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橋
臉龐清瘦滄桑,雙目炯炯有神,身高僅有1.58米的毛艮梅老人雖然年近九旬,卻依舊思維清晰,表述毫不含糊。一口韓漢混雜的口音,顯露出她并不是“純正”的孝感人,但她已在這片深愛的異國土地上生活了67個春秋。
如今,這位老人已抱上重孫,在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頤享天倫之樂。老人安詳?shù)哪樕?,總是露出微笑。然而,在她那滿是溝壑的額間,和那花白相間的發(fā)絲中,又分明透露出一道道經(jīng)歷過重重磨難的痕跡。近日,針對一再被當事國否認的“慰安婦”事實,已經(jīng)步入耄耋之年的毛艮梅老人毅然選擇站到幕前,揭開她親歷的那段塵封已久的歷史。
少年多舛
她其實不叫毛艮梅,在來到湖北孝感這片土地前,她的名字叫樸娥姬。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是1923年4月出生的,家鄉(xiāng)是韓國西南部的全羅道北道風南區(qū),5歲時父母雙亡。
樸娥姬7歲那年,外祖母把她送給鄰村一個29歲的男人當童養(yǎng)媳。這個男人是一個先天癡呆病人,吃、喝、拉、撒全靠樸娥姬服侍。
1941年,18歲的樸娥姬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終于忍受不了那個男人的虐待,選擇了逃離。她請人用馬車把自己送到了朝鮮半島北方靠近中國的地方。在那里,她找到一個日本人開的酒店打工,卻不幸又遭到老板的虐待。
一天早上,酒店老板對樸娥姬說:“日本人在中國的漢口開了一個大紗廠,你可以到那里做事,能賺很多錢?!睒愣鸺О筒坏民R上遠走高飛,未加考慮就答應了。
惡夢煎熬
第二天,一個自稱“金叔叔”的男人把樸娥姬帶到了一個小鎮(zhèn)。吃過晚飯后,她和20多個年輕的姑娘上了一輛日軍的大卡車,隨即被運到了一個火車站。
不知火車走了多久,在極度的恐懼和不安中,她們被一個個地拉下了火車。
直到此時,樸娥姬才如夢初醒,原來這個人面獸心的“金叔叔”把她們?nèi)抠u給了日本兵當妓女;同時,樸娥姬也弄清楚了,她們到達的目的地,是日本人稱的“所羅鎮(zhèn)”,離哈爾濱不到20公里。
樸娥姬欲哭無淚?!敖鹗迨濉彪x開后,日本軍官把她留在房間里連續(xù)蹂躪了兩天兩夜。緊接著,不斷有其他軍官和士兵來找她“玩”。當時,只要哪個姑娘不依從,就會被拖到另一個房間里,被日本兵用皮帶抽臀部,香煙燙乳頭。
那些日子,樸娥姬羞憤交加,但又逃亡無門,她和同伴們在“所羅鎮(zhèn)”度日如年。
逃離魔窟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一天,“金叔叔”把姑娘們集合在一起,要大家馬上收拾行李,準備坐火車到南京去做“生意”。
“金叔叔”直截了當?shù)貙媚飩冋f:“你們到南京后,還是像在這里一樣接客?!本驮跇愣鸺R走前等火車的一個多小時里,那個“金叔叔”仍沒忘記在她身上發(fā)泄獸欲。
樸娥姬記得,在南京呆過了3個月后,又被日本人用船轉移到武漢。她在船上數(shù)了一下,原本25個姑娘只剩下不到20個。樸娥姬回憶,與她一起的一個韓國姑娘,在連續(xù)遭受日軍幾個月的奸淫后懷了孕,最后被日本兵強行拖走打胎,但她再也沒能見到這個姑娘回來。
