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佛心（大結局）

樂小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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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這個世上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可以學修白，剃度出家。但是師父從小教導我，出家人修的是心性，心中藏有仇恨會玷污佛祖。

要除去仇恨很簡單，也很難。我所有的心結不過都來自一個人。

于是，在修白離開的第二天，我背著修白與我戴過的銀箔面具下山，來到祁府。

祁府的人有些驚恐地看著我，當日他們親眼見到那樣血腥的場景，想必仍然心有余悸。

我的到來，祁笑沒有感到意外，依舊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你來了?！焙孟袼缇驮诘却业情T。

我曾經那么迷戀他的慵懶疏離，此刻卻無比厭惡他這副矯作的模樣。

“慕容齊，就算我真是你口中所說的公主，你我之間有什么恩怨今天一并算個清楚！要么你殺了我，要么你讓我殺了你！不過，我怎么也要弄明白，當年害慕容家族滅門的是蘇丞相，和寧王又有什么關系？”

祁笑淡然的神色終于有了一絲不自然，他心中不能觸及的是“滅門”二字。

“當年我娘慘死，慕容家族含冤蒙羞，所有人都以為是拜蘇淮安所賜，所以我爹帶著我手刃仇人，慕容家族也因此慘遭滅門……所幸慕容一族命不該絕，朝廷派人捉拿慕容家族時，我爹已于前一日帶著我連夜逃離。上天讓我們活下來，是為了讓我們知道真相，真相就是，當初害死我母親的根本不是蘇淮安，而是你的父親，當年的寧王！他居心叵測，利用蘇家與慕容家的矛盾，害死我母親，嫁禍給蘇淮安，等到我們兩家斗得兩敗俱傷，他則坐收漁翁之利。”

“沒有了慕容與蘇家，寧王權傾朝野，怪只怪他太過狂妄，將殺害我母親的事實于酒桌上透露出來，不僅如此，還將他意圖謀朝篡位的狼子野心宣諸于口。家父知道真相后，用了四年的時間，私下聯絡曾經交好的朝廷官員，收集寧王的謀反罪證，短短幾年，心力交瘁，青絲熬成白發(fā)，眼睛也在搜集證據時不幸受傷失明。天不負我，終于寧王被扳倒下臺?？墒侨f萬沒有想到，寧王死了，卻留下一個兒子完成他的心愿，當上酈國君王。父親年事漸高，他窮盡畢生之力對付你父親，已經沒有能力繼續(xù)對付他的兒子，那么，就由我來繼續(xù)父親未盡的心愿?！?/p>

原來如此，仇恨就像輪回，永無止境。權力之爭，沒有人真正清白，可是一切都與我無關，我被牽連進來，只因為一個無法選擇的身份。

“當年，我父親親眼看見寧王妃把你放在懷河邊，正想帶走你，一個小和尚發(fā)現了你，父親本可以將他一起打死，但他沒有那么做。因為那個小和尚和我年紀相仿，父親下不了手，更因為清安寺的住持根本就是寧王的人。他曾奉寧王之命設計對付我父親，卻遭到寧王殺人滅口，萬般無奈之下藏劍剃度，遁入空門。父親以為，你落在他們的手里，自然難逃一死。可是沒想到，他們終究還是放過你。于是，父親在清安寺不遠的地方住了下來，他要等著你的母親和哥哥到清安寺找你，在父親看來，血濃于水的親情是無論如何都割舍不下的。誰知道，你的兄長冷酷無情，放出假消息說要上清安寺找你，待我的人趕到清安寺時，根本不見你兄長的身影。他趁我們離開的時候攻入皇城，成為新君，至于你，根本對他來說是無足輕重，甚至不惜拿你做誘餌?！?/p>

原來，當日清安寺的大火是他命人放的。

原來，師父當年收留我，是秉著慈悲為懷的心腸收留一個曾經想致他于死地的仇人的女兒。

祁笑，他殺了我的師父和那么多的師兄，我與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我，曾經愛上這樣一個人。

