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尋常的30年忘不了的人與事

王早生 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稽查辦公室 主任

1982年初，我從北京林學院園林專業(yè)畢業(yè)后分配到國家城市建設總局園林綠化局工作。有幸參與了我國風景名勝區(qū)事業(yè)的起步與發(fā)展歷程。轉眼之間就過去了30年?；厥淄拢瑧涯罾嫌?，思緒不盡，感觸良多。

我參加工作時，正值緊張忙碌地準備第一批國家級風景名勝區(qū)的申報名單之際。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在一次座談會上，謝凝高老師提出應該把井岡山列進去。因為當初不知何故，江西省竟然沒有報井岡山。謝凝高老師不久前去過井岡山，親自考察了當地的自然景觀和人文資源，認為井岡山完全符合條件。在他的提議下，當即通知江西省整理井岡山的材料上報。這樣，才得以使井岡山名列1982年11月國務院審定公布的我國第一批44處國家級風景名勝區(qū)。如果不是謝凝高老師的提議，對于井岡山這樣一座具有優(yōu)秀自然與人文資源的名山而言，未列為第一批國家級風景名勝區(qū)豈非憾事。作為來自井岡山地區(qū)的我，于公于“私”都要感謝謝凝高老師。

當然，謝凝高老師對于我國風景名勝區(qū)事業(yè)的貢獻遠不止于此。他經常為政府工作建言獻策，深入景區(qū)指導。早在20世紀90年代，他徒步登臨泰山考察研究就達23次之多（乘索道的不算）。年屆80的謝老今天仍然奔走于景區(qū)一線，不辭辛勞。

朱暢中老師也是我極其尊崇的專家。他不僅學術水平高、專業(yè)造詣深，更令人敬佩的是他敢于直言。對于那些破壞資源的行為嫉惡如仇，不吐不快，為此受到一些人的誤解也毫不在意，充分體現了老一代中國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的錚錚風骨和歷史責任感。由于我國高度集中的管理體制，有些地方領導主觀武斷，科學民主決策的氛圍不濃。往往是地方的主要領導一言既出，萬馬齊喑，甚至無原則的阿諛奉迎。一些短期行為和狹隘的地方觀念對資源保護和科學發(fā)展帶來不利影響。比如，一些風景區(qū)地處山區(qū)，交通不便，尚未脫貧。一些地方急于甩掉貧困的帽子，在資源開發(fā)利用上不免有殺雞取卵、竭澤而漁的短視之舉。而當有了一定經濟實力后，又片面模仿城市商業(yè)區(qū)搞開發(fā)，在風景名勝區(qū)出現“城市化”、“商業(yè)化”的風潮，成為破壞性的“建設”。所以有專家說：“沒錢辦不了事，有錢亂辦事?！睉c幸的是，正因為有一批像朱老那樣的專家仗義執(zhí)言，甚至上書中央領導，與破壞資源的行為不懈斗爭，才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資源的更大損失。黃山、泰山、桂林漓江、杭州西湖等名山大川都有過這種經歷。

為我國風景名勝區(qū)事業(yè)貢獻良多的著名專家不少，鄭孝燮、羅哲文兩位老先生尤為突出。每次有活動請他們參加，都是有請必到，主動提意見、談建議。深入景區(qū)考察時，跋山涉水、不顧高齡，不落人后。特別印象深刻的是，這些國寶級的專家學富五車，對工作充滿激情，對國家充滿責任，對問題敢于批評，直抒己見，不怕得罪人。但另一方面，他們又非常平易近人，樂于助人，有求必應，不擺架子。兩年前，我因出版一本全國風景名勝和文物古跡畫冊，登門懇請鄭孝燮老師題寫書名。鄭老謙虛地說：“我寫得不好。我?guī)湍阏埩_老寫，他寫得好。”不久，羅老就給我寫了《神州山水行》五個大字。今年5月，羅老以88歲高齡離開了我們，他給我的墨寶尤顯珍貴。這類不起眼的小事，從側面反映了老專家為人謙和的傳統美德。

第一批國家級風景名勝區(qū)建立10年之后的1992年，建設部召開了第一次全國風景名勝區(qū)工作會議。這是我國風景名勝區(qū)發(fā)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全國各地風景名勝區(qū)工作的同志齊聚一堂，共同交流研究工作經驗。鄒家華副總理為會議題詞：“保護好、管理好、建設好我國的風景名勝，為加強兩個文明建設做出新的貢獻”。侯捷部長到會講話，周干峙副部長作了題為“開拓奮進，面向未來，進一步發(fā)展我國的風景名勝區(qū)事業(yè)”的工作報告，儲傳亨副部長作會議總結。我作為工作人員，在甘偉林、柳尚華、王秉珞、馬紀群等同志的指導下，參與了3位部領導講話稿的起草工作，收益頗豐。當時沒有電腦，也沒復印機，每次改稿都要全文重抄一遍。今天回憶起來，雖然方法原始，但每抄一遍都是一次學習，對當事人的印象極為深刻。

