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回憶，平凡兒子用視頻記錄父親的最后10 年

2013年6月，一段“父親的最后10年”的視頻在網(wǎng)上熱傳：家住伏牛山區(qū)的陳鵬軍在父親人生的最后10年，用攝像機記錄下了父親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短短5分28秒的視頻，沒有華麗的場景，盡是平凡的往事，但回憶中透出淡淡的悲傷……視頻一經(jīng)傳播，立刻擊中網(wǎng)友柔軟的內心，許多網(wǎng)友為之淚奔……

父與子的深厚感情

現(xiàn)年47歲的陳鵬軍和他年過八旬的父親陳蕓，就住在河南省嵩縣車村鎮(zhèn)的大山中。小時候，陳鵬軍經(jīng)常跟著父親翻山越嶺去縣文化館上班。父子倆餓了就吃用玉米面和野菜做的窩窩頭，渴了就喝山腳下的溪水。

少年時期，陳鵬軍看過電影《閃閃的紅星》后，從廚房里拿了一個饅頭頂著，跟小伙伴玩耍當軍帽用。父親見后虎著臉說：“可不能糟蹋糧食！”幾天后，陳鵬軍就有了一頂紅軍帽，那是父親用灰布做的，還有一顆從塑料筆記本上剪下的紅五角星。有了這頂帽子，陳鵬軍在一群小伙伴當中非常自豪。

平時除了工作，陳蕓就在自家院子里忙忙碌碌：在土坯墻圍出的10平方米的院子里種上了蔬菜，還放置了盆景。陳蕓聰明、手巧，平時左鄰右舍誰家的家具電器壞了，他都能幫忙修理。他還寫得一手好書法，懂美工，擅樂器，拉得一手好二胡，還能拉板胡，彈電子琴……

少年時期的陳鵬軍，最喜歡和父親在一起。他的書包上繡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8個字，那是父親親手縫制的。每天放學回家，父親都要在油燈下幫他溫習功課。父親一直希望他能考上大學，可這個愿望最終也沒能實現(xiàn)。

上中學時，受父親的影響，陳鵬軍迷上了攝影，說什么都不愿意再讀書，而且倔脾氣一上來，誰的話也不聽。一年后，看著兒子每天琢磨著拍照，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錢也都用在沖洗照片上，陳蕓終于忍不住了，說：“我?guī)湍汩_個照相館吧，你以商養(yǎng)藝，中不中？”陳鵬軍喜出望外，連說：“中，中！”

開照相館的地點就選在車村鎮(zhèn)最繁華的地段，陳蕓帶著兒子一起建造了房子，添了設備。照相館里的道具都是陳蕓做的，還有30多幅高3米、占了整面墻的幕布背景，也都是他在以后十多年里一筆一筆畫出來的。再后來，陳鵬軍還開了個婚紗影樓。

2011年，陳蕓聽說兒子的影樓里缺拍古裝照時用的古箏，兒子想買一個，但他卻心疼錢，堅持要幫兒子做一架古箏。兩個月后，陳蕓真的給兒子做了一架古箏。

陳鵬軍事業(yè)有成了，父親卻老了，從縣文化館退休在家。閑暇時，陳鵬軍就經(jīng)常到父親家吃飯，父子倆總有說不完的話，也都非常開心。在陳鵬軍眼中，父親跟農(nóng)民沒什么兩樣：鋤地、喂雞、砍柴，樣樣會干。陳蕓在地里種上玉米、土豆等，果實成熟后，他會騎上自行車，給包括陳鵬軍在內的六個孩子一家一家地送去……

用10年時間記憶父母

陳蕓2004年患了一場大病，身體每況愈下，后來又查出患有心臟病。有一次，他腿疼，醫(yī)生檢查后說是骨癌（后來發(fā)現(xiàn)是誤診）。一聽到骨癌這個詞，陳鵬軍就懵了，他突然意識到：年過古稀的父親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在積極給父親治療的同時，陳鵬軍也在思考父親還能堅持多久。陳鵬軍是傳統(tǒng)的中國農(nóng)民，現(xiàn)代社會中表達情感的方式很多，但生活中，他和許多人一樣，連對父親說聲“謝謝”都羞于啟齒。陳鵬軍想用視頻記錄父親晚年的時光，把父親的音容笑貌記錄下來，他決定買臺攝像機。他跟父親商量這事兒，父親卻不同意：“為啥要給我拍錄像，浪費錢！”

后來，陳鵬軍還是花掉兩年的收入在鄭州買了一臺攝像機。買回攝像機的第二天，陳鵬軍就扛著它回到了父母家里。那天，父母正在村后的田里干活，陳鵬軍就想試試新機器，沒想到他扛起這個大家伙，手就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鏡頭搖搖晃晃對準正在干農(nóng)活的父親時，父親的動作也不自覺地僵硬起來，講話都不在平常的調上。陳鵬軍都快笑出聲來了，他把機器一關，對父親說：“爹，你就當我不存在，該干啥干啥！”

