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叫成全

劉菲

失眠

凌晨三點。

高峻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還是睡不著。他很少失眠，總是一夜無夢睡到天亮，可明天就要參加全省辯論賽決賽了，心情難免焦躁。睡著是不可能了，高峻披了件大衣，準(zhǔn)備到外面透透氣。

街道空蕩蕩的，昏暗的路燈將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高峻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怎么來到條僻靜的小巷，巷內(nèi)的建筑看上去很有些年頭，古色古香。巷子盡頭是個四合小院，里面似乎還亮著燈光，朱漆色大門上懸掛著一塊匾，用燙金大字寫著：夢仙居。高峻剛想原路返回，門卻“吱”一聲開了，走出來一位身材嬌小的少年。

那少年穿著古代才有的青色馬褂，戴著絳紫色圓帽，五官精致，像從古裝電視劇中走出來一般。高峻一時看呆了，忽聽那少年脆生生地說：“有緣人，既然到了這，不妨進(jìn)‘夢仙居坐坐?！惫硎股癫畎悖呔胍矝]想就跟著少年進(jìn)屋了。

少年給高峻沏了茶：“我叫素錦，是夢仙居的主人?！备呔h(huán)顧四周后問：“這真大，就你一個人住？為什么夢仙居的裝潢和你穿的衣服都那么古典呢？”素錦笑笑：“宅子是祖?zhèn)鞯模臀乙粋€人住。我很喜歡古韻感覺，就沒翻修祖宅，至于這身衣服，純粹個人愛好。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外面逛？”“睡不著呀。”高峻把明天要比賽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素錦聽后端出盤棋：“下棋可以放松心情，不如切磋幾局？”高峻也是個圍棋愛好者，立馬同意。就這樣，一白一黑兩色棋子在棋盤上廝殺，燈光搖曳，茶香四溢，高峻覺得這樣的場景分外熟悉。

素錦的棋藝很高，兩人難分勝負(fù)，過了好久，高峻才以微弱優(yōu)勢險勝。素錦將棋子一丟：“你總是贏！時候不早了。”高峻這才想起還有辯論賽，急忙告辭。

回到家高峻倒頭就睡，說來也怪，明明沒有睡幾個小時，可醒來時卻神清氣爽。精神抖擻的他以最佳狀態(tài)參加了辯論賽，果然不負(fù)眾望，將冠軍收入囊中。

織夢

辯論賽令高峻名聲大噪，許多單位向他拋來橄欖枝。收獲事業(yè)的同時，高峻也迎來了愛情，那是個叫姍姍的可愛女孩，在辯論賽上，被高峻的口才折服，一來二去，兩人迅速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

高峻一直沒忘那個叫素錦的少年，可好幾次他憑著記憶找去，卻再沒尋到過那條幽靜小巷。

高峻和姍姍感情很好，沒多久便到談婚論嫁的地步，這時壓力來了——姍姍是個富家女，而高峻的父母只是普通農(nóng)民，兩家經(jīng)濟差距太大。果不其然，姍姍的父母對高峻非常不滿意，只是經(jīng)不住女兒再三懇求，便定下期限：要高峻在一星期內(nèi)拿出三十萬做新房首付，否則就分手。高峻幾天內(nèi)跑遍了所有親戚朋友，再加上之前存的一些錢，也只有十二萬，還差了一大截。

明天就是最后日期了，剩下的錢依舊毫無著落，高峻又一次失眠了。他不禁懷疑：就算籌齊了那三十萬，憑自己的實力，以后真能讓姍姍過上好日子嗎？要知道，姍姍可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家女，他們的成長環(huán)境相差太多，在一起真的會幸福嗎？

窗外雷聲大作，雨淅瀝瀝下個不停，高峻起身拎著雨傘出門了——他突然很想見到素錦。

冥冥中自有天意，等高峻一腳深一腳淺穿過泥濘的小路后，面前真的就出現(xiàn)那條巷子，而素錦，也仿佛早料到一切，撐著把油紙傘立在巷口，含笑看著他。

高峻說：“你知道我要來？”素錦眼中竟有了絲女子才有的嬌羞：“其實我每天都在巷口等著，只是我等的那個人，已不再是那個人。這回你又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高峻便把心事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素錦聽完問：“你是真心愛她嗎？”見高峻點頭，素錦說：“你要是真愛她就不要害怕，一直堅持下去，我肯定，她父母一定會接受你。世界上無可奈何的感情很多，你千萬別因這點困難退縮。”高峻說：“難道你是神仙，怎么料到她父母一定會同意？”素錦狡黠一笑：“我就是神仙啊，還是個為人織夢的神仙。我有段愛情故事，想不想聽？”

素錦曾是天上為人織夢的神仙，每晚為世人造就不同夢境，本以為日子會永遠(yuǎn)平淡而枯燥地重復(fù)下去，可有一天，素錦不小心把自己也織進(jìn)別人夢里去了。

