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思錢學森之問

何捷

錢學森的世紀之問已經(jīng)成為中國當代教育界普遍思考的焦點問題。這個問題歸結(jié)起來就是：中國教育為什么低效？細讀福建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院長余文森教授主編的“有效教學叢書”，深受啟發(fā)。此時再思錢學森之問，未曾想留下的是更多憂慮：如果根子上是無效的，形式上再花哨也無效。

改革的無序?qū)е陆虒W失效

改革的承接性質(zhì)差異將直接影響教學的有效性。綜觀國外的教學發(fā)展呈現(xiàn)邏輯的、遞進的、發(fā)展的、傳承的、不斷推進的格局。每一個教育家有著個人鮮明的教育思想、主張、原則和操作模式，也有著顯而易見的缺陷。但大師與大師之間，前后發(fā)生的教育變革之間表現(xiàn)為相互彌補，輔正的承接關(guān)系。中國的教育改革也在不斷演變。余教授在《有效教學的理論和模式》中梳理出中國教育改革的脈絡(luò)，先是“雙基教學”，之后是“目標教學與掌握學習”，隨后出現(xiàn)“情感教學”“主體性教學”“生命性教學”，最后是生活在當下的教師都熟悉的“新課程教學”。我們發(fā)現(xiàn)各個階段教學主流觀念的提出都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也有著明顯的自上而下的強制色彩。例如“雙基教學”就是歷經(jīng)十年“文革”后，教育研究者十分重視基礎(chǔ)知識和基本技能的普及，并先后以大綱和教材這樣權(quán)威的、政策的、綱領(lǐng)的姿態(tài)空降的一種教育理念，且一旦推出就不容置疑，全民普及，堅決貫徹。整個推進的過程是“做了再說，專家來說，基層來和，做到哪算到哪”。在實施過程中是一片叫好，到后來卻有不了了之的意味。隨后的“目標教學”是舶來品，隨著布魯姆的來華講學后風起云涌，先后成立了專門的機構(gòu)，組織了專家論證，全國范圍內(nèi)推行，自上而下，轟轟烈烈，規(guī)?？涨?，但很快又銷聲匿跡，以至于不少教師還來不及對其深究，有些甚至是聞所未聞。接下來的幾種教學思潮都有著類似的共性：以空前的興盛姿態(tài)亮相，以銷聲匿跡的黯然衰退收場，各自提出與眾不同的思想、主張、方式、原則，但互不干涉，各自為政，我行我素。

傳承的斷鏈帶來的是教學的失效?？梢哉f當前課程改革在課堂教學方面所遭遇到的最大的挑戰(zhàn)和所受到的最強烈的批評就是低效和無效的問題。在教育改革的推進之路上，我們并不畏懼發(fā)現(xiàn)某一種教學主張的漏洞甚至是全盤否定之前的研究結(jié)果，因為問題的暴露正是新改革的發(fā)端。但如果各個階段都高奏凱歌，自圓其說，都以為自己滴水不漏，那么，舊的改革除了成為一種歷史外毫無意義，新的改革只有從頭再來，只有不斷地反復折騰。即便在新老交替時有可貴的批判的聲音，此時的批判也不是善意的、科學的、客觀的，不是為了進步和發(fā)展，僅僅是為了掃清前進的障礙，只是為了方便“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正是低效和無效的根本所在。

科學依據(jù)的欠缺將加劇教學失效

國外的教育改革或者教育流派的興起，有著強大厚實的科學背景，能清晰地列舉出所依據(jù)的科學理論，多伴隨著前期或者整個過程的實踐佐證。例如夸美紐斯生活在宗教勢力強盛的時代，但其主張卻具有分明的實用色彩、應(yīng)需色彩，《大教學論》成為教育學的奠基之作。中國的教育改革似乎也有著這樣的學術(shù)背景，但是學術(shù)源流都是大而泛的，不少是直接吸收西方教育理論拿來為我所用的。說到實踐，有的是邊提出觀點邊實踐，實踐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證明觀點的正確。有的先期在一個“點”上實驗并取得成功后就急于推廣，要在“面”上鋪開，以偏概全的傾向明顯。不少教育模式中提出的教育思想是生澀的，新穎有余，論證不足，多依靠權(quán)威專家的課題、論文、報告等予以支持。例如“雙基教學”，這就缺乏理論依據(jù)，雙基原本就是教學的內(nèi)容，不能也不需要作為一種教學思想、模式、觀念提出，更不需要寫入綱領(lǐng)性文件；“目標教學”提出的開始階段有直接拿來的特點，形成大勢后有海納百川的霸氣，任何教學改革都能納入旗下，也對，哪種教學沒有目標呢？而“情感教學”“生命性教學”等的提法有著明顯的人文主義色彩，試圖關(guān)注到教學中的“人”，但是忽略了人的發(fā)展需求，忽視了學科教學的嚴謹?shù)倪壿?、序列，使得教學有些“軟綿綿”的感覺，教學的成效多體現(xiàn)在主導教學改革的專家的文章之中，在現(xiàn)實中則成了一些殘留的口號、觀點，一些烏托邦式的念想……“新課程教學”就更不知所云了，新課程，是理念？是階段？是實驗？是過程？是一個大時代？不明確，只覺得到處都提“新課程”，做的每一件事都屬于新課程教育，之前的教育實驗一下子都化為無形，也許是順從至新課程門下吧。但感覺上我們是在用一個教育事件、教育過程，甚至是教育案例代替教育思想、教育觀念、教育主張，在用微觀兼容吞并宏觀。

