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曉 軍
(蘭州職業(yè)技術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吳兆騫存世《秋笳集》八卷,第一卷收錄賦8篇;第二至七卷均為詩作,收500余首詩;其中,七絕37首、五絕10首、七律210首、五律113首、五排20首、七古67首、五古47首。第八卷為“雜著”,收錄“表、序、書”等。卷端署“吳江吳兆騫漢槎氏著”,卷五題“秋笳前集”,卷六題“擬古后雜體詩”,卷七題“秋笳后集”,卷八題“秋笳集雜著”。另有“附錄”《歸來草堂尺牘》等,收家書15篇,致友人書21篇。留與人合編《名家絕句鈔》6卷,其余遺失。
吳兆騫之子吳桭臣《秋笳集跋》[1]云:
“先君少負大名,登順治丁酉賢書,為仇家所中,遂至遣戍寧古。維時大父母在堂,先君忽離桑梓而謫冰雪。觸目愁來,憤抑侘傺,登臨憑吊,俯仰傷懷。于是發(fā)為詩歌,以鳴其不平,雖蔡女之十八拍,不足喻其凄愴,此秋笳所由名也?!?/p>
沈德潛《清詩別裁集》中記載:
“漢槎極人世之苦,然不如此,無《秋笳》一集,其人恐不傳。天之厄之,正所以傳之也?!?/p>
吳兆騫正是因為遣戍之后,生活上發(fā)生了巨變,詩風也隨之改變,但又因如此,其詩歌取得了較高的藝術成就。其早期詩歌注重對律詩的創(chuàng)作,深受吳偉業(yè)影響,模仿前人較大,因而沒有完全形成自己的詩歌風格。由于他遣戍之前的生活經(jīng)歷和家庭背景,使得前期的作品思想內(nèi)容單一,語言也極力講求華麗,在形式和內(nèi)容上難免雜取諸家,多方涉獵。且受時風的影響,又作為“遺民”,他極力學習明代前后七子的詩風,擬作《雜體詩》30首。由于前后七子倡導“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反對以“三楊”為代表的臺閣體的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形式主義文風,在當時確實令人耳目一新。但這種詩風矯枉過正,終因復古風氣過濃而受到清初詩人的強烈批評和排斥。吳兆騫初學作詩,受此影響,也是理所當然。而且明末以陳子龍為首的復社文人也多師法前后七子,這也或多對他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他詩中明顯地體現(xiàn)了六朝初唐詩歌錯采鏤金、色彩濃艷的特色,一唱三嘆,低徊婉轉(zhuǎn),“悲涼雄麗,便欲追步盛唐”之氣。
吳兆騫早期詩歌還存有杜甫的影子。給予吳兆騫很高評價的詩人吳偉業(yè)在詩風上就借鑒杜甫,而吳兆騫又師承梅村體,據(jù)此,他曾作《秋感八首》,也就仿照杜甫《秋興八首》而成??梢妳钦昨q早期創(chuàng)作中崇尚前后七子與杜詩,帶有明顯的摹仿痕跡。
吳兆騫年少時因得到吳偉業(yè)的賞識,所以他的詩與吳偉業(yè)有相同特色,即六朝初唐。吳兆騫在《繭虎詩》自注中說:“追和梅村夫子”,從中可見一斑。沈德潛說:“漢槎閱歷,倘以老杜之沉郁頓挫出之,必更有高一格者。此則‘王楊盧駱當時體’也。然就此體中,他人未能抗行,宜為梅村首肯?!币蛩哺裢赓澷p吳兆騫的詩歌,在《清詩別裁集》中入選吳兆騫詩達16首之多。這都說明了梅村體與吳兆騫秋笳詩的傳承關系。
吳偉業(yè)的“梅村體”吐辭哀艷,是融匯了初唐四杰、李碩、元白“長慶體”而成。內(nèi)容上“梅村體”主要是敘事的,在敘事中抒情。所敘之事又非敘寫個人瑣事,總是以小見大,蒿目時世,關系興亡。形式上,梅村體詩歌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七言長詩和少量的五言、雜言。歌行體是自南朝以來詩(特別是樂府詩)、賦兩種文體融匯與演化的結(jié)果,既可以說是詩的賦化,也可以說賦的詩化,篇幅較長,保留了古樂府詩的敘事特點;內(nèi)容充實而生動,因事賦題;音節(jié)、格律一般比較自由,平仄不拘,可以換韻;句式靈活,富于變化,一般以七言為主,可以有雜言。歌行體的正式形成,以劉希夷的《代悲白頭吟》和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為主要標志,也有少數(shù)歌行體詩歌是五言的,如李白的《長干行》等?!伴L慶體”指中唐元稹、白居易創(chuàng)作的長篇敘事詩,吳偉業(yè)的《永和宮詞》,便是“長慶體”。
