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嵐
傳統(tǒng)的中學語文教學只注重知識的傳授和習得,卻不重視知識與知識之間的內(nèi)在與外在關(guān)聯(lián),以及知識與知識之間的相互作用和發(fā)展,容易形成語文教學的塊狀教學。在文化全球化的當代,關(guān)注和了解跨文化閱讀同一文本時出現(xiàn)的理解誤區(qū)及其成因,對培養(yǎng)學生的跨文化意識,開闊學生文化視野,優(yōu)化學生知識結(jié)構(gòu),提高學生創(chuàng)造性思維能力,具有重要意義。在中學語文教育中,如何適當引入跨文化教學,通過比較借鑒,使之融入并促進語文教學的發(fā)展,是一個值得重視和探討的問題。本文以三譯《詩經(jīng)》的英國漢學家理雅各解讀和誤讀《詩經(jīng)》中的“天”“帝”為例,就這一問題談點看法。
《詩經(jīng)》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經(jīng)典,可謂中國詩歌的源頭。中國作為抒情詩大國,從《詩經(jīng)》、《楚辭》、漢樂府、魏晉詩再到唐詩宋詞,中國文學史的每個階段,詩都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詩歌教學在中學語文教學中占有相當比重,而《詩經(jīng)》教學更是中學語文教學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v觀全國各種基礎(chǔ)教育語文教材,沒有哪家教材不選錄《詩經(jīng)》的。以普及性最廣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義務教育階段7-9年級《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和《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為例,初中階段九年級下冊從《詩經(jīng)》中選錄了兩首——《周南·關(guān)雎》和《秦風·蒹葭》,高中階段亦從《詩經(jīng)》中選錄了兩首——《衛(wèi)風·氓》和《小雅·采薇》。
《詩經(jīng)》豐富的思想內(nèi)涵和多種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對于陶冶學生的情操,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能力和鑒賞能力具有啟迪作用。其實,《詩經(jīng)》不僅在中國,在西方的接受度和辨識度上也高于其他漢語經(jīng)典。16-19世紀的西方耶穌會教士和基督教新教傳教士們都先后研究、翻譯過《詩經(jīng)》,并將其介紹到歐洲。英國漢學家理雅各(1815-1897)三譯《詩經(jīng)》,就是其中突出代表。不過,理雅各用譯介《圣經(jīng)》的態(tài)度來譯介《詩經(jīng)》,他對《詩經(jīng)》“天”“帝”的解讀和誤讀,典型地反映出不同文化背景對文本閱讀的影響。
1880年,理氏引用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天,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北M管理雅各也知道,中國人所稱的“天”,是帝或上帝居住的地方,其人格特點極其模糊,[1]而且中國“只有天,而沒有地獄”[2],理雅各還是把《詩經(jīng)》中的“上天”“昊天”“皇天”“旻天”譯為“至高無上的上天”(Supreme Heaven)、“偉大或威嚴的上天”(Great or August Heaven)、“悲天憫人的上天”(Compassionate Heaven)。“天”已不只是物質(zhì)性的天,同時還具有了人格神的特點。
理雅各沒有從字源學追尋“帝”字的原初意義,卻認定其原初意義亦為“主宰”,并且斷言:“‘帝字形成伊始,便是(主宰之)天的人格名。”理雅各認為,“天”“帝”異名同實,在經(jīng)書中交替出現(xiàn),彼此的關(guān)聯(lián)“使中國宗教中的一神崇拜始終凸顯,確?!壑幢粸E用”。他指出:“上帝具有人格神特點,能夠統(tǒng)治天地,決定人的道德本性,統(tǒng)領(lǐng)各個民族”,“信奉上帝是中國最早也曾是唯一的信仰”。[3]“帝是中國人的父,就像God(上帝,造物主)是我們的父?!?853年,理雅各在《中國人的上帝與鬼神觀》中也說:“中國人認識真正的上帝,他們所崇拜的最高存有,與我們所崇拜的是同一實體?!?/p>
