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行山媽媽

羅峪田

1940年，那是一個殘酷的年月。中華民族正處于危難關頭。5月，我的父親羅瑞卿開始擔任八路軍野戰(zhàn)政治部主任，母親郝治平當時是政治部四連的指導員。他們跟隨朱德總司令進軍太行山，開始了長期的艱苦卓絕的抗日斗爭。

1942年1月，抗戰(zhàn)進入了最嚴酷的階段。炮火硝煙，腥風血雨，我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生了。我出生后不到15天，日軍便開始了慘絕人寰的二月“掃蕩”。深夜，部隊開始行動。媽媽慌忙把我包好放進一只籮筐，細心的爸爸又在上面蓋上了一塊油布。一位農(nóng)民大伯背著籮筐中的我，跟隨部隊夜行軍。寒冷的深夜，冷風嗖嗖，隊伍疾速前行。

天剛亮，日軍飛機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隊伍，便狂轟濫炸起來。大伯背著我迅速藏進一個土洞里。一顆炸彈落在土洞附近，洞被震塌了，媽媽驚呆了：“我的孩子！”她心想：這下可完了！戰(zhàn)士們紛紛上前扒土，把我和農(nóng)民大伯救了出來。大伯活著，媽媽急忙掀開油布一看，我竟然還活著。是爸爸搭的這塊油布救了我的命。

天上飛機轟炸，后面日軍追趕，部隊開始急行軍。整整一天媽媽沒敢停下來給我喂奶，甚至沒能看我一眼。深夜，當部隊進入一個小村莊后，產(chǎn)后不久、身體虛弱的媽媽躺在一位大娘的土炕上，又凍又累已不能動彈。大娘把我從筐里抱出來，打開包布，我已凍得硬梆梆，既不會哭也不會吃奶。大娘把我放在熱炕頭上，用她那雙溫熱粗糙的手揉我的身子，搓我的小腳，好半天我才哭出聲來。大娘舒了口氣，說：“這孩子有救了。”

二月反“掃蕩”后不久，媽媽聽說時任八路軍野戰(zhàn)政治部組織部部長的周桓叔叔的愛子在那次夜行軍的路上同背他的老鄉(xiāng)一起失蹤了，生死不明。此外，當時在部隊出生的孩子也有不少在戰(zhàn)亂中失蹤、餓死、悶死或者被炸死。父母商量再三，與其把孩子帶在身邊受顛簸驚嚇之苦，還不如送給好心的太行山老鄉(xiāng)養(yǎng)育。這樣，孩子活下來的希望還大些。爸媽為我選了一個兩口之家。女主人剛生下的孩子夭折了，幸有奶水，她從我媽媽懷中接過我時，我便是她的女兒了。

“這女娃叫啥名哩？”她含淚緊緊抱著我。

媽媽心如刀絞，淚如泉涌：“幾個月來我們總在跑路，還沒顧上起名呢?！?/p>

“生在啥地方？”

“桐峪。”

“俺村叫麻田。就叫她‘峪田吧?！蹦棠锝o我起了名，媽媽點點頭?？吹綉賾俨簧帷I流滿面的媽媽，奶娘忙安慰說：“放心吧。有我們在，孩子就在！”

部隊開走不久，鬼子的五月“掃蕩”就開始了。一天，鬼子突然進村，野獸般的日本兵見了年輕女子就抓。奶娘抱著我四處奔逃，一雙小腳抱著孩子跑不動，不得不把我藏進柴堆里，等鬼子撤走，再趕忙把我扒出來。這樣實在太危險了。為了我，她趁黑夜帶了點糧食衣物，抱著我躲進山林。夜色濃重，山高路險，奶娘不得不用牙咬著我的包布，手腳并用地往山上爬……顛沛流離，她的奶水不夠，便磨柿子粉調(diào)成糊糊來喂我。

一年后，形勢好轉了一些，媽媽來接我，我硬是抓住奶娘不肯松手，是她用奶水把我喂養(yǎng)，用體溫把我暖活過來。她是我的太行山媽媽呀！

少年時，媽媽常給我講這些遙遠的往事，那時我的生活充滿陽光和鮮花，生活優(yōu)裕，思想單純，還沒能有深刻的體會，只把它當成一個動人的故事，一首感人的詩。

我真誠懷念太行山歲月、想念太行山媽媽，是在1966年。那一年父母遭迫害，我被扣上了“反革命子女”的帽子。我痛苦，我茫然，我委屈……忘不了，在黃山坡召開的大會上，剛剛大學畢業(yè)分配工作的我，聲淚俱下地面對上千人傾訴自己的心里話：我說到自己的出生、自己的奶娘。我放棄北京的大機關而自愿到艱苦荒涼的內(nèi)蒙古來干革命。我向著蒼天，對著大地，朝著養(yǎng)育我的人民呼喊：“我不是反革命！我是人民的女兒！我是太行山的女兒！”

在家里，父母既是慈愛的雙親，也是我們兄弟姐妹的表率。爸爸常說：“我們家的孩子在任何方面都不能搞特殊，只能在工作、學習方面比別人更努力，干得更好！”媽媽一提到我的奶娘時就說：“過去太行山人民為什么對我們這樣好？主要是我們八路軍與人民患難與共。當時有一點糧食也想法節(jié)省一部分送給老鄉(xiāng)，一件黑棉衣穿三個冬秋，夏天掏去棉衣里棉花當單衣穿。”

我們兄弟姐妹從小個個都以學習成績優(yōu)秀、生活艱苦樸素為榮。穿著補丁衣服上學，穿著補丁衣服照相。如今翻出這些老照片一起再看時，都說小弟弟最慘，他的褲腿老是接長，老是顏色不同。大家笑笑鬧鬧之后便陷入沉思，更加想念已離開我們的嚴厲而親愛的爸爸。同時更深刻地理解了父母多年來言傳身教，就是要我們永遠和人民在一起！尤其是我，無論是在繁華喧鬧的京城還是在荒涼粗獷的內(nèi)蒙古草原，心中總有巍巍太行！太行山永遠牽著我的情思，因為那是我的出生地，那里有哺育我成長的太行山媽媽。

親愛的太行山媽媽，請接受女兒的一片真情摯愛，請接受我這個太行人及我父母的深深的感激之情。

（責編 王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