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標
香港有一年發(fā)生示威者沖撞警察的事例,有香港報章為此專門發(fā)了社論,提醒讀者沖撞行為會降低警察威信,造成法治的缺口,從而將影響到所有人的合法權益。對香港警察的表現(xiàn)當然需要全面評述,但報章將維護警察權作為所有人維權的前提,并非沒有道理。
然而,這個也屬于理想狀態(tài)。尤其是將類似的邏輯關系引導我們時,就很難下如此簡潔直白的評價。比如在唐慧案中,唐慧借助一些模糊的維權地帶,造成某些抗爭的效果時,評價就很不一致。有人認為她違反現(xiàn)成法例,不加以懲辦,就是執(zhí)法者違法。也有人對此種拘泥于法例、卻忽視法條扭曲正義的現(xiàn)實邏輯不以為然。在這些人看來,唐慧這樣的沖撞,反而是最符合法律正義的—如果法治不在軌道上,只有沖撞現(xiàn)實才能逼迫法治走上正軌。
到底哪一個更符合實際?哪一個更正確,只看圍觀者相信什么。
正當人們在唐慧案上花費許多精力辨析其法治邊界時,在山東青島某地也因強拆農村集體土地引發(fā)了類似的“辨析題”。這會涉及到一個問題:政府是被賦予合法暴力的,而有權行使賦予權力的就是法律??扇绻沙思劼?,這種賦權很可能就非常不可靠。政府在法治約束下行使合法的暴力,被認為是管制的必須。但經(jīng)常見到的卻是,這一合法暴力被濫用。最直接的表現(xiàn),是政府暴力超出了法治的邊界—這個邊界盡管不總是清晰的,但上下波動的幅度總是可以衡量。這時候,所謂“違法”就完全不是詞語的本意。
在許多所謂“違法”的案子中,會有越來越多的記者、律師甚至NGO參與。他們在名義上要承受“違法”的壓力去辯護或尋求更好的解決途徑。換句話說,他們是在幫助政府確認“法”的界限。而這一“確認”是通過測量法律“越界”的尺度來實現(xiàn)的。如果政府養(yǎng)成了越界執(zhí)法的習慣,過度使用合法暴力,這就意味著它會喪失“暴力”的合法性。這一“喪失”的過程可能會很長,所造成的后果在達到難以忍受的限度前很可能難以覺察。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人們不僅感受到了,而且覺得難以忍受。
情緒是增強傳播效果的不二法門。而目前,人們擁有了能傳遞情緒的最好工具,那就是社交媒體。社交媒體進化到現(xiàn)在,超越了博客、BBS等早期階段,所有人可以與所有人產生頻密的互動。當無法忍受“合法暴力”的情緒注入傳播時,結果可想而知。合法暴力的失控,一度在一些零星的地方發(fā)生,但社交媒體的渲染與發(fā)酵,將這些零星的案例組合起來,政府暴力越界的情況就勾連在一起,進而造成普遍的印象。人們接收到這些“印象”,并且強化它們,它們就很難再被虛構成傳說,就成了事實前提,被運用到更多實例中。僅以公益界為例,比如談合法的募款權力。人們發(fā)現(xiàn)很難談得下去,因為這一權力被壟斷得如此厲害,甚至到了以權謀捐的程度,以至于它看上去一點也不“合法”,充滿暴力。許多當代公益的募款手段會打擦邊球,其實就是在挑戰(zhàn)這一募款暴力的合法性。
從前沒有登記的NGO會被勒令關停,這是運用了登記法例的所謂“合法暴力”。但到了社會急需更多NGO時,再使用這樣的暴力就越界了。所以才有登記制度上的改革,通過擴大合法性的范圍,來容納現(xiàn)實,避免合法暴力長期暴露在“違法”的狀態(tài)。所以,誰能定義“合法暴力”?政府可能不再是唯一持有定義權的那個“人”。實際上,就像前文所指的記者、律師、NGO人士等等,都參與了越來越激烈的針對概念主權的爭奪。如此一來,所謂“違法”就不一定是個壞詞,“違法”可能是為了更穩(wěn)固的“合法”。
這里當然不是片面地鼓勵違法,而是說可以提高對執(zhí)法者的審視,以及提高對法治現(xiàn)實的深思。法治不是通過宣告就能獲得的狀態(tài),它在形成過程中勢必要面對合理沖撞,所謂去偽存真,這是法治的某種進化觀。尤其在時下中國,會出現(xiàn)很多,也就更有了法治成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