我國風景名勝區(qū)事業(yè)的發(fā)展并非一帆風順，在發(fā)展方向和目標上不時產生爭議，最突出的是如何正確處理資源保護與開發(fā)利用的關系。眾所周知，我國的風景名勝區(qū)分布在全國各地，大多由風景名勝區(qū)所在地的市、縣政府及其部門負責管理。并非像美國那樣，由聯邦政府內政部的國家公園管理局及其直屬機構直接管理。毋庸諱言，由于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所處的位置不同，利益訴求不同，看問題的角度和關注的重點不同，對于具體如何處理保護與開發(fā)關系的理念、原則和做法都有差異，因而統一思想認識就顯得特別迫切。為此，早在1994年，時任建設部城市建設司司長兼建設部風景名勝區(qū)管理辦公室主任的汪光燾同志提議，要我們代部起草一份綠皮書，后來定名為《中國風景名勝區(qū)形勢與展望》。綠皮書作為指導我國風景名勝區(qū)事業(yè)發(fā)展的綱領性文件，回顧了歷史，總結了工作，明確了認識，指出了問題，確定了工作原則，提出了具體要求，闡述了風景名勝區(qū)的地位、意義和作用，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嚴格保護、統一管理、合理開發(fā)、永續(xù)利用”的16字方針。2006年9月國務院頒布的《風景名勝區(qū)條例》明確為：“科學規(guī)劃、統一管理、嚴格保護、永續(xù)利用”。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全球化的今天，我國的風景名勝區(qū)事業(yè)必然要與全球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相融合。如何在發(fā)展道路上少走彎路，少犯錯誤，吸取教訓，借鑒國外經驗為我所用，是一個現實的課題。大家知道，美國是世界上第一個建立國家公園的國家，從1872年建立黃石國家公園以來，全世界已有100多個國家建立了2 000多個國家公園。前不久，中央電視臺紀錄頻道多次播放美國拍攝的國家公園系列片：American Best Idea，直譯為《美國最佳創(chuàng)意》。從片名就可看出美國對國家公園的自豪。也許有人會問：為什么說國家公園是美國的首創(chuàng)？中國的“三山五岳”不是自古以來就名聞天下嗎？其實這是一種概念混淆。作為自然狀態(tài)下地學意義上的山川河流，都是地球演化過程中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之作。但把它們劃為國家公園，進行科學管理和精心保護，就具有社會意義了。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們與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的聯系在20世紀80年代末一度中斷。記得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要把美國政府和美國人民區(qū)別開來。為打開局面，我們不是坐等中美兩國官方關系改善，而是從民間交往入手，與在美國頗有影響的非政府組織美國國家公園保護協會（National Parks Conservation Association）建立聯系。該協會會長保羅·普利策（Paul Pritchard）先生是一位熱情高昂的國家公園保護人士。在他的幫助下，從1995年起，我?guī)F赴美國考察研究約有10次之多，拜見美國內政部官員，與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的同行及公園管理人員交流，與專家討論共同面臨的問題與挑戰(zhàn)，學習借鑒規(guī)劃、設計、保護、管理、講解、展示、救援、維護等各方面的做法。隨行的來自各地風景區(qū)的同事們都感到受益頗豐，有些還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比如，在風景區(qū)廣泛設立游客中心（Visitors Center），以向游人作宣傳。九寨溝和黃龍風景區(qū)借鑒黃石公園的做法，修建木棧道，既保護了鈣華地貌，又便于人們游覽。尤其重要的是在理念和意識上潛移默化的收獲。許多同志意識到，建立國家公園，開展多方面的研究，目的就是保護資源，并且不受損害地供人們及子孫后代游憩觀賞。通過多方工作，1998年夏，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局長羅伯特·施坦頓應邀率團訪華。這是迄今為止，國家公園方面最高層級的訪華代表團。自此之后的十余年，中美雙方在國家公園事務方面的交流延續(xù)不斷，沒有因國際形勢變化受到大的影響。

我國的風景名勝區(qū)事業(yè)發(fā)展仍然面臨挑戰(zhàn)，不時出現新的問題和矛盾，需要我們認真研究，有效應對。20世紀90年代初，我在壺口瀑布風景名勝區(qū)看到一塊石碑，系民國8年8月30日陜西省長委派測勘委員和宜川縣知事仝勒《壺口瀑布收歸國有碑》碑文：“此地南長十二里，北長十二里，東至于河，西至各山頭各溝岔，陜西省奉中央內務部咨開收歸國有，不許民人私相買賣。此布。”時間過去了百年之久，但現在一些地方仍有將具有公共資源性質的風景名勝區(qū)轉讓給企業(yè)或者上市營銷等錯誤做法，令人不勝唏噓?？磥恚L景名勝區(qū)事業(yè)發(fā)展成就輝煌，但經濟社會環(huán)境的矛盾仍然存在，有時還比較尖銳，我們切不可固步自封。任重道遠，“同志仍須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