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我欠你的

寧子

一

離生日還早，桑寶就一遍遍問桑貝：“你會送我什么禮物呢？會不會有很多好吃的？”

那天，桑貝被問煩了，反問：“那你送我什么？又不是你一個過生日?！?/p>

桑寶得意地賣關(guān)子：“不告訴你，反正，我早就選好了，特別好特別好特別好。”

桑貝實在很無奈，同樣24歲，她自覺已是成年人，而桑寶卻還像小孩子，穿得萌、語氣萌、表情萌、心態(tài)更萌，動輒就跟自己撒嬌，從來都不分辨，其實她是姐姐，自己才是妹妹。

這么多年，桑貝覺得，她和桑寶的關(guān)系好像一直是反著的，要時時事事地讓著桑寶不說，只看兩個人，也好像弄錯了——自己很小就比姐姐桑寶高了，之后一路領(lǐng)先，長到了169公分。而桑寶，頂著姐姐的名分，卻比桑貝低了一頭，那么貪吃也一點沒有吃胖，瘦巴巴的身板，好像發(fā)育不良似的。

這么多年，桑貝很多次問過爸媽，她和桑寶，當真是雙胞胎？別人家的雙胞胎，都好像并蒂的花朵一樣，可是她們這對雙胞胎，完全不像。

面對桑貝的質(zhì)疑，媽媽笑說：“現(xiàn)今養(yǎng)孩子成本那么高，如果不是雙胞胎，誰家會養(yǎng)兩個??？再說了，國家也不讓啊?！庇幸淮危惯€拿出了出生證明來。

看來是事實了。不過，會不會當時弄錯了？桑寶是妹妹，自己是姐姐呢？

老爸便說：“絕不會，當時，一大家子人都在場呢，分得很清楚。”

桑貝無語了，看來，她和桑寶，就是雙胞胎中的例外吧。

可這例外，也太例外了。

二

桑貝記得，讀幼兒園的時候，她就長過桑寶了。個子高了一點兒，身體也比桑寶強壯。于是，順理成章的，自幼兒園開始，桑寶就把桑貝當成了依賴，渴了餓了，找桑貝；困了累了，找桑貝；受委屈了，更找桑貝。很多次，桑寶哭哭啼啼地跑到桑貝跟前說：桑貝、桑貝，誰誰欺負我了，快幫我報仇。

于是一次次，桑貝挺身而出，以妹妹的身份為桑寶出頭，讓所有小孩子都知道，桑寶不是孤立的，她有個雙胞胎妹妹，她們是兩個人，人多力量大。

倒是也唬住了那些小孩子，慢慢的，都知道了桑寶和桑貝是雙胞胎，凡事便有所顧忌，盡量不招惹她們。只是小孩子也會好奇，會問，你們?yōu)槭裁撮L得不一樣呢？

在小孩子的概念里，雙胞胎就該是一模一樣的。

但偏偏，桑寶和桑貝，越來越不一樣了。這不一樣除了相貌，更在性格和能力上一點點表現(xiàn)出來。用老師的話說，桑貝的智商，明顯比桑寶要高。

讀小學(xué)的時候，桑貝的成績在班級中領(lǐng)先，而桑寶，卻總是排在后面。老師倒是省事，干脆安排桑貝輔導(dǎo)桑寶的功課，但是不管桑貝怎樣努力，桑寶不明白的問題，還是不明白。最后，桑貝失去耐性，再也不管桑寶。

桑寶卻也不著急，哪怕成績墊底，回家看到好吃的，立刻開心起來。用老爸的話說，就是那種天生的笨小孩。他們自然也疼愛桑寶，所以，并不苛責她的笨。

當然，他們也欣慰桑貝的優(yōu)秀——一個寶，一個貝，反正都是他們的寶貝，即使不一樣，他們的愛也是不偏不倚的。甚至，因為桑寶的落后，怕她自卑，爸媽有時會明顯偏著桑寶一些，從來不忍責備。

于是，老師也死心了，由著桑寶的功課落在后面，對比著，也就更顯桑貝的優(yōu)秀。中考之后，班主任看著兩份成績感慨：“桑寶、桑貝，你們倆，真的是雙胞胎嗎？”

桑貝聽懂老師話里的含義，不免略覺尷尬，而桑寶卻渾然不覺，認真地說：“老師，我們真的是雙胞胎，有出生證明呢。”

所有同學(xué)都笑起來。

這，就是桑寶，和桑貝不一樣的桑寶。

三

自此，桑貝一路讀到重點高中，又讀了名牌大學(xué)。而桑寶，勉強讀完高中，考了～所衛(wèi)校學(xué)習護理，常常在家里對著蘿卜練習扎針。

這樣的生活，桑寶卻很滿足，從來沒有羨慕過桑貝，甚至高考前，看桑貝熬夜激戰(zhàn)，桑寶同情不已，拿出自己的零食送給桑貝，幽幽地說，“桑貝，你好可憐哦。”

這態(tài)度，讓桑貝無語。

大學(xué)畢業(yè)后，桑貝進入到一家銀行工作，成為了收入頗豐的白領(lǐng)。而桑寶，只是在一家小醫(yī)院做護士，每天站立七八個小時，收入平平。于是，桑寶常常會纏著桑貝給她買新衣、買好吃的……口頭禪是“誰讓你賺錢多吶”。

這么多年，桑貝始終拿桑寶沒辦法，有時喊她“小無賴”她也不氣，還洋洋自得，“我就賴著你，反正，你的就是我的?！?/p>

這態(tài)度，讓桑貝沒有一點脾氣。這不，離生日還好幾天，桑寶的生日禮單都開出來了，吃的最多，巧克力、奧利奧、提拉米蘇、冰激凌……列出一大串，此外還要一個新的“蘋果”播放器。

