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依靠偉大的女人

吳淡如

親愛的孩子：

我問自己，這一生，我最該感謝誰？

答案一致是，我的祖母。

我的祖母今年96歲了。我的祖母，你的曾祖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有她，我才能平安長大。

我從小就覺得，我不能沒有祖母。雖然，我出生時，她還不到50歲，但當(dāng)時我以為她已經(jīng)很老了。所以，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經(jīng)常夜夜祈禱，請把我的壽命分給她，我不能沒有她。

在她的那個年代，她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她雖然沒有謀生能力，也沒有錢，卻想盡辦法讓我的父親讀書，我的父親最大的專長就是念書，念了大學(xué)，還出國留學(xué)。

她對我也很好。她不曾重男輕女。她總是把雞腿留給我吃。她沉默寡言，很少說什么甜蜜溫柔的話，但我知道，她不能偏心地對我好。她一直期待我做個有出息的女人。

我不能沒有她。她是我的避風(fēng)港。我多么感謝，無論如何，她是在的。

上天好像聽到我的祈禱，祖母到了95歲，身體檢查的結(jié)果還是很健康。然而，人是抵抗不了歲月的。年紀(jì)大了，漸漸會失去一些機能。我的祖母已經(jīng)遺忘了許許多多的記憶、走不動了、聽不見了、說話顛三倒四，睡覺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長。幸運的是，她還認(rèn)得我，可以清楚地喊出我的乳名。

上次我回去看她時，她已經(jīng)退化成一個幼兒。她一直在鼓掌唱著她小時候的日語兒歌。

很多人看到老人的退化，會有些傷神。的確，是有一點，但我的想法和其他人并不很像。我覺得，在我們老了以后，上天漸漸奪去我們清楚的心智，其實不是詛咒。

當(dāng)我們蒼老，漸漸無法再有新的夢想可以追求，我們漸漸無法靈活活動，漸漸被病痛纏身，那么，我們?nèi)羟逍衙靼椎鼗钤诂F(xiàn)實世界中，或許才是一種折騰。

我的祖母退化為孩童，或許是一種祝福。

我的祖母是一個偉大的女人。她永遠(yuǎn)犧牲自己照亮別人，她服從命運，沒有談過戀愛，依媒妁之言結(jié)婚，婚后無法依靠婚姻得到幸福保障，但她咬牙苦撐。就算物質(zhì)生活不成問題，她也很儉省，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任何值錢的東西。

你很幸運。你也有一個很好的祖母——我的婆婆。

說實在的，我沒有當(dāng)母親的經(jīng)驗，而你又是個早產(chǎn)兒，連醫(yī)師都擔(dān)心會有一些并發(fā)癥出現(xiàn)。醫(yī)師曾警告我，有的早產(chǎn)兒連吃奶都會吃到忘記呼吸。你回家時只有2000多克，我實在很緊張，生怕有什么問題，吃不好睡不好，如果不是祖母住過來，幫忙帶你，我就完蛋了。

你的祖母是辛苦過來的，自己也做過生意，所以她非常明白職業(yè)婦女需要無后顧之憂。

曾經(jīng)，她在早上發(fā)現(xiàn)你發(fā)燒，因為眼看著我必須出門工作了，她竟決定不要告訴我，再觀察看看。她非常冷靜和穩(wěn)定。我曾跟她說，好可惜，如果不是你的媽媽不讓你讀書，你絕對是個做大事業(yè)的女人。

如果不是她，我無法仍然馳騁職場，繼續(xù)做我喜歡的工作。是她全心照顧你，使我無后顧之憂。

你的祖母雖然不曾上過學(xué)，但是非常慎謀能斷。她很明理，很堅強，很體貼，很有自己的看法，也很能體貼別人。不過，她跟我的祖母一樣，做什么事，幾乎很少想到自己，想到的都是父母、丈夫、子女。他們從不在乎自己能享受什么、擁有什么，做牛做馬，只望成全別人。

親愛的孩子，我非常尊重她們，也知道我的自私甚過她們百倍，而持家能力不到她們的百分之一。

但是，孩子，我一點也不期望你能像她們一樣。這是一個母親的自私，知道嗎？別做偉大的女人。偉大的女人，總有一段掙扎的故事和可歌可泣的歷史。如果我能，我期待你的人生，為自己活，別做偉大的女人。

（摘自《親愛的孩子》，化學(xué)工業(yè)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