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果一切仇怨要從我終結，那么……

“你殺了我吧?！蔽艺f。

祁笑的目光里有探究的神色：“殺了你？我要殺你何須等到今日。我讓你離開修白，就知道終有一天你會回到我身邊，我要慢慢地折磨你，要你日日面對一個你憎恨的，卻又殺不了的人；要你看著我如何一步一步地報復你的親人，看著你的兄長和母親死在我的手里……”

祁笑發(fā)涼的指端掠過我的臉龐，我無所畏懼地看著他。祁笑，其實我對所謂的兄長母親根本毫無概念，讓我最受折磨的就是日日面對你。

他不殺我，我卻不會放過他。

每天，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沖到祁笑的臥室中，客廳里，書房內，對他行兇。無論他在休息還是會客，或者是在看書。好幾次，我當著他和客人的面拔出劍，他面無懼色，卻把客人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走。

可是我總不能如愿，因為每一次，我還沒有靠近他，就被他手下的人像提一只小雞一樣穿過三條回廊，兩個庭院，最后扔到我的房間里。

祁笑太過自信，他從來不讓人拿走我的劍，在他眼里，別人的劍是砍人的武器，而我的，只是一個瘋癲的道具而已。

祁笑說：“你一次一次地來殺我，技不如人又不肯死心。別說我不給你機會，今晚，你到我臥房中來，我會支走旁人，你可以帶你所有的武器來刺殺我。天明之后，若你殺不了我，從此死了這條心！”

此話當真？

“你發(fā)誓你不反抗？”我疑惑地問道。

祁笑笑道：“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會反抗，不過你放心，我只防守不進攻，絕不會傷你分毫。”

我就知道……不過能退讓到這個程度，也已經仁至義盡了，要是我還殺不了他，只能怪自己太沒用。

我開始翻箱倒柜找可以隨身攜帶的明器暗器，設計殺祁笑的方案，甚至不知道祁笑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是夜，祁笑的房門果然沒有守衛(wèi)的人。

祁笑手持一卷書和衣靠在床頭看書，見我進門，淡淡地瞥我一眼：“來了？”

“來了……”我聽到自己有些發(fā)抖的聲音。

拜托，我是來刺殺他的，還未動手就心虛，算什么英雄好漢！

祁笑放下書，懶懶地往后一靠：“我看看，你帶了什么武器？”

我是空手來的。

因為我找了一下午，除了那柄劍以外，我能找到的接近武器的東西就是凳子，梳子，還有一根發(fā)簪，像辣椒水，石灰粉這一類居家旅行必備的殺人利器毛都沒有。

他對我空手而來感到十分意外，忍不住冷笑道：“你不會自信到以為赤手空拳就能殺了我吧？”

我怎么會那么傻呢？別說赤手空拳，就是操上兵器譜上所有的家伙，對我而言也只是一堆破銅爛鐵，殺他？還不如敲敲打打演場戲給他看。

不過，除了那些武器，我有一樣天生的武器。

我慢慢走到祁笑面前，祁笑墨色的瞳孔隱隱含著戒備，然后，我當著他的面，緩緩褪去所有衣裳。

“你……你干什么……”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不敢直視我。

“你說呢？夜色醉人，寂靜空閨，孤男寡女，如此良辰美景天時地利。你讓我晚上來，不是很明顯么？”我的雙手攀上他的頸項，妖嬈得就像一尾蛇。

我以為我這一生都只會像個漢子一樣學不會溫柔，原來，溫柔嬌媚是女人的天性，只要你想，就能做到。

“美人計……”他很快恢復平靜，伸手將床上的被褥扯過，將我包得嚴嚴實實。

不等他推開我，我迅速將他緊緊地抱著。

“好吧，我承認，其實我對你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我怎么會想殺你呢？祁笑，我所做的一切不過為了能夠接近你，就像今天這樣。所謂的母親兄長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只有你，才是我唯一鐘愛的男人……我來了，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淚水洶涌而出，我已分不清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是真是假。

