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暉
終有一死的人們沉溺于轉(zhuǎn)瞬即逝的歡愉與功利,無暇思考生命的意義。
總有一些人,我們無法將之歸類,放在哪個隊伍中都不合時宜,尼采便是這么一個。即便,這個隊伍叫人類。他太像自己了,上帝塑造了他,然后把模子打破了。
1844年10月15日,普魯士和薩克森邊境的貧窮鄉(xiāng)村勒肯,一位牧師和他年輕的妻子迎來了他們的頭胎子,由于這天恰巧是國王的生日,他們將他命名為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這個沉默而安靜的孩子過早體會了痛苦的含義,四歲時,父親便離開了他。死亡、分離、悲傷,這些情緒在一個孩子的心靈上顯影,成全了他的敏感與堅強。他嚴肅地教導妹妹:“只有當一個人成為自己的主人的時候,他才能成為世界的主人。”
十三歲,青春期來臨,他強烈地感到心中有什么東西在生長,也許自己就要離開家人,結(jié)交新的朋友,開始新的人生。他知道童年已經(jīng)結(jié)束,便拿起了筆,用十二天的時間為自己寫下了一部童年史,并在后面附了一首小詩:“生活就如一面鏡子,我們從中認出自己,這是第一要務(wù),務(wù)須努力求索。”
尼采在瑙姆堡度過了他的青春期,并開始大量閱讀席勒、拜倫、荷爾德林。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這些精神脈絡(luò)跟自己相似的人,就像一個人只需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他的朋友。他是孤獨的,無法輕易在空間中找到朋友,就逃到遙遠的時間中去,體會跟逝去的優(yōu)秀靈魂做朋友的樂趣。“在我幼年的生涯里,我已經(jīng)見過許多悲傷和苦難,所以完全不像孩子那樣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從童年起,我就尋求孤獨?!?/p>
這種孤獨在大學時代更加明顯的體現(xiàn)出來。1862年,尼采離開瑙姆堡走進波恩大學,他為自己選擇了古典語言學。一年后,轉(zhuǎn)到萊比錫大學繼續(xù)修習這個專業(yè)。他一度跟周圍的同學一樣,參加各種社團、聚餐討論、水上泛舟,聽任自己被新生活、新秩序吸納。新鮮感煙消云散之后,尼采深深的感到了不安。他無法滿足于這種浮在生活表層的感覺,無法不認為這樣生活是一種麻木與荒廢。他給幼年的朋友寫信說,“當一個人對于日常生活中出現(xiàn)于眼前的邪惡喪失了本能的反感,那么他已經(jīng)走得太遠了?!彼辉试S自己走得太遠,也天真的希望同伴們不要走得太遠,于是建議改革自己所在社團的規(guī)則,呼吁減少吃吃喝喝的毫無內(nèi)容的聚會。當然,他失敗了,他被那個小世界吐了出來,因為與眾不同。但是吐出他的,不只是那個小小世界。漸漸的,尼采對周圍的不滿擴大到整個時代,低俗的政治、狹隘的科學、蒼白的形而上學,都無法讓他滿意。
在失望與孤獨中,一個偶然的機會,或者是必然,尼采在舊書攤里淘到叔本華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此書影響了他的一生。“不知道是什么精靈在我耳邊低語,‘帶上這本書回家吧,我就這樣獲得了它?!蹦岵扇琊囁瓶实乃蔽灞救A的思想,帶著相見恨晚的慨嘆。終有一死的人們沉溺于轉(zhuǎn)瞬即逝的歡愉與功利,無暇思考生命的意義,叔本華竟然跟自己有著同樣的悲傷與嘆息!
人生就像個鐘擺,擺動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欲望無法滿足便痛苦,欲望滿足便無聊——這是叔本華的哲學,他就這樣悲觀著,否定生命意志。但尼采不肯如此,他太激情了,無法厭世。就算人生沒有意義,他也要為它創(chuàng)造出一種意義,就算人生是個虛幻的夢,他也要看看這夢的色彩與斑斕,就算人生是一幕悲劇,他也要好好去演這幕悲劇!
1879年,尼采帶著筆記本和一把陽傘踏上了漂泊之旅,輾轉(zhuǎn)于南歐各地,一去十年。十年的孤獨與痛苦孕育出了豐厚的精神收獲:《朝霞》、《快樂的科學》、《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偶像的黃昏》、《善惡的彼岸》、《道德的譜系》、《看哪這人》。
思想的極致是瘋狂,尼采的思考太用力了,他瘋了,于1889年。從此沒有孤獨與痛苦,他在瘋狂的平靜中度過了生命的最后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