴人、祿貴人、明貴人、十公主、十一阿哥、十五阿哥、十七阿哥每位鮮荔枝一個。睿親王、莊親王、鄭親王、束親王、福隆安、和申、梁國治、董誥、福常安、永福、扎拉豐阿、德勒克、巴拜、丹巴多爾濟、豐申吉倫、喀寧阿、海蘭察、德保、孫權(quán)、臺蒙阿、巴鐘、嵇黃每人鮮荔枝一個，熱河堪布喇嘛鮮荔枝一個，扎什倫布堪布喇嘛鮮荔枝一個。”

倘若耐不住盛夏的煎熬，或偶感微恙，宮里的御醫(yī)會奉呈上各類消暑方藥，還要發(fā)放湯劑供宮中之人飲用防暑，常用的有香薷湯和暑湯；還有像金衣祛暑丸、香薷丸、藿香正氣丸、清暑益氣丸、六合定中丸等類丸劑。這個時候的常用藥物有藿香、香薷、白術(shù)、蒼術(shù)、厚樸、扁豆、陳皮、茯苓、半夏、木瓜、澤瀉、滑石、甘草、黃芪等。所用方藥多主治濕疫時氣、暑濕感冒。

清代皇帝過夏天，有一個地方必須提到，那就是承德避暑山莊。這座始建于康熙四十二年，至乾隆五十五年才全部竣工的皇家園林，一直是清代皇帝所青睞的地方。山莊里樹木成蔭，四望莽莽蒼蒼，有松、柏、楓、杉、槐、檜、樺、櫟、椴、梨、桑、楊、柳、榛、山楂等樹木，有竹子、金蓮花、草荔枝、綠葡萄、丁香、木槿、梔子、合歡、金絲桃、山丹等花草，湖水里有從南方移種的菱角、浮萍、荷花，山莊里還種下了早御稻、麥子、白粟、豆類，正如康熙皇帝所謂：“觸目皆仙草，迎窗遍藥花?！北苁钌角f里還有大量的動物，如鄂倫鹿、馬鹿、羊鹿、狍子、野豬及仙鶴等禽類。園內(nèi)軒廊環(huán)繞，山池婉轉(zhuǎn)，高低錯落，大小相間，精巧幽靜，風(fēng)光無限，構(gòu)成人間仙境，是絕佳的避暑勝地。

山莊建成后，皇帝每年農(nóng)歷五月到山莊避暑，九十月間回北京，幾乎有半年的時間在這里，成為清代的第二個政治中心。在這里除了處理日常政務(wù)外，皇帝還經(jīng)常在這里接見王公大臣、少數(shù)民族首領(lǐng)及外國使節(jié)。同時也舉行一些活動，如觀看射箭、演戲、馬技、相撲、雜技、什榜（蒙古樂典）、火戲（焰火），舉行野宴等。

皇帝在這里避暑的衣食住行與在宮中沒有什么區(qū)別。就用膳來說，每日仍分早、晚二膳。早膳一般在煙波致爽或勤政殿，晚膳大多選在風(fēng)光秀麗、可坐覽湖光山色的地方，如梨花伴月、煙熏山館、清溪遠流等處?；实墼谶@里吃些什么是許多人關(guān)心的趣事，這里掇拾一例與讀者朋友共饗。嘉慶二十四年九月初八日，“卯正，上書房進早膳，用楠木矮足方盤擺：燕窩白鴨絲一品、雞蛋角鍋燒雞一品、紅白鴨羹一品、菠菜豆腐一品、羊肉絲湯一品（銀碗）。后送燴軟筋一品、炒雞蛋一品、蒸鴨子五香肉攢盤一品、糊豬肉攢盤一品（此二品銀盤）、竹節(jié)小饅首一品（西蓮碟）、爐花糕一品、銀碟小菜一品、南菜一碟。隨送澆湯煮餑餑進一品、燕窩紅白鴨子湯膳進一品、豬肉粥進些。午正，上書房進一品、用楠木矮足方盤擺：燕窩紅白鴨絲一品、扁豆鍋燒雞一品、紅白雞蘇燴一品、羊肉燉蘿卜一品（此四品青水海獸碗）、額思克森湯一品（銀碗）。后送羊油炒麻豆腐一品、炒木樨肉一品（此二品三號碗，青瓷碗）、蒸燒肥雞攢盤一品、羊烏叉攢盤一品（此二品銀盤）、羊肉胡蘿卜餡合手包子一品、粘花糕一品（此二品西蓮碟）、銀碟小菜一品、南菜一碟。隨送老干米膳進一品、鴨子粥進些。晚晌伺候，上要炒蟹肉一品、炒燕窩鴨絲一品、攢盤餑餑一品、肚肺絲湯、粳米粥?！?/p>

遇有年節(jié)或吉時良辰，皇帝的飲膳也會更加豐富一些。像乾隆五十三年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的早膳：“卯正十分，勤政殿進早膳，用折迭填漆花膳桌擺：羊肉片一品（五?，m瑯碗）、清蒸鴨子糊豬肉攢盤一品、竹節(jié)卷小饅首一品、小月餅一品（此二品琺瑯碗）。妃嬪等位進菜四品、安膳桌二品、餑餑二品。豐伸濟倫進鹵煮鍋一品、菜八品。安膳桌四品、餑餑二品、攢盤肉一品、琺瑯葵花盒小菜一品、琺瑯碟小菜一品。隨送燕窩八鮮面進一品（湯膳碗、琺瑯碗）。額食八桌內(nèi)，豐伸濟倫進額食四桌（大壽桃一個，內(nèi)有百壽桃一品、立桃八盤，共一桌；菜四品、餑餑二品、蒸食八盤，共一桌；盤肉十二盤，共一桌；豬肉一方、羊肉一方，共一桌。）茶膳房添額食四桌（米面五盤、小月餅一品，愉妃進內(nèi)管領(lǐng)月餅八盤，一桌；盤肉八盤，一桌；羊肉四方，二桌）?！?/p>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nóng)夫心內(nèi)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迸既幌肫鸬倪@幾句舊詩，很能夠?qū)Ρ纫幌碌弁跖c百姓夏天生活的奢與斂，盡管清代不乏有所作為的皇帝。斗轉(zhuǎn)星移，寒來暑往，又值盛夏，權(quán)說幾段皇宮大內(nèi)里過夏天的往事消閑一樂。

作者單位：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