吳兆騫詩歌的主導風格也是繼承“梅村體”。梅村詩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首推《圓圓曲》《永和宮詞》等,將長篇敘事詩的創(chuàng)作推向了高潮,梅村也由此揚名。吳兆騫詩有《?;贰睹麇返雀栊袠O似這類詩。梅村所說的“性情”,指的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具有個性的情感,具體表現(xiàn)在品性和為人處世,以及喜怒哀樂等各種真摯的情感。吳兆騫詩的主體風格亦與此大體相近。吳兆騫“能為梅村體歌行,因事謫戍出塞,所為《秋笳集》,多激楚之音。如《榆關老翁行》《白頭宮女行》等,都可以步武梅村”,另外,《觀姬人入道歌》《秋雁篇》《金陵篇》也深受“梅村體”影響。袁景輅《國朝松陵詩徵》也認為清代七古“宗唐初者,首推梅村,漢槎足以配之”。吳兆騫的七言歌行大部分是社集時期所作的,那時所作的古題樂府詩也很多,以上是他追隨吳梅村歌行的一些具體特征。另外,他的七言歌行還有梅村詩以詩為史的特點,如《金陵篇》《榆關老翁行》《白頭宮女行》等,都是記寫時事,感嘆興亡的詩作。
公元1644年,明朝崇禎十七年,明王朝落幕,在關外積蓄多年軍力的清軍大舉南下,開創(chuàng)了大清帝國。吳兆騫見證了這一歷史,他用詩寫出了世間的戰(zhàn)亂和百姓的疾苦,發(fā)出了自己稚嫩的反抗外族的“愛國”呼喊:
其一
麗譙落日布悠游, 一望中原動九愁。
羌笛關山千里暮, 江云鴻雁萬家秋。
咸陽羈旅傷王子, 漲海功名憶少游。
桂水只今新浴馬, 懷人何處命扁舟。
其二
獨夜傷歌倚劍看, 陸沉空憶舊長安。
王孫江乘金鞭去, 公主清河玉袖殘。
敗露園陵游月冷, 黃云城闕射雕寒。
最憐京洛蒙塵后, 戰(zhàn)血年年只未干。
——《秋日感懷八首》
就詩的形式而言,這是詩人模仿杜甫的名作《秋興八首》。就境界方面,在思想高度和在用詞造句的準確上,雖不及,但詩人此時僅僅是一個十三歲的孩童,這確實不能不讓人贊嘆稱嘖。這些便是吳兆騫自己的創(chuàng)造。侯玄亂在《〈秋笳前集〉序》中對吳兆騫少年時期有一段較為全面的評價:太多的人間悲劇。但他畢竟幼小,沒有被卷入階級斗爭和民族斗爭的漩渦之中,加之他家庭富有,生活相對安定,隨其父返回家鄉(xiāng)吳江后,在文壇上嶄露頭角。
同時代的著名詩人、好友計甫草,在《秋感八首——甲申九月在湘中作》之后有個說明[2]:
此漢槎十三歲時作也,悲涼雄麗,便欲追步盛唐。用修青樓之句,元美《寶刀》之歌,安得獨秀千古?
好友、著名詞人顧貞觀回憶道:
漢槎吳季子,今之賈生、終童也?!咀右云澉冽g之歲,嶇江、楚,吊沅、湘,指衡、霍,劍槊相摩,龍虎爭搏,華年盛氣,掉臂出沒乎其間。故其為人,英朗雋健,忠孝激發(fā),凡感時恨別,吊古懷賢,流連物色之制,莫不寄赴哀涼,遣音婉麗,情盛而聲葉,非季子其孰能及之。
東園樓上,諸公云集,誓書實出君手。珠盤玉敦,吾兩人遂執(zhí)牛耳。弟方發(fā)序齒之論,而漢槎躡足附耳,必引弟為第一人。爾時意氣,方謂文章風雅,夙昔全沙云間之盛,再現(xiàn)于吾南,兩人鉀主齊盟矣。
——《寄吳漢槎書》
詞人陳維崧在《五哀詩》[3]中也有這樣的描繪:
婁東吳梅村, 斯世之紀綱。
常與賓客言, 江左三鳳凰:
陽羨有陳生, 云間有彭郎,
松陵吳兆騫, 才若云錦翔。
三人并馬行, 蹀躞紫絨韁;
三人同入門, 漏厄填酒漿;
三人颯揮毫, 秦漢兼齊梁。
坐中千萬人, 皆言三人強。
兆騫最年少, 綺麗誠難忘。
以“丁酉科場案“為界,吳兆騫的詩歌創(chuàng)作分為前期和流放時期兩個階段。前期詩歌不無病呻吟,雖未點透社會現(xiàn)狀之根本,但詩所反映的內(nèi)容卻是情真意切,感情充沛,用詞婉麗,聲調(diào)優(yōu)美。十三歲時創(chuàng)作的《秋日感懷八首》能夠體現(xiàn)出這樣的風格,足可見詩人過人的眼界和非常的才能。