祁笑的身子僵直了一下，突然，他將我反身壓在身下，冷漠的眼睛里呈現出難得一見的壓抑和渴望，然后，他輕柔地吻去我的淚水。

燭火搖晃，紅綃帳暖。

我輕輕拔下頭上的簪子，對準祁笑的心口狠狠地刺了進去。

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

祁笑痛呼一聲，使出渾身力氣將我推下床。

頭撞到桌腳，鉆心地疼，可是，望著手中帶血的簪子，我從來沒有疼得這么痛快。

“你騙我……”他捂著胸口，血從他的指縫中汩汩流下，很快，染紅他整個手掌，還有潔白的寢衣。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祁笑，被人騙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緩緩起身，冷笑著將脫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

祁笑面有凄色：“所以，你剛才的話都是假的……”

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沒錯，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我只想殺了你！祁笑，你去死吧！”

祁笑蒼白地靠在床邊，鮮血大片大片地涌出，這樣的他，和平時意氣風發(fā)的他判若兩人。

他說：“你終于做到了，終于用你的方式殺了我……”

姍姍來遲的祁府家將將我圍在房內，一個個虎視眈眈要殺了我替他們的主子報仇。

祁笑緩緩伸出手：“讓她走……”

[?]

我拼命地跑，我知道，一旦祁笑死了，祁府上下那么多人，不會放過我。

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皇宮。因為普天之下，能對付祁笑的只有當今皇上，還因為，皇宮里有修白。

我要去找他，要親口告訴他我殺了祁笑，從今以后都沒有人可以要挾我們了。

我說我是皇帝的親妹妹，守城門的侍衛(wèi)冷笑一聲，對旁邊的侍衛(wèi)說：“又一個來找死的。”

“太后說了，凡是自稱長公主的一律放行，至于能不能活著離開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就這么糊里糊涂地被送進皇宮，先是侍衛(wèi)，然后是太監(jiān)，最后是宮女，在他們的帶領之下，我成功地被復雜的皇宮給繞暈了，這個時候，與其說可能被轄制，就算是放手讓我離開，我也會在皇宮中迷路。

壽安宮里，太后正躺在榻上，隔著厚厚的帳簾，我看不清她的模樣。因為久病纏身，她顯得有些氣虛，說起話來都十分艱難。

“不必給哀家過目，一切按規(guī)矩行事。若是膽敢欺君罔上，直接處斬，不用回稟?！?/p>

我的雙腿都在打顫，開始有些后悔貿然進宮。她口中的規(guī)矩是什么規(guī)矩，我一無信物，二無信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我的身份，要是就這么被殺了……進宮，純粹是找死的節(jié)奏。

后來我才知道，所謂的規(guī)矩就是被拖到密室把衣服脫光，幾個中年宮女對著我轉了一圈，什么也沒說就出去了。片刻的功夫，就聽到外面人聲鼎沸，有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喊道：“太后駕到！”

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年婦人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了進來，看見我，還未開口，眼淚就撲簌撲簌地往下掉，猛地伸手抱住我，放聲大哭：“我的兒啊……為娘找了你整整十七年……”

原來，當年寧王妃被迫與女兒分離時，在女兒背后刺下一個心形烙印，為的是日后相認。我的名字也因此而來，師父見我背后的刺青，給我取名“修心”，后來因為修心太不像名字，故而改了一個字，叫安心。

我很慶幸，當初寧王妃給我刺的是一顆心，要是她老人家才思泉涌，興之所至，在我背后刺一副水墨山水畫，我估計享年不會超過一歲……

于是，我正式成為酈國長公主，開始了錦衣玉食，出入都有人跟隨的生活。

成為公主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修白。

當我錦衣華服地站在修白面前時，修白這個笨蛋，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修白，我以長公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還俗，向皇上提親娶我！”

一旁的方丈聞言嚇得直呼“阿彌陀佛”。

修白支支吾吾地說：“貧僧乃出家之人……公主你還是另擇他人……”

“另擇你個頭?。　蔽覝惤薨椎亩?，修白下意識地躲閃，他一躲再躲，一怒之下，我把他的耳朵直接擰過來，“祁笑已經被我殺了。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你！”

修白含著淚花望著我。

“你不要這么激動嘛……”

“我耳朵疼……”

“……”