重拍的時候，陳鵬軍的手還是不停地抖，父親卻學會了不看鏡頭。時間久了，兒子手里的玩意兒對陳蕓不再是個障礙，他也逐漸視鏡頭為無物。再后來，只要有空，陳鵬軍就會扛著攝像機回父親家，把父母的一言一行拍下來，即使有時候沒帶攝像機，也會用手機拍一段，這一拍就是近10年。鏡頭里，父親在自家地里鋤地，在院里喂雞，在廚房搗蒜，在病床上拉二胡……這些都是父親最平凡的生活點滴。

陳鵬軍鏡頭里更多的是一家人歡聚的時光。逢年過節(jié)，孫子孫女們都回到爺爺家一起吃飯。小孩子們嘻嘻哈哈鬧成一團，有的手上抱著小花狗，眼睛瞇成月牙兒；有的嘴角沾著奶油，稚嫩的眼神瞪著鏡頭。陳蕓在旁邊微笑地看著，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暖暖的。等拍完了，陳鵬軍會把視頻連在電視機上播放，全家人一起邊看邊笑。陳鵬軍注意到，父親也喜歡看視頻，尤其喜歡看孩子們的鏡頭。只是父親臉上的皺紋一年比一年多，身材一年比一年瘦。

有幾個鏡頭陳鵬軍永遠不會忘。2004年2月，那是父親首次進入鏡頭，父親在村后的田里干農(nóng)活，穿著一身灰色的舊衣服，揮舞著鋤頭，偶爾停下來撓撓灰白的頭發(fā)，跟母親說兩句話。那時，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挑著扁擔下坡，腰挺得可直了。2010年9月，父親的頭發(fā)明顯白了，他坐在院子里搗鼓著小輪子和木板，想做一輛木板車。一樣是撓著頭的父親，若有所思，脖子上已經(jīng)是褶皺分明。2013年1月，父親躺在床上，臉頰微微地凹下去，瘦骨嶙峋的手上貼著輸液留下的膠布……將近10年光景，陳鵬軍的電腦里存了一段又一段父母的視頻，父母生活的點點滴滴被濃縮成18盤DV帶、裝滿了20G儲存卡。

陳蕓想留下的太多，他寫得一手好字，好在大兒子跟著他學書法，在他的幫助下，開了一家刻字的門店。他還拉得一手好二胡，有時聽著琴聲，陳鵬軍覺得，父親是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了旋律里面，他想把二胡的技藝傳下去！可是，陳鵬軍兄弟幾個誰也不喜歡二胡。2012年，陳鵬軍終于忍不住松了口，說想跟父親學二胡。父親大喜過望，認真地翻樂譜，找簡單的曲子給兒子練習。陳鵬軍不大情愿地拿著琴弓，劃拉著。后來，二胡就放在陳鵬軍的臥室里，由于生意忙，他從來沒有正經(jīng)練習過。

帶父親圓看海夢

2012年7月，陳蕓的病情再度惡化，被查出食道癌晚期。醫(yī)生說老人的生命還能延續(xù)半年，陳鵬軍兄妹六人抱頭痛哭?？捱^之后，陳鵬軍立刻決定，帶父親去一趟山東日照，圓父親的看海夢。因為父親常說他這輩子最遺憾的是沒見過大海。此前，老人一輩子沒有走出過伏牛山區(qū)，有時單位組織旅游，因為老伴暈車不能離家，他也在家守著。后來老人患了心臟病，就更不愿長途旅行了。

聽說要去山東看海，陳蕓沒有拒絕。于是，陳鵬軍放下手頭的生意，給母親備上暈車藥，帶上大哥、大姐，驅車千里一同來到了海邊。在日照的海邊，陳蕓面朝大海凝望了很久，然后與兒子在岸邊散步，后來脫了鞋子，挽起褲腿，在海灘上走來走去。激動時，他甚至跳進水里，踩著浪花一路走去。陳鵬軍想扶著父親，但父親卻推開他的手說：“我要自己走?！蓖蝗婚g，父親童心大起，跟海水親密接觸，一彎腰，用手蘸了海水，再舔舔手指，驚喜地說：“海水真是咸的！”

見兒子拿出手機拍攝，陳蕓說：“等等啊！”然后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鏡戴上。陳鵬軍忍不住跟父親開起了玩笑：“爹，您真帥。這哪里是陳蕓，簡直是陳毅呀！”不經(jīng)意間，父親抹了抹眼睛，說：“沒想到我80多歲了還能看到大海，這是我一輩子的夢想?。　?/p>

在海邊，80多歲的父親第一次戴了墨鏡，第一次嘗了海水，第一次在沙灘上撿貝殼，開心得像個孩子。但陳鵬軍知道，父親的開心只是表象。雖然大家一直對父親隱瞞病情，但父親可能早就知道了一切，他是怕真相令大家崩潰，所以才沒有戳穿大家的謊言。