不得不提到教育文論。中國教育改革出產(chǎn)最為豐盛的就是文論，各種書籍、匯編、總結(jié)、報告……鋪天蓋地，氣勢恢宏。但是有哪些成為經(jīng)典？有哪些今天我們還需要去翻閱查找？有哪些還被提及？而國外的教育學者傾其一生所著的雖然可能僅僅是一部還在不斷被批判的專著，但也已成為教育史上永恒的豐碑，成為后學不斷汲取的智慧之源，這不得不令我們的專家學者們思考和借鑒。余文森教授提出：一種教學理論是否有效或是有效的程度要通過教學實踐予以檢驗。理論的有效性和實踐結(jié)果不能簡單畫上等號。這個聲音讓人警醒：無效教學的特征之一就是極其善于紙上談兵。

扭曲的經(jīng)典案例讓有效變味

相信杜郎口中學、洋思中學、東廬中學等的有效教學改革大家都不陌生，這些學校的教學特色、措施、方式，總結(jié)起來有這幾個相似特點。

其一，前身都很差。低起點，好像成為各種改革的“統(tǒng)一著裝”，不禁想起過去講出身要“三代貧農(nóng)”才算是根紅苗正的好材料。三所中學基本上都是辦學之初差到極點，改革之后紅遍天，苦出身對比的是金度身。似乎中國的教育改革需要的是“神話”，因為只有這樣神奇的變化才能吸引大量的圍觀，才能讓微觀膨脹得足以吞并宏觀，讓個案變形后成為金剛讓眾人誠服。所以，偏遠，農(nóng)村，薄弱，失敗，這些關(guān)鍵詞就成了初期描述的統(tǒng)一口徑。

其二，成績壓倒一切。不管將學習的過程描述得再花哨，再人文，這些中學的教改成功，赤裸裸地建立在成績、數(shù)據(jù)上，升學率、錄取率、成績排位上，這些好像已經(jīng)不新鮮，新增的數(shù)據(jù)是：每天有多少人來參觀，有多少人來學習，多少人慕名來報名，汽車排成多長的車隊長龍……印象特別深的是各個中學提出的教學口號，帶有明顯的侵略性和震懾效果，各種學案，反思，要求的條款式寫作，讓這些充滿智慧的教學隨筆變得生冷與殘酷。感覺學校就是一個大型的公司，每個教師都是公司的員工，這些章程就是公司的獎懲條例。教學，從此不需要智慧，只需要服從，教師就是一個典型的培訓者而不是智慧的化身，不是智力勞動者。上下一心，不顧死活，就為了出成績。成績出來了一切都好辦了，校舍有了，教學經(jīng)費多了，生源不愁了，各方關(guān)注密切了……于是，學校成了一個供人參觀的地方，學習過程成了參觀的項目。試想，要維系成功需要多么大的付出，要承受多么大的壓力，為什么頂?shù)米?？我想除了成功感帶來的高度刺激外，?yīng)該還有些別的驅(qū)動。用成績來證明一切，維護好成績就成了教學改革的全部。僅憑這一條，這樣的改革就是走回頭路，就是失敗。

其三，管理的簡單與恐怖。稍微留意這些成績的背后就會發(fā)現(xiàn)是遠遠超越苛刻的管理。說是管理，不如說是強制。對教師人性的強制，將所有的個性的、靈動的、發(fā)散的因子全部圈禁，做什么，怎么做，都由學校說了算，由僵死不變的制度說了算。做得好就是獎金、獎勵，做不好就是批評、檢討，甚至是辭退。很現(xiàn)實，很簡單。例如一所學校中規(guī)定頂撞領(lǐng)導是犯大忌，扣分扣獎金是必需的。我們不知道這樣的條例和教育的有效，和人才的培養(yǎng)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隱約間也覺得這樣的管理是應(yīng)該的吧?？杀?，每一個體制內(nèi)的管理者可能都會滿足與苛嚴制度下的規(guī)范，每一個體制內(nèi)的受管理者很快會麻痹并適應(yīng)這樣扭曲的制度，至少拿到手的是真金白銀，是養(yǎng)家糊口的本錢，而且這個游戲好像還有師德、榮譽、成就等冠冕堂皇的詞匯來修飾。更可悲的是，這樣的制度下培養(yǎng)出來的居然是備受好評的優(yōu)等生，是改革的排頭兵。其實，他們可能僅僅是一天學習時間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機器人……我們至今為止還沒有發(fā)現(xiàn)哪一個國外的教育家主張教育管理是以“不準”開頭，相反，即便是人類文明的啟蒙時期，即便是以嚴苛著稱的教會學校，尊重人，尊重人的智慧屬性，尊重人的思維權(quán)利都是一種共識。每一種教學主張的提出都是在一定的理念引領(lǐng)下的自覺自發(fā)的變革，而不是缺乏理念，瞄準成績，干癟地提出一系列的“課堂教學步驟”“課堂教學模式”“獎懲管理細則”。無效，就源于這些看似綱舉目張，實則是扼殺智慧的條框中，越健全就說明管理者越期待管理的簡單化，強制性，壓抑與禁錮只能帶來恐怖感，只能使?jié)摿适?，培養(yǎng)出來的所謂人才是長期無效的僵死的人。

再思錢學森之問，答案就越發(fā)清晰。中國教育為什么培養(yǎng)不出人才，因為教育的低效。低效的根源是什么？我們?nèi)鄙購娜莸ǖ难芯浚鄙匍L期實踐的意志，缺少尊重智慧與個性的寬容，缺少鮮明育人目標的指引。什么時候教育不再是樹典型，挑大旗，不再急功近利時，教學有效，人才自然就有了。

（作者單位：福建省福州教育學院附屬第二小學 責任編輯：朱蘊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