桑貝算了算，一個月的薪水不一定夠，桑寶純粹獅子大開口。于是拒絕。

桑寶不樂意了：“我也給你買禮物了，特別好的呢?！?/p>

這樣討價還價一番，桑寶最后把播放器刪掉了，其他的絕不妥協(xié)。

桑貝沒轍，抽了休班的時間，拿著單子給桑寶買禮物，一邊推著車子在超市貨架中穿梭，一邊嘀咕，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四

桑寶和桑貝的生日，向來是家中大事，免不了熱鬧一番。吹過蠟燭，桑寶把大包小包的零食統(tǒng)統(tǒng)拿進自己臥室，然后，才捧出給桑貝的禮物來。竟然是兩條小小的金魚，在巴掌大的小玻璃缸里游來游去。

桑貝哭笑不得，這種小魚，市場中5元錢就可以買一對了。桑寶真是小氣鬼。

桑寶卻興致勃勃，對桑貝說：“你看你看呀，這兩條魚是一個魚媽媽生的，一模一樣呢，它們是雙胞胎，跟咱倆一樣?！?/p>

桑貝的心忽然柔軟了一下，她這才明白桑寶選這件禮物的用心，便不忍掃桑寶的興，彎下身靠近地去看那兩條金黃色帶了少許黑色斑紋的金魚。果然，如桑寶所說，兩條寸余長的小魚，個頭、顏色、花紋，全都一模一樣，沒有分毫區(qū)別。

“是雙胞胎吧？”桑寶得意起來，“我挑了好長時間才挑出來的，它們那么多兄弟姐妹呢，可是就它倆最像?！?/p>

“嗯，像。”桑貝附和桑寶的快樂。這是屬于桑寶的快樂，永遠這么簡單。

五

那一對小金魚，桑貝帶回了自己的小窩。半年前，桑貝交了首付，在離家不遠不近的地方買了套小戶型房子。和桑寶對家的依賴不同，桑貝更喜歡獨立，有自己的空間。

那對小金魚很好照顧，隔幾日換換水、撒點魚食即可，它們亦不挑剔空間的狹小，每日歡快地游來游去。只是慢慢的，桑貝發(fā)現(xiàn)，兩條小魚變得不一樣了，其中一條，明顯比另一條的個頭大了一點。那條小一些的，好像一直就沒有長，依舊如買來時那樣嬌小。

桑貝有些疑惑，那天剛好閑來無事，撒過魚食后，便趴在旁邊看那兩條小魚。然后，桑貝就察覺出了端倪——魚食剛剛落在水面，個頭略大的金魚就迅速地躍起吞食起來，一粒粒動作嫻熟地追逐著。而那條小的，則被動、笨拙地等著少少的落下來的幾粒果腹。它絲毫沒有競爭力，所以大多魚食，都落入了同伴的口中。也所以慢慢的，同伴在長大，它卻不見變化。

原來是弱肉強食的結(jié)果，桑貝恍然，沒想到兩條同胞的小金魚，也有這樣的生存競爭。

桑貝覺得有趣，那晚，便把小金魚的故事發(fā)了微博。

過了一會兒，桑貝看到一條跟帖：“有專家說，同胞的兄弟姐妹中，大多有強弱之分，因為有的孩子遺傳了父母基因中優(yōu)秀的一部分，有的卻不是。尤其是雙胞胎，在母親身體內(nèi)便開始相互競爭了，勢均力敵倒還好說，日后兩人能力均等，若先天基因有差異，那么差別就很明顯了，在母體中，強勢的一個就會搶奪另外一個的營養(yǎng)和地盤，等到出生，情勢早已分明，定然一個強一個弱?！?/p>

看完，桑貝愣了好久。這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的，這些年，她只是不解她和桑寶為何如此不同，年少時，甚至為有桑寶這樣一個雙胞胎的姐姐有過小小的自卑，卻從來沒有想，會有這樣的根源。

六

那天晚上，桑貝給媽媽打電話，閑聊了幾句后，裝作無意地轉(zhuǎn)了話題，問：“媽，我和桑寶，我們出生的時候，是不是一模一樣?。俊?/p>

媽媽笑起來：“還真不一樣，你們倆，從出生的時候就不像雙胞胎，你雖然晚出生了一會兒，但足足比桑寶大了一圈、重了一斤多呢，健康紅潤，頭發(fā)烏黑。而桑寶，瘦巴巴的，頭發(fā)黃黃的，皺著小眉頭，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連醫(yī)生都詫異?！?/p>

媽媽的記憶回到多年前，溫柔地絮叨著，在她的聲音里，桑貝恍惚記起，小時候，她總是輕易就可以搶走桑寶手中的玩具、零食、洋娃娃……后來大了，因為憐憫，她開始讓著桑寶，而之前的任何事情，桑寶從來沒有爭得過她。

原來那么早，還在媽媽的身體里時，她就開始欺負桑寶了，搶桑寶的營養(yǎng)，還爭桑寶的地盤。所以，她高大、漂亮，聰慧、自立……而桑寶，矮小、笨拙、依賴……真的是她欠了桑寶的，不是上輩子，而是這輩子。

所以，對桑寶的好，都是應(yīng)當應(yīng)分罷了。

和媽媽說完話，收線后，桑貝撥通了桑寶的手機，問她，“蘋果”還要不要？

桑寶樂顛顛地答：“要！要！你給的，什么都要。”

編輯/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