1945年6月初,武漢,天氣漸熱。當時,日軍在武昌靠近江邊的一個營地設置了一處“慰安所”,樸娥姬和姑娘們下船后,當即就被關進了這個魔窟。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個多月。1945年8月份,日本投降前夕,樸娥姬也開始感覺到,星期天來“慰安所”的士兵少了,而且士兵們成天無精打采,對她們的看管也松多了。樸娥姬與同房間的一個韓國姑娘商量,決定找機會跑出去。
機會終于來了。那是一個傍晚,太陽剛下山,樸娥姬與同伴看見站崗的哨兵進了廁所,靈機一動,故意大聲叫喊著要去追院墻上的麻雀。
鬧騰之間,兩人已追到院子門口,這時哨兵從廁所探出頭來望了一眼,見是在戲耍追逐,并沒在意。就這樣,她倆逃出了大院,又飛快跑到了長江邊。這時正好從江對面來了一艘渡船,她倆迅速登上了渡船。
他鄉(xiāng)重生
“那過的是一段非人的日子,遭的罪說不完,睡著就想,想起來就傷心……”老人家時而停頓、時而哽咽地講述那段屈辱經(jīng)歷后,已是淚流滿面。
沉默一會后,樸娥姬接著講述再次改變她命運的一幕:“過江后,我遇到一個肩搭披巾的青年男子正匆忙趕路,我對他說了好多話,但他一句也沒聽懂。我只好拼命地打手勢,求他把我?guī)ё?。沉默片刻后,他終于點頭同意了?!?/p>
這個男子就是她后來的丈夫,他叫黃仁應,是孝感市孝南區(qū)三汊鎮(zhèn)湖西村(原名東湖大隊)人,現(xiàn)在去世已有16個年頭了。
黃仁應把樸娥姬帶回家后,并不計較她那段屈辱的經(jīng)歷,后來兩人結了婚,以種田和打漁為生。樸娥姬從此扎根異國,過上了安穩(wěn)知足的生活。她的名字也由樸娥姬改成了毛艮梅。
由于受到日軍的過度摧殘,樸娥姬結婚后一直沒有生育,黃仁應就和她抱養(yǎng)了一個2歲的小女孩,取名黃美容。黃美容22歲時,招了鄰村一個叫龍保國的青年做上門女婿。
“姑娘女婿很孝順,本來我被安排住進養(yǎng)老院,可他們硬是不答應,非要我搬過去和他們住在一起,家務事都不讓我操心,只要我吃好玩好?!泵廾防先烁嬖V記者,幾十年來,看病送藥、生活起居一直都是女兒女婿悉心照顧,現(xiàn)在腸胃消化不好,每頓飯菜女兒都會單獨給她做。
老人高興地說,現(xiàn)在自己有6個重孫,最小的已經(jīng)會走路了,現(xiàn)在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后輩們能過得平安、健康。
記者手記
隱沒在歷史中的傷痛
這是一次極其艱難的采訪,記者每一個提問都得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生怕不經(jīng)意就會刺痛老人。
有理由相信,她不會輕易向別人講述自己屈辱的過往,當她泣不成聲,記者曾幾度想放棄詢問和聆聽,因為實在不忍心看著她自揭隱痛了60多年的傷疤。當那段塵封的記憶慢慢開啟時,老人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緊緊抓住記者的手臂,堅毅的雙眼里,透露出對那段泯滅人性、慘無人道暴行的無聲控訴和泣血譴責。
往事蒼茫,前路漫漫。因為種種原因,千千萬萬個這樣的老人隱沒在了歷史的暮色中,這些飽受磨難的個體,已然帶著傷痛鑲嵌進了民族和國家的記憶中,她們的歷史值得還原和銘記。
背景資料
二戰(zhàn)期間,日軍推行的“慰安婦”制度,是20世紀人類歷史中最丑陋、最骯臟、最黑暗的性奴隸制度。在這一制度下,至少有40萬各國女性淪為了日軍“慰安婦”,其中約有20萬中國婦女、16萬朝鮮婦女慘遭蹂躪。目前中國大陸仍健在的原慰安婦共有27名,其中湖北省有2名,毛艮梅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摘自《楚天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