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外交或被公共外交

倪瑋

2013年4月，博鰲亞洲論壇年會的“公共外交與跨文化交流”分論壇上，國務(wù)院新聞辦原主任趙啟正說，公共外交就是表達自己身邊的真實的中國故事，不必特地去“整容”，只要洗干凈臉就可以了。

這幾年，“公共外交”逐漸變成一個熱詞，相關(guān)課程也悄然走進了高校課堂。中國人民大學(xué)新聞學(xué)院的鐘新教授專門研究公共外交，從2009年開始，她給研究生開設(shè)《公共外交》課，介紹該領(lǐng)域前沿話題，很受學(xué)生歡迎。

“新型公共外交，不一定要政府之間官方往來，可以是國際行為主體（international actor）之間進行溝通，達到跨國界的理解。”別以為我們的課程是枯燥無味的概念解釋。通過實地實踐、數(shù)據(jù)分析、小組討論等，我對公共外交有了“刻骨銘心”的理解。

每個人都是國家發(fā)言人

對公共外交的研究熱度，和新媒體的發(fā)展一脈相承。過去我們常認為，外交離自己很遠，個人只是“庶民”，怎么能影響到整個國家的外交呢？現(xiàn)在不一樣了。網(wǎng)絡(luò)無國界，在網(wǎng)絡(luò)上的言論輕而易舉地漂洋過海，達到另一個終端，得到不一樣的解讀，有時過程中還可能受到推手和利益集團的操控。比如，2012年9月掀起了全世界的反美浪潮，起因是一個美國人上傳了一部諷刺影片《穆斯林的無知》到視頻網(wǎng)站。完全的個人行為，引發(fā)了全球范圍內(nèi)的騷亂。你還能說個人和外交沒關(guān)系嗎？

在《公共外交》的課堂上，我們曾經(jīng)七嘴八舌地談自己對公共外交的理解。雖然觀點各異，有一點大家都很贊同，那就是中國大學(xué)生的接觸面廣、新媒體使用度高，相較于其他群體，在公共外交和人文外交上的影響力格外大。

同學(xué)趙和我們分享了她的感受。

2009年，趙作為北京師范大學(xué)代表團的代表，參加當年的哈佛模擬聯(lián)合國大會。她參加了一場為期兩天的歷史分會場討論，主題是1967年的第三次中東戰(zhàn)爭，時間設(shè)定在戰(zhàn)爭發(fā)生后不久。大家需要根據(jù)主題，討論?；鸬臈l件和必要性。學(xué)生們抽簽代表不同的國家，然后自由組成陣營來討論、辯論。

趙抽到的國家是黎巴嫩。她猶豫不定要加入哪一個陣營來討論，當她走過美國陣營時不自覺地張望，沒想到美國和以色列的代表對她說：“Oh，Lebanon，we dont like you。（黎巴嫩，我們不喜歡你。）” 趙識趣地走開了，和阿拉伯的一些國家組成了陣營。

這份輕視，讓趙憋著一肚子氣，她翻閱了大量資料，做好充分的準備?！霸谶@件事情上，美國需要聽聽其他聲音！”在討論會上，她從難民的角度，說明停火的緊迫性和必要性，非常詳盡地描述了巴以戰(zhàn)爭發(fā)生后，巴勒斯坦難民逃到黎巴嫩的邊境，住在帳篷里，不時被流彈所傷，顛沛流離的生活讓難民營里的孩子對未來充滿絕望。趙積極地爭取了幾次發(fā)言，關(guān)注黎巴嫩的人多了起來，其他人的發(fā)言也開始關(guān)注難民問題。后來，趙發(fā)言后收到了很多小紙條，有的是邀請她一起自由討論，有的是希望會議結(jié)束后一起聊聊，還有的是贊美她的高跟鞋……最后，代表們起草和簽字了一個決議案。趙沒有想到，美國代表友好主動地找到她，微笑地問，黎巴嫩是否愿意成為他們草案的簽字國之一。

“在跨國界的人際交往中，會影響到國家形象的因素特別多，往往大家不將你看成個人，而是一個國家的代表?！闭沁@次體驗，讓趙深刻地意識到，個人對于公共外交的巨大影響力。“至少我的努力讓他們有了想要了解和傾聽的欲望?！贝撕?，趙在美國擔任口譯職員的一年時間里，特別注意自己的言行，她會積極地向感興趣的老外介紹中國。

留學(xué)生出國，代表的是國家形象，這并不是夸大其詞。中國留學(xué)生人數(shù)居全世界首位，足跡遍布各大洲?！叭绻@些同學(xué)都能在日常交往中，呈現(xiàn)出真實的國家形象，那么外國人對中國的無知狀況會不會好一些？”

當然，并不是說因為公共外交有著潛移默化的功能，在微博或者其他跨文化交往中，我們就得“隱藏”自己，故意表現(xiàn)出一派和氣。“不用藏著?！辩娦吕蠋燑c評，“但至少該入鄉(xiāng)隨俗，懂游戲規(guī)則?！?/p>