“我們就這樣在夢里相識、相知、相愛。我們想每分每秒在一起，我便違反了天規(guī)，私自下到人間。我私逃的那段時間，人間都亂套了，所有人都沒夢可做，夜晚一片凄涼?！?/p>

“后來呢？”

素錦苦笑一聲：“當(dāng)然被發(fā)現(xiàn)了，我被帶回天上，貶為賤奴，做最粗最重的活。而那個人被罰永世無夢，就算投胎千萬次，也無法做夢?！?/p>

素錦的神情并不像在騙人，雖然故事有些荒誕，可高峻還是有幾分相信。聊了一會兒，他辭別素錦回家了。

第二天高峻起床，出門換鞋時愣住了，皮鞋锃光瓦亮地擺在門口，好像從沒被動過?？捎洃浿兴蛱烀坝瓿鋈?，鞋上已經(jīng)沾滿泥巴。

成全

高峻帶著錢心情忐忑地來到姍姍家，果然遭到冷眼對待。眼見要被棒打鴛鴦，高峻急忙懇求：“雖然現(xiàn)在沒錢，但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證明我的能力，也會證明對姍姍的真心?！眾檴櫟母改敢娝黄嗾\，嘆口氣答應(yīng)了。

為了攢錢給姍姍—個真正的家，高峻像瘋了般工作，多難多累的活都接，他總想著素錦的那番話：“和我比起來，你們算幸福的，至少還有在一起的可能。”他要為了那個可能努力奮斗。

幾個月下來，高峻最終體力透支昏倒了。醒來時，姍姍正握著他的手。臉上滿是幸福的淚水：“爸媽看見了你的努力，他們終于同意了，我們能在一起了！”高峻聽完，激動得差點兒從床上蹦起來。

為了籌備婚禮，高峻和姍姍都累得夠嗆，試禮服、訂酒店、發(fā)請?zhí)瓋扇嗣Φ脠F團轉(zhuǎn)。轉(zhuǎn)眼到結(jié)婚的日子。在婚禮前一晚，幾個哥兒們把高峻拉到酒吧，說要慶祝他最后一個單身日。高峻被灌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回的家。說也奇怪，雖然腦子暈沉沉的，可他一點也不想睡，多虧了素錦的支持鼓勵，他才能和姍姍走到一起，他很想當(dāng)面謝謝素錦。

沒走多遠(yuǎn)，那條巷子就出現(xiàn)了。高峻敲開“夢仙居”的門，素錦果然在里面。

“我要和姍姍結(jié)婚了，謝謝你的鼓勵，我才能一直撐到最后。”素錦漫不經(jīng)心地飲口茶：“有情人終成眷屬，恭喜！”高峻問：“有件事情一直弄不明白，每次晚上我來夢仙居，總是一下就到了?？砂滋煳覒{記憶找過來，卻怎么也到不了，就連巷子也找不著?！薄拔艺f過我是夢仙，其實你現(xiàn)在是在夢里，知道嗎？”素錦狡黠一笑?！拔覀兪窃趬衾锵嘁?？”高峻恍然大悟，“我們每次相見都是在夢里，其實我已經(jīng)睡著了，只是在做夢。難怪上次下雨天我來找你，鞋子卻半點沒弄濕——我根本就沒出門！”素錦點點頭。

高峻這下徹底相信素錦是夢仙了。他問：“你為什么到人間來？”

“為了找我的愛人。”

“找到了嗎？”

素錦點點頭，又搖搖頭：“天上一日，地上十年。過了這么久，經(jīng)歷幾次陰陽輪回，人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人了，其實我早就該看透——也該走了?！?/p>

高峻有些緊張：“你要去哪？還能再見面嗎？”

“不會再見了?！彼劐\說，“我用一生的自由，換取來到人間的機會，從此之后，我會永遠(yuǎn)被禁錮在天上?！彼劐\看看窗外，天空已泛出魚肚白，“你快回去吧，好好休息，婚禮上還有很多事要應(yīng)付。曾經(jīng)我那么渴望自己的婚禮，卻再無可能?！?/p>

高峻看著素錦落寞的神情，卻又不好安慰什么，拍拍素錦肩膀，起身離開了。素錦看著高峻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越來越遠(yuǎn)，最終消失不見……

他們，是真的不會再見了。

天地間忽然狂風(fēng)大作，飛沙走石，夢仙居就在狂舞的沙粒中，一點點消失。素錦的帽子被風(fēng)吹下，露出瀑布般美麗的秀發(fā)。

素錦是個美麗的女神仙，她一直恪盡職守，為凡人編織各種各樣的夢，可有一天，她不小心把自己織進(jìn)一個男子的夢里。他們整夜在一起吟詩作賦、下棋飲酒，并深深愛上對方，卻又被無情拆散。，

因為天譴，那么多個人世輪回，他都無法再做夢：這一世，素錦用一生的自由，為他送來三個夢境。

風(fēng)越刮越猛，素錦的身影慢慢模糊，她輕聲念叨：“如果無法相愛，那便成全吧?！?/p>

選自《新故事》2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