從日照看海歸來后，陳蕓入院接受治療。每天深夜，借著手機的光，他總在病床上不停地寫著什么。兒女們并不知道，父親已經(jīng)開始用文字回憶自己的一生。

此后幾個月里，陳蕓的病情日漸加重，反復入院和出院。2013年4月24日，陳蕓與世長辭，全家人陷入悲痛之中。陳鵬軍整理父親的遺物時，從柜子里翻出一本名為《憶今生》的手稿。手稿寫在病歷紙的反面，字跡有些模糊，但裝訂得整整齊齊：

我家祖居張槐楊家?guī)X，說起來也算一個中等殷實的人家。爺爺不到六十而亡，父親忠福，乳名須娃，忠厚老成不識一字。大約在1927年前后（民國變亂后期）被刀客拉走當小夫，到合峪逃跑至蟬堂，被地方抓住，誤為刀客，被嚴刑拷問。后經(jīng)寡婦奶奶東抓西借，當了父親的全部業(yè)產(chǎn)（三畝薄地，一間草房），將父親贖了出來……

我于1930年十一月初七生于張槐溝平地娘舅家……和張氏共生孟良、愛蓮、鵬軍、愛芹、寧、敏，四男二女。目前都住在車村，姊妹們四方為鄰，親密無間，有事相商，有難同當，和睦有加。我已83歲，四世同堂，妻賢子孝，一家康樂無比……我一生的工作鑒定是：工作積極、勤奮，為人正派，團結同志。長音樂，有書法、美術特長，被編入《厚重車村》一書。

海邊是我最想去的地方。我一生對啥也不感興趣，今有幸已過82歲，對死亡已有充分思想準備，唯獨沒見到大海而遺憾。這次借這個空，我一定要去看看大海，讓海水抹去我的過去，沖刷我的現(xiàn)在，洗掉我的遺憾。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我心里興奮、激動，感嘆人生的短暫。一個深受孩子們愛戴的父親，82歲的老人，即將與世長辭了！我留戀而不遺憾……孩子們圓了我的心愿，我不能辜負孩子們的孝心……

這篇近3000字的回憶文章中，有500多字都在描述日照看海之行。

5分鐘視頻感動無數(shù)網(wǎng)友

父親走了，陳鵬軍翻箱倒柜，找出了18盒小錄像帶和20G的存儲卡，一邊看，一邊哭。最后記錄的幾秒鐘鏡頭就是父親去世那天的情形。當時陳鵬軍拍了有兩三秒鐘，實在是拍不下去了，只得放棄。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陳鵬軍說，父親在世時他一個月能回家五六次，現(xiàn)在回頭去看，才覺得少得可憐，陪老人的時間太少了。如今能做的就是多回家看看母親，多給母親再拍些影像。

2013年5月27日，父親去世一個月后，為了讓親友們再看看父親，陳鵬軍整理了電腦中的影像，剪輯出一段5分28秒的視頻，然后傳到了網(wǎng)上。視頻里，沒有父親的聲音，背景音樂是父親生前最喜歡的歌曲《我的父親和母親》。父親戴著帽子，手拿鋤頭在田里鋤地，累了停下來摘掉帽子抓抓頭發(fā)，頭上一片花白；鋤完地回家，父親肩頭挑著扁擔，背影高瘦，步步走得讓人心疼；畫面上，父親在病床上看著樂譜，陶醉地拉著二胡，青筋突暴的左手手背上剛輸完液的膠帶清晰可見?；疑那镆?，灰色的外套，老人家專注地低頭拉二胡，花白的頭發(fā)分外顯眼，聽不見樂曲是什么，每一幀鏡頭閃過，都戳到人心深處，看似瑣碎的一個個鏡頭，卻讓人忍不住落淚。

視頻“父親的最后10年”經(jīng)網(wǎng)友轉發(fā)，迅速傳播，感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也引來國內多家媒體報道，甚至進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節(jié)目。有網(wǎng)友說：“看到視頻，就想起自己在老家的父母，心里酸酸的?！本W(wǎng)友“孔子的張狂”說：“視頻雖然簡單卻感動得我熱淚盈眶，父親節(jié)快到了，我今天就決定回家看看父母?！本W(wǎng)友“綠色植物”說：“生活里這些最簡單的場景才是最溫馨的回憶，愿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健康長壽?！?/p>

陳鵬軍被人們稱為洛陽孝子。但面對鋪天蓋地的“孝子”稱謂，他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痛，他說：“父母為我們付出了很多，操碎了心，現(xiàn)在想想，作為子女我們確實沒讓老人省一天心。我知道我不是孝子，我做的還遠遠不夠，我根本稱不上孝子……”如今，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陳鵬軍卻覺得父親還活在他身邊的某個地方。他說他現(xiàn)在在制作另一個短片，他要用手中積攢10年的影像資料，把父親的《憶今生》也做成視頻。最后，他說：“我把視頻傳上網(wǎng)，是想提醒網(wǎng)友們，趁著父母還在身邊，多關心一下他們。因為孝心經(jīng)不起等待！”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