沒有意識到的巨大影響力

2012年12月，中央電視臺雙語主持人楊銳來到課堂與我們交流。楊銳的微博粉絲有137萬，他卻說不太想玩微博了，因為受挫。

原來，2012年5月，楊銳曾在其加V賬號上發(fā)了一條微博，表達了他對當時北京市公安局發(fā)起的清理“三非”外國人（非法入境、非法居留和非法工作）行動的支持。他在微博上說，公安部要清掃洋垃圾：抓洋流氓，保護無知少女，五道口和三里屯是重災(zāi)區(qū)；斬首洋蛇頭，美歐失業(yè)者來中國圈錢，販賣人口，妖言惑眾鼓勵移民；識別洋間諜，找個中國女人同居，職業(yè)是搜集情報，以游客為名義測繪地圖，完善GPS；趕走洋潑婦，關(guān)閉半島電視臺駐京辦。楊銳的這條微博視角單一，打擊面廣，容易讓敏感的在華外國人誤讀，尤其是那些為中國發(fā)展做出貢獻的外國人，于是很快引發(fā)巨大爭議。

楊銳叫苦不迭：“我沒有意識到微博的巨大影響力。我的微博其實沒有惡意，只是給人提供了誤讀的可能?！北热?，楊銳所說的“潑婦”一詞該被翻譯成“shrew”，但有些人翻譯成“bitch”（賤人），從而引發(fā)很多外國人的反感。“有人跟我說，你這一條微博，就毀了幾年的外交努力。”楊銳隨后發(fā)了道歉聲明：“這篇微博是我看過網(wǎng)上視頻（指當時一英國醉酒男子在北京宣武門附近猥褻中國女孩的視頻）后的情緒的反應(yīng)，我使用了一個不成功的例子，在我看來，最近被逐離境的這個群體對中國和中國人充滿敵意。這條微博表達的只是當時的反應(yīng)，僅此而已。”然而誤讀和影響已然成形。

在國際化的時代下，討論涉外議題時，尤其要考慮到一些跨文化的因素，言論盡量做到公正、客觀，盡量不造成誤讀。比如，外國人特別尊重自己的隱私，不喜歡不太熟的朋友打探家庭情況、收入，同時講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對種族歧視基本上持零容忍（zero tolerance）態(tài)度。類似的禁區(qū)還有不少。在評論涉外話題時，首先要理解我們或許并不完全了解對方的文化習(xí)慣和禁區(qū)，其次語言要避免沖動，最后要盡量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再做評論。

精心的隨意

仔細想來，我也被公關(guān)外交過呢！

北京美國中心是美國駐華大使館的分支，負責大使館的文化、教育內(nèi)容傳播，常舉辦演講、電影之夜、藝術(shù)展覽等文化活動。2012年11月7日，是美國大選開票日的當天，這里邀請感興趣的中國人一起觀看視頻，了解美國政治。我參加了當天的活動，深深地感受到一次公共外交的實踐。

當天，我一踏入會場，就看到很多介紹選舉的小冊子、美國國旗、選舉徽章等精美紀念品，放在桌上供自取。正在直播的ABC大選現(xiàn)場投影在大屏幕上，不少人邊看邊討論。餐桌上放著茶點、水果杯和飲料。

選舉直播非常漫長。作為一個完全不懂美國政治選舉體制的菜鳥，我特別擔心看不懂視頻。好在富有經(jīng)驗的工作人員開辟了一小塊區(qū)域，給我們介紹美國的選舉制度。美國駐華大使館的文化事務(wù)官員孔世杰（Jesse S. Curtis）告訴我們，專門請人解釋選舉制度就是為了讓感興趣的中國觀眾更好了解美國的選舉文化，這是他們精心設(shè)計的環(huán)節(jié)。當然，必不可少的茶點和飲料也是給活動加分的亮點。當天，美國大使館在萬豪酒店內(nèi)還舉行了另一場活動，專門做了一個模擬投票點，讓大家體驗投票。

傳統(tǒng)外交注重的是國與國之間的嚴肅外交，新公共外交更強調(diào)與外國公民建構(gòu)良好的關(guān)系。所以很多使館非常注重在中國進行公共外交，還頗會入鄉(xiāng)隨俗。“美國駐華大使館”、“英國大使館文化教育處”、“日本國駐華大使館”、“韓國駐華大使館”這些新浪認證過的官方微博，粉絲很多，互動不少，還常舉辦各種線下活動。

鐘新老師曾被邀請在10月31日（韓國國慶日）參加三里屯的韓國大使館舉辦的線下活動。同去的學(xué)生陳晨說：“現(xiàn)場參與后，我對韓國的好感度大大提升?！?/p>

他們本以為進大使館會嚴格檢查邀請函和身份證，不料，上千人的大活動竟然是敞開大門的。使館工作人員鄭女士解釋，這是為了讓客人們沒有拘束感。大門內(nèi)，公使、穿著韓服的公使夫人與來賓一一握手，表示感謝。使館的院子里，潔白的餐桌上擺著豐盛的自助餐，有很多我們熟悉的韓國美食，柚子茶、韓式烤肉、米酒、炒年糕等。鄭女士說，希望客人吃飽、吃好，絕不餓著肚子回去?，F(xiàn)場還不斷更新微博，直播國慶招待會。

官邸院子的一角有巨幅的韓國旅游局廣告。兩小時的國慶日招待會沒有任何演講?！半m然沒有官方演講，但推廣旅游、美食等信息在靜靜地傳遞著信息?！辩娦略u價，“他們的公共外交做得很成熟，傳達出的信息也很正面?！?后來，鐘新一行人見到了韓國駐華大使，大使跟大家打招呼，滿足所有人的拍照要求，不停地說謝謝大家來，還一起用騎馬舞的造型拍照?；顒咏Y(jié)束后，鐘新評價：“這是一種非常精心的隨意。公共外交的效果非常棒?！?/p>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