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道德的動物嗎？

許若茜

《道德動物》初版于1994年，彼時的社會進化論學科在經(jīng)歷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指控期后，隨著喬治·威廉姆斯、羅伯特·特里弗斯、威爾遜、道金斯等學者的一系列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著作的發(fā)表，隨著越來越復雜的社會現(xiàn)象在當代西方社會不斷涌現(xiàn)，已經(jīng)顯露出了這一學科在分析社會心理、判斷社會行為方面強大的力量。

而這部長達18章、30余萬字的著作則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它幾乎涉及了人類社會的各個方面，從兩性關(guān)系、婚姻家庭，到親情、友情、社交博弈、社會階層等等。對每個話題都有著深入的觀察，并給出深刻而有說服力的結(jié)論，令人在對作者的分析深表贊同之后又不免陷入長久的沉思，甚至深深的絕望。盡管本書出版至今已過去了將近20年，然書中所探討的如上所列人類社會終極問題，在當今中國正處處面臨矛盾取舍。人們在兩性婚姻的博弈中疲憊不堪，苦苦探索共贏之道；在追求親情、友情的道路上步履維艱，總是徘徊在信賴缺失的境地；在社交政治中跋前疐后，唯恐遭人算計。身邊亦不乏這樣的朋友，聚會時也總探討著如上永恒的話題。不妨來看看，“自然選擇”對此作何解答。

這里只說最令人絕望且最廣受關(guān)注的兩個方面：兩性和婚姻。

在兩性選擇的博弈中，你會發(fā)現(xiàn)，男性和女性根本利益的差異，導致產(chǎn)生出種種復雜的社會機制。受自然選擇的驅(qū)使，不論是采集狩獵式的原始社會還是當今，女性的需求永遠可用財富、權(quán)力、地位基本概括，因為這將會給她的后代帶來較好的撫育投資，最終利于基因的繁衍。如果暫時不能獲得，那么退而求其次，勤奮和抱負同樣也可以獲得女性的青睞，因為那是獲得終極目標的必備條件。而男性的需求則永遠只有一個：女性生產(chǎn)后代的能力。而直觀意義上可見的男性對女性容貌的關(guān)注，也根源于此，這是因為，男性所喜好的那些女性特征，如大眼睛、小鼻子、好身材等，恰恰是黃金生育年齡的女性所擁有的。沒錯，是自然選擇讓男性進化出喜愛這些特征的偏好。而男性并不一定都具有財富、權(quán)力和地位，女性為了規(guī)避風險，則發(fā)展出模糊的排卵期機制，以便和擁有不同優(yōu)勢的男性通奸，而不被發(fā)覺。而進一步，男性為了避免妻子的通奸行為，則發(fā)展出更加嚴格的甄別機制——“圣女-蕩婦二分法”，從源頭上將危機遏止。如此往復循環(huán)的詭計叢生，從進化意義上，這一切都是自然選擇的結(jié)果，但在人類的文明社會中，卻背負了種種道德的壓力。

據(jù)本書所述，維多利亞時代的男人們經(jīng)歷著史上最嚴苛的性壓抑。盡管妓女隨處可見，但紀律巡檢員和嚴厲的家教總會令家世背景良好的青年遠離沉溺性愛的危險，而獲得性體驗的唯一方式則是——婚姻。因此維多利亞時代將性生活推遲到結(jié)婚之后的行為理論上在訂婚過程中將權(quán)力交付于女性手中。在男人們急切地盼望結(jié)婚之日早日到來的時候，女人們有理由停下來反思一下。而今這一情況一去不返了。如果說如今拉男人到圣壇前比以往更難了的話，一個原因就是男人們不必要經(jīng)過這一步才能進到女人們的寢房。女權(quán)主義的興盛和離婚法的出臺，令艾瑪那個時代的矜持策略完全失效了。男人總想著即使你不答應，還有其他人會，好像沒有去等到你們更熟悉對方的必要。哦，真絕望。

再來看下更加令人絕望的婚姻觀，作為一個研究人類進化的里程碑式學者，達爾文本人也踐行了進化論的某種“無恥”冷酷。如達爾文寫的那樣：“既然已經(jīng)證明結(jié)婚是必要的，那什么時候呢？早晚要如此?！钡@個問題引發(fā)了很多新郎都熟悉的婚前恐懼癥，這種恐慌跟結(jié)婚對象無關(guān)，而是“擁有一個終身伴侶”這一概念在某種層面上令人恐懼。因為至少在一夫一妻制的社會中，這減低了男性同其他所有女性產(chǎn)生親密關(guān)系的可能性，而這是男人的基因驅(qū)使他去做的。

婚前恐懼并不僅限于對未來的性伴侶的設(shè)想，還包括潛意識層面的東西，即把他們自己投入到一位女性的一生當中，有一種探險的日子到了盡頭的落入圈套的感覺?！鞍?！”達爾文寫道，伴隨著面對終生承諾的最后一次恐懼，“我永遠都沒機會學會法語，或游歷歐洲大陸，或去美洲，或坐氣球上天，或獨自去威爾士旅行了！可憐的奴隸，你將比黑鬼過的都糟?！迸?，真絕望。

對于只管基因如何傳遞自然選擇來說，人類真是道德的動物嗎？

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認識（這也是本書給出的解決方案）：自然選擇在設(shè)計基因之初，并沒有預料到如今天這般復雜的環(huán)境，并且人類社會進化到如今，復雜的社會形態(tài)所造就的各種生活方式、價值觀和意識形態(tài)思潮，不斷對基因利益選擇產(chǎn)生反作用，因而受具體情境影響，每一個詭計的使用，并不總能獲得同樣的后果。因此，自然選擇只是我們傳送基因的手段，它并不能夠左右甚至給我們提供基本的道德價值觀。譬如，我們是否愿意生活在一個平均主義的社會中是我們自己要去作的決定，其中自然選擇對于弱者苦難的漠視則并不是我們需要仿效的。我們也更不應在乎是否謀殺、搶劫和強奸在某種意義上是“合乎天性的”。我們是多厭惡這些事情以及我們是多么想與之抗爭應由我們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