我騷擾修白的消息很快傳遍皇宮，當今皇上——我的兄長聞言大怒：“堂堂長公主，豈可下嫁僧人！這要傳出去，朝廷臉面何在！”

你的臉面我不管，修白曾經為了我，差點沒了臉。沒有經歷過情傷的人不懂得珍惜，我知道，以我的性格和學識，這個世界上除了修白，再沒有第二個人會對我這樣好。

三月，兵部傳來急報，民間一股醞釀已久的反動勢力煽動百姓發(fā)動兵變，酈國新朝初立，百廢待新，國力尚弱。叛軍席卷酈國大江南北，已經攻下十數座城池。

皇帝無暇顧及我和修白，日日召集軍機大臣商議平叛良策。

天下紛爭不關我的事，我只管和修白風花雪月。

那日，修白看著我欲言又止。

“有什么話就說，大家這么熟了，何必要扭扭捏捏？”我靠在修白的背上，吃著他給我剝的瓜子。

“你可知此次叛軍首領是誰？”

我不以為意：“管他是何人，若是朝廷能平叛成功自然是好事，若是平叛失敗，大不了我不做這個長公主，咱們一起浪跡天涯?！?/p>

修白看了我半晌，終于還是告訴我：“是祁笑，他還活著。”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有一句話叫好人不長命，惡棍活千年。祁笑這個騙子，果真是個不死的妖孽。

修白說：“安心，如果祁笑得了天下，他一定不會放過你?！?/p>

我冷然一笑：“他要殺我么？那就讓他殺好了?！?/p>

修白苦笑道：“我怕的不是他要殺你，而是要將你留在身邊。安心，你可曾想過，那么多女人都曾對他投懷送抱，他都絲毫不放在心上。而他明知你對他心存恨意，卻仍然為你所迷惑，幾乎命喪你的美人計。究竟是為什么？”

為什么，世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不過氣氛正好，時機恰當的緣故么。

修白說：“一個人，所能騙到的，都是信任他的人，若他不信你，卻依然中計，只有一種可能，他心里，愛著你?！?/p>

修白擔憂的，是祁笑心里有我。

他說，祁笑愛我。

我想起離開祁府時，祁笑吃力地說的那句：“讓她走……”他果真沒有派人來追我。

他放了一個要殺他的人，我曾以為只是因為我僥幸，因為我是皇家的女兒，他沒有能力追捕我而已。

“修白，你胡說……”我無力地辯解道。

修白：“我沒有胡說。在山洞的時候，他來找我，跟我說了你們上代人之間的恩怨。他說，他曾經想讓你受他母親一樣的屈辱，可是他做不到。后來，他想讓你做你兄長的妃子，承受世人的嘲笑，可是那日宮中派人來迎你時他就后悔了。送你入宮，是他此生最后悔的決定。安心，我之所以答應他離開，不只因為他能治好你的傷，還因為他對你一片真心。我自認真心不輸于他，卻無法像他一樣給你穩(wěn)定富裕的生活，我只是個一無所長的和尚……”

“這樣的他，你是希望他輸，被你兄長賜死；還是希望他贏，殺死你兄長，以仇人的身份從此留在你身邊？”

我從來沒有想過，命運會讓我做如此艱難的選擇。我明明已經忘了那個人，可是修白的話，卻讓我重新回到萬劫不復的折磨里。

“修白你這個混蛋，為什么要我告訴這些！”

我在修白懷里泣不成聲。

修白輕輕拍著我的背，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安撫我。

“因為，我知道，你們一直都在騙對方，恨對方。可是，依然愛著對方。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騙，唯一騙不了的，是自己的心?！?/p>

“可是……修白，我也愛上你了……”我哭得像個傻瓜。

修白欣慰地笑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p>

三日后，修白主動請纓迎戰(zhàn)祁笑。

他說，若是他輸了，寧愿以死謝罪；若是他贏了，只希望皇帝能答應他一件事。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要皇帝答應將我賜給他，只有我知道，他是希望皇帝能放過祁笑一條生路。