理雅各對“天”“帝”的解讀顯然是一種文化誤讀。他依據(jù)的是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但是許慎時代還沒有發(fā)現(xiàn)甲骨文,所以,對“天”的本義產(chǎn)生了誤解?!疤臁痹谥袊募坠俏?、金文中皆像人形,小篆才變成人頂上一橫的。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顛者,人之頂也?!薄疤臁弊衷谏檀饕侵割^頂之義,或為“大”的異體字,并不表示天空。
《詩·大雅·文王》“帝命不時”,《易·泰》“帝乙歸妹”,“帝”都指人王,沒有至上神的意義?!吨芏Y·大宗伯》:“兆五帝于四郊?!睗h初《爾雅》:“帝,君也?!睎|漢《說文解字》:“帝,諦也。王天下之號也。”司馬遷《五帝本紀》中的“五帝”,也都為人君或部落酋長。秦始皇將“三皇五帝”集于一身,自稱“皇帝”。
農(nóng)業(yè)文明主導下的中國人,出于經(jīng)驗哲學與實用主義理性思維,信奉“天人合一”“天人和諧”哲學,人必須適應自然客觀規(guī)律的變化,天地萬物的自然和諧為之“道”,與西方的“上帝”人格神崇拜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總之,一元神在中國沒有滋生的土壤,中國古代無真正意義上的宗教,只是出于繁衍生息的迫切需要而產(chǎn)生的萬物有靈觀念之上的原始自然宗教,帶有強烈的實用功利目的,這樣,天地山川等自然神躍上祭壇。
周初,在一年的農(nóng)事活動開始時,就要舉行隆重的祈谷、藉田典禮,祈求上帝賜豐收,天子親率諸侯、公卿大夫、農(nóng)官到周天子的藉田中象征性犁地。秋天豐收后,還要舉行隆重的報祭禮,答謝神靈的恩賜?!对娊?jīng)》中的《臣工》《噫嘻》《豐年》《載芟》《良耜》等作品都有所反映。
理雅各對“天”“帝”的“誤讀”,是源于理雅各的“前見”和“預設(shè)”。理雅各是英國新教徒,他和明清耶穌會教士一樣,是匍匐在“上帝”腳下的虔誠信徒。他“在理解他種文化時,首先自然按照自己習慣的思維模式來對之加以選擇、切割,然后是解讀,這就產(chǎn)生了難以避免的文化之間的誤讀”[4]。
理雅各對《詩經(jīng)》的跨文化誤讀還有不少。例如《關(guān)雎》,理雅各詮釋的主題是“贊美文王新娘的美德”,將《詩大序》所說的“后妃”譯為“新娘”,他理解的“美德”是不嫉妒,讓文王娶有美德的女子到后宮。并認為,西方的妻子不會像文王之妻太姒那樣屈尊,西方讀者也不會欣賞中國的一夫多妻制。這樣,一首優(yōu)美的民間情歌,成為理雅各抨擊“一夫多妻制”的例證。而對《秦風·蒹葭》這首情景交融的抒情詩,理雅各闡釋為“求賢尚德”的懷人之作,卻又遵從了保守的“詩教”傳統(tǒng)。
在現(xiàn)在的整個中學教育體制中,語文教育只是一個組成部分,再加上應試教育的大背景,語文教育只能通過精挑細選的經(jīng)典閱讀,培養(yǎng)學生良好的文學修養(yǎng)。
比較閱讀是語文學習的重要方法,在語文教學中越來越受到重視,但從教學實踐看,多數(shù)比較閱讀僅僅局限于同一文化背景,對不同文化背景的跨文化閱讀則重視不夠。高中語文課程標準指出,“認識中華文化的豐厚博大,吸收民族文化智慧。關(guān)心當代文化生活,尊重多樣文化,吸取人類優(yōu)秀文化的營養(yǎng)”。可見,語文課程改革需要文化觀照,語文教學也需要跨文化的視角。在當今全球化時代背景下,跨文化意識已成為中學生知識能力結(jié)構(gòu)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中學語文教學中引入跨文化閱讀教學,改變傳統(tǒng)思維定式和教學模式,應有很大的發(fā)展空間。
參考文獻
[1]理雅各.中國經(jīng)典·第3卷[M].中國臺北:SMC出版集團,2000:193.
[2]理雅各.中國經(jīng)典·第4卷[M].中國臺北:SMC出版集團,1994:134.
[3]理雅各.中國的宗教:儒家和道家與基督教比較[M].倫敦:Hodder and Stoughton,1880:69.
[4]樂黛云,勒·比雄主編.獨角獸與龍[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