然而一幕凄涼的境界,又增加了些許的悲涼,詩人仿佛陷入了無限的悲傷之中。此時的吳兆騫心中縱有無限的哀情,但卻是無力和無奈的,生活在官大夫家庭中的他看不透社會黑暗的真實一面,也只能用自己少有的天賦抒發(fā)一下內(nèi)心的壓抑而已。
自吳江入楚以來,他所做《金陵》等六首詩多為諷刺和惆悵之作。吶喊之中可以清晰地聽出詩人有著懷才不遇,而又無可奈何的傷感。年少的吳兆騫除此之外還另有描寫江南風光和游覽大美河山之作,這些與他的家境相對優(yōu)越,有時間也有條件游覽山河有關。
清兵入關之時,吳兆騫年已十四,一個深受明朝思想熏陶的文人,看到山河破碎、萬民離散,加之受其父抗清事跡的影響,不能不有所感慨。在現(xiàn)存詩文的字里行間,也透露出一種郁抑不平之氣。當他與侯研德等回憶起過去的壯游與歡樂,又聯(lián)想到現(xiàn)實,“談山河之變遷,數(shù)風云之滅沒,燈灺酒闌,騷屑偃蹇”,不禁“樂極而哀來”。在其詩文集中,還保存有一些與江浙逸民唱和的詩,如《贈祁班孫之詩》有“十年東府中丞節(jié),雙戟凄涼淚未收”之句,就是哀挽祁班孫之父蘇松巡撫祁彪佳抗清不遂而殉節(jié)之作?!靶量噙^江談士在,傷心誰數(shù)晉風流”[4],“望中鄉(xiāng)國空三戶,亂后文章有七哀”[5],都存有一種家國之痛,黍離之感。“最憐京洛蒙塵后,戰(zhàn)火年年血未干”[6],表明詩人并沒有忘記現(xiàn)實。但由于受到時代風氣的影響,所以吳兆騫前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主要是模仿前期文人的格調(diào),尤其明顯的是表現(xiàn)出了明朝七子的詩風。大量的七律、五律和五排多是模仿六朝人之作,可以說這是吳兆騫前期詩歌作品的主要特點。
吳兆騫的詩情才氣,在他少年時就得到許多名士的贊譽。吳偉業(yè)在《悲歌贈吳季子》中就稱贊他“詞賦翩翩眾莫比”。徐乾學在《懷漢槎在獄》中說:“吳郎才筆勝諸昆。”陳繼裕在《喜漢槎入關和健庵先生原韻》中稱他“當時彩畫筆撼江關”,幾以“晚年辭賦動江關”的庾信相比。《四庫全書總目》中記載:“兆騫詩天分特高,風骨遒上?!鄙虻聺撛凇肚逶妱e裁集》中選吳兆騫詩多達16首,并述:“(漢槎)無辜受累,戍寧古塔,比于蘇武窮荒十九年矣。然緣此, 詩歌悲壯,令讀者如相遇于丁零絕塞之間,則嘗人世之奇窮,非正使之為傳人耶?”這充分肯定了吳兆騫詩歌的藝術成就。陳去病在《五石脂》中評吳兆騫的詩是“才筆英挺”“調(diào)然不群”。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選吳兆騫長詩《榆關老翁行》。他評價吳兆騫的詩為“驚才絕艷,同時輩流,罕及之者”。吳兆騫歷來以詩著名,而詞次之。錢仲聯(lián)在《清詩三百首》短短篇幅中,收七古一首、七律兩首。在錢仲聯(lián)等編撰《元明清詩鑒賞辭典》選詩七律三首?!吨腥A古詩觀止》選吳兆騫詩二首。由此可見,吳兆騫的詩歌備受歷代稱贊。
詩人對于東北邊疆自然風光與社會生活的反映, 是其詩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在思想性、藝術性上, 都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由于寧古塔地區(qū)與朝鮮相鄰,兩地往來頻繁經(jīng)常,因此詩人寫作了《贈金譯使》《高麗王京賦》和《送人之平遠》等表現(xiàn)中朝友好的詩篇?!陡啕愅蹙┵x》傳入朝鮮引起轟動,這是詩人為中朝文化交流作出的不可磨滅的貢獻,為我國清代和古代文學所作出的貢獻是獨特和不可替代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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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朱孝文.且將濁酒澆胸臆,莫為悲笳廢嘯歌——讀吳兆騫悲笳集[J].彭城大學學報,1994,(第L-2碩士學位論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