皇帝當著他的面，親口下旨：只要他凱旋歸來，就是酈國的駙馬。

可是，修白前腳剛剛離開，后腳，皇帝就將我許配給燕國的國君。

知道消息后，我披頭散發(fā)，連鞋子都沒穿齊整就沖到皇帝面前大鬧一場。要我嫁給燕國那年近六旬的老皇帝，我寧愿死。

母后聞言拄著拐杖顫悠悠地來勸我：“燕國對我們有恩，若無燕國協助，你皇兄根本不可能奪取江山。此次，燕國又答應援軍五萬助我們平叛。將你嫁入燕國，是對燕君最好的報答。孩子啊，身為公主，就要有公主該負的責任……”

“責任？十七年前，你們將我拋棄在懷河邊，可曾對我對負過責任？叛匪上清安寺燒寺殺人，我差點死在那里，你們?yōu)榱艘幌跷唬稍脒^我的安危？你們從未負過為人母，為人兄的責任，卻讓我負這該死的公主的責任，我不干了行不行？！我不要做什么公主！”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狠狠打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充斥口鼻。

盛怒的皇帝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我說道：“來人，將此不忠不孝的逆子拖下去，無朕的旨意，永遠別想踏出宮門半步！”

我被強行帶走，身后依稀傳來母后傷心的哭泣：“我就知道，她會恨我一輩子……”

是，我恨她，恨皇帝，恨所有將我逼進這兩難境地的人。是他們奪走我至親的人，掐斷我平靜的幸福，還要將我關押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祁笑不愧是祁笑，父子兩代籌謀了那么多年，豈是一個修白能輕易對付的。修白與祁笑血戰(zhàn)七日，終于還是戰(zhàn)敗。祁笑率領的叛軍一路揮軍南下，直抵京城。

整個皇宮都處在驚慌的戒備狀態(tài)，宮女太監(jiān)們都在議論紛紛，都在擔憂什么時候叛軍攻進皇城。沒有人會關心我這個心如死灰的長公主。

擔憂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那日，趁著如水夜色，叛軍攻進皇城，幾處宮門失守，所有人都嚇得四處逃竄，我所在的宮殿，空無一人。

我毫無頭緒地亂跑，混亂中撞上一個人。

“安心！”

模糊中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是他的聲音卻化成灰我也認得。

“修白？！怎么是你……”淚水洶涌而出，所有的委屈和擔心在見到修白的一刻傾瀉而下，我抱著他哽咽道，“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修白拉著我跑，多少年來，每當我有危險的時候，他總是這樣拉著我跑。

他說，祁笑俘虜了他，卻放了他。他無處可去，想起已經答應皇帝若是戰(zhàn)敗寧愿受死，于是還是折回京城。沒想到一路上聽到燕國援軍已經抵達京城，而我，不日要嫁給燕君，這才急急忙忙回來找我。

可惜這一次，我們終究沒能逃過。

攻入皇城的除了祁笑的叛軍，還有燕國支援的援軍。原本萎靡不振的酈國將士聽說援軍已到，頓時士氣大發(fā)。兩國軍隊合力將祁笑的主力困在京城。

這一夜，酈國國都血流成河。京城為戰(zhàn)場，戰(zhàn)死的除了無數將士，還有無辜的百姓。

祁笑籌謀多年的計劃未能實現，帶領殘余的親兵逃離京城。

而我們，則被圍困在宮門之內，離外面的世界僅僅一步之遙。

我和修白彼此相望，淚水漣漣。

因為我們知道，這一次逃不出去，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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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舉國通緝祁笑，通緝令貼了整整半個月毫無音訊，祁笑就像人間蒸發(fā)一樣，沒有人知道他的蹤跡。

抓不到祁笑，皇帝把所有的怒氣都發(fā)泄到修白身上。

他給修白的罪名是：為僧不守僧人戒律，覬覦當朝長公主；為將通敵賣國，臨陣倒戈意圖謀反。

于是罪無可恕，以儆效尤，于三日后火場行火刑。

火刑，歷朝歷代的皇帝，對付和尚用的唯一的方法就是火刑。

修白被綁在高高的刑架上，腳下是堆成小山的木柴。只需一聲令下，便可以燃起熊熊大火。他平視遠方，目光清冷。寶華寺的方丈當眾將他逐出師門。

修白，連最后棲身的佛門都不再容他。

我跌跌撞撞地沖到那里，身后追我的宮人幾乎快斷氣，他們怎么跑得過我呢？何況我現在心心念念著我的修白。

我一路狂奔，從寢宮到刑場，片刻都沒有停歇，直到我站在他腳下，看見他枯死的目光動了一動。

“安心，你怎么來了……”

