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純展：用影像編織古跡地圖

武純展　陳小波

1953～1997年，新華社新疆分社攝影記者武純展以一己之力，不間斷地記錄新疆的客觀變化，近乎完整地留下新疆近幾十年的歷史畫面。

從這近萬張照片中，我們看到武純展從青年到壯年再到老年，是怎樣在遙遠而封閉、無人問津的地方奔命如蟻、心血耗盡。

3年前，我曾和武純展相對而坐—幾十年來在邊疆省份的默默跋涉中所受的苦和罪，從武純展述說里幾乎聽不到……

踏遍沙漠古跡

由于武純展拍攝的照片類型眾多，本篇文章展示的只是他拍攝的文物圖片。

2000多年來，塔克拉瑪干的流沙埋葬了許多古代文明。至今，途經(jīng)塔里木盆地的絲綢之路依舊存有不少遺跡。1960年代，武純展開始新疆地區(qū)的考古和文物古跡保護領(lǐng)域的攝影報道，為此他讀了許多外國探險家20世紀初在塔里木盆地考察的著述，也留意收集種種關(guān)于絲綢之路的傳說和神話。他多次隨考古隊、文化考察團進沙漠、訪古城、登高原、走古道、觀佛洞、看壁畫，參與并見證一批批精美文物的出土過程和一次次重要的考古發(fā)現(xiàn)。

武純展曾進入塔里木盆地南端，尋找和田地區(qū)的買力克尕瓦提古城遺址和約特干遺址；也曾探尋策勒縣的丹丹烏力克古城和民豐縣的沙漠古城；武純展還去過洛浦縣的山普拉古墓群，于田縣（舊稱“于闐”，1959年改為“于田”）卡孜納克地區(qū)的佛寺；他參與了清理安迪爾河下游的阿克斯皮爾古城；拍攝若羌縣瓦石峽古城古尸、米蘭古城佛寺遺址……武純展說：“幾十年，我騎著駱駝跟隨多支考古隊探索沙漠遺跡。茫茫沙漠中的古跡，就像地圖一樣印在我腦子里了?！?/p>

1983年，武純展爭取到機會，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下稱新疆博物館）的一個文化考古調(diào)查組赴巴楚縣烽燧遺址考察。在那個夏日酷暑已經(jīng)過去，沙漠風暴還未來臨的初冬季節(jié)，他和考察隊員一樣，為每一個發(fā)現(xiàn)欣喜若狂，考古知識也日漸增長。

為了不失時機地發(fā)現(xiàn)、采集文物，考古專家們都有一個習慣，走路時總要望著腳下。武純展走路也時時望著腳下—那些長滿銅銹的古錢、五顏六色的飾珠就埋在沙子里，稍不留意就會從腳下滑過。他揀拾起那些閱歷千年的小小物件，排列在一起，為它們照合影。沙漠中，那些小物件就像有了生命一樣鮮活而動人。

往昔考古日記

武純展現(xiàn)在還留著1983年的考古日記—

“11月26日，晴。測量工作剛結(jié)束，考古隊員張鐵男無意識地用腳翻弄著幾塊陶片，忽然發(fā)現(xiàn)一塊紅色陶片上，雕著非常精美的老人頭像。雖然陶片殘損了，但那豐盈的臉龐，突出的鼻翼，飄灑的胡須依舊清晰可見。而他站立的那個地方，我們不知走過多少遍?！?/p>

“11月27日，晴。今天，我自己在一處較大的灘地上發(fā)現(xiàn)一枚錢幣，上面有漢文和其他文字。我拿給考古隊員王博看，他一下看出了這枚銅錢的分量。他說，這是龜茲二體錢，起碼是漢末唐初的（注：龜茲二體錢，又稱漢龜二體錢，公元3～7世紀鑄造流通于西域古龜茲國的一種貨幣）。當我翻過幾道沙梁后，我的文物袋里已經(jīng)采集到飾件、小五銖、唐開元通寶、紡輪和各色各樣的陶片……我站在高高的金字塔式的沙山上，回望來路，烽火臺遺址好似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沙山舉得更高了。這時，我舉起相機，懷著對古人的崇敬和懷念，拍下了這一壯觀景象?！?/p>

“11月28日，晴，有微風。 向?qū)зI買提明主動要求去城堡北面查看還有什么遺址。不一會兒，他非常高興又帶著詭秘的神態(tài)回來了，從肥大的褡袢衣襟里掏出一個小小的三耳紅色陶罐讓我看。接著又向我出示了一件更為稀奇的東西—陶制男性生殖器?？吹剿?guī)缀躅拷Y(jié)舌！在這古老的區(qū)域，它說明了什么？”

“11月29日，晴。今天獲得一個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我隨沙比提（曾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負責人）在對城堡周圍進行最后檢視時，發(fā)現(xiàn)一片殷紅的地面，好似被燃燒過。沙比提用手清掉浮沙，出現(xiàn)焦土；再往下挖，則是被燒焦的木雕梁柱；再深挖，一些彩色泥塑、佛身和纓絡(luò)出土—這竟是一座佛寺遺址……在這茫茫沙海，烽燧驛站的近旁能有寺廟存在，足見當年這里佛事活動的興盛……”

留下遺跡影像

自絲綢之路開通時起，新疆就成為東西方文化交相輝映的區(qū)域。這種融合出來的西域文化，燦爛絢麗。

但是踏上這片土地之后，武純展也看到由于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很多遺址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流動而被湮沒，也有一些遺址遭受人為的破壞，他為之悲哀和惋惜。他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按動快門，讓那些即將消失的東西留在鏡頭里。

武純展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常年在沙漠腹地挖掘民族文化瑰寶的學者：沙比提、李遇春、柳晉文、阿合買提·熱西提……漫漫沙海中，經(jīng)年累月與考古學者尋舊訪古，同住一個帳篷，同吃一鍋飯，親身體會學者的專業(yè)精神與奉獻精神—武純展說，這是他職業(yè)生涯中的華彩樂段，三生有幸。

武純展是新疆攝影界中最受大家尊重的攝影師之一：謙謙君子、低調(diào)寡言，但每每出手不凡。而最受人敬仰的，是他爐火純青的職業(yè)造詣。一次，在坐飛機穿越塔里木盆地時，一直沒做聲的武純展看著窗外，突然對同行記者說：“過一會兒，大家將看到漢唐時期一座著名的古烽燧，要準備拍攝??！”

大家將信將疑。話音剛落不久，突然，一座古烽燧在戈壁大漠清晰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