“從小到大，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們從來也沒有分開過。這一次你也別想離開我！”我像個市井潑婦一樣，因為跑得渾身發(fā)熱，索性把外套脫了丟在地上，叉著腰對著修白大罵，“你這個死和尚，當初不聽我的，明明已經還俗，還要執(zhí)迷不悟再入空門。要是當初我們生米煮成熟飯了多好?。恳钱斈暝蹅兯奖剂硕嗪冒?，你這個臭和尚，笨和尚，自以為是的和尚……”

人群中議論紛紛，果然我們有奸情。

皇帝，你要維護皇家的顏面，今日，我就讓你顏面盡失，讓燕國國君看看，他愿不愿意戴這頂現成的綠帽子。

行刑官低聲下氣地勸我趕緊離開，以免耽誤他的正事。

我一把攔在柴堆前面：“你要燒死他，就連我一塊燒死。我和修白生死都要在一起！”

“你……這……”

正在僵持不下，人群中傳來一陣大喝：“把長公主給我拖下去！即刻行刑！”

姍姍來遲的皇帝終于出現，看我的目光簡直要將我剁成肉醬。

立刻有侍衛(wèi)上來抓我，武功到用時方恨少，只恨我打不過這些多事的侍衛(wèi)，他們像提小雞一樣將我提走，任憑我怎么掙扎也無濟于事。

我看見修白深深地看著我，焦急而擔憂的眼睛。

我看見四周燃起的熊熊大火。

我看見皇帝如釋重負的表情。

我聽見，沖天的大火中，修白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我的名字……

我什么也看不見了，只覺得眼前一黑，重重地跌倒在地，鉆心的痛淹沒全身，那樣的疼痛好像要將我?guī)У叫薨咨磉叀?/p>

世間有高手可以恢復我的容顏，卻無法修復我失明的眼睛。那日，掙扎中，我的頭剛好落在一塊石頭上，太醫(yī)用盡所有良方也無法讓我恢復視力。

沒有哪國的國君愿意娶一個目盲的公主，于是，毫無利用價值的我終于被皇上棄如敝屣。

沉屙難返的母后在我失明后深受打擊，終于撒手人寰。失去母后的庇護，對我早已厭煩的皇帝終于肯放手讓我出宮。

是修白，再一次收留了我。

對于他還能活著這件事，在我看來簡直是個奇跡。據說是母后為了彌補當年拋棄我的愧疚，在修白被燒死之前下懿旨饒他一命，但是永遠不許他踏入酈國半步。他在那場大火中毀了容，也傷了嗓子，成了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一個盲人，一個啞巴，看起來真是天作之合啊。

我們每天都在一起，修白依舊戴著我給他做的銀箔面具，每天照顧我的飲食起居。而我，跟他說話，講故事，斗嘴，他卻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樣回應我。

我們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看似幸福的生活?？墒?，其實我們是埋在沙子里的鴕鳥，誰也不愿意說出對方刻意守護的秘密。

他知道我的眼睛早已痊愈。

而我，也知道面具下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修白。

沒有人可以阻止皇帝殺修白，就如沒有人可以阻止當年他奪取皇位的決心。

我的修白，在那場大火中燒成灰燼。

在我身邊的那個戴著修白的面具，用修白的身份，甘心情愿選擇無言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消失已久的祁笑。

他知曉修復容顏的良方，為那么多人解除痛苦，卻舍不得除掉手臂上的咬痕，那個我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

明明已經知道一切，卻裝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說，我不見。

我不知道我們可以偽裝多久，因為修白，我們離得那么近；也因為修白，我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易顏容易心難，經歷過刻骨的愛和刻骨的恨，那顆斑駁破碎的心，要用多少時光才能撫平……（終結） ” [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