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現(xiàn)紅1,黃雁鴻2
?
重新審視董仲舒在“孝”傳播過程中的作用
李現(xiàn)紅,黃雁鴻
(1.石家莊學院 歷史文化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35;2.澳門理工學院 中西文化研究所,澳門)
董仲舒用當時較為流行的五行學說釋“孝”,這使得作為儒家學說重要部分的“孝”對統(tǒng)治政策有一定影響,但并未使得西漢武帝采取獨尊儒術(shù)的措施,而是以霸王道雜之的政策治理天下。戰(zhàn)國秦漢時期社會上對“孝”的重視是一個連續(xù)過程。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孝的順利傳播。董仲舒對孝的傳播作用并不是立竿見影的。
董仲舒;孝;漢武帝;五行學說;《孝經(jīng)》
“孝”是儒家思想的重要部分。對于西漢時期“孝”傳播的問題,學界普遍認為是董仲舒通過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將其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綜合解讀史料發(fā)現(xiàn),董仲舒對孝的傳播作用并不是決定性的。本文從學術(shù)、國家統(tǒng)治政策、社會歷史條件諸方面,對孝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傳播進行綜合考察。
董仲舒對孝的闡釋主要是出于以下史實:《春秋繁露》記載,河間獻王問董仲舒:
河間獻王問溫城董君曰:“《孝經(jīng)》曰:‘夫孝,天之經(jīng),地之義?!沃^也?”
問“孝乃天之經(jīng),地之義”是什么意思,董仲舒對曰:
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為冬,金為秋,土為季夏,火為夏,木為春。春主生,夏主長,季夏主養(yǎng),秋主收,冬主藏。藏,冬之所成也。
說明了木、火、土、金、水五行的相互關(guān)系以及五行與春、季夏、夏、秋、冬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后進一步說:
“是故父之所生,其子長之;父之所長,其子養(yǎng)之;父之所養(yǎng),其子成之。諸父所為,其子皆奉承而續(xù)行之,不敢不致如父之意,盡為人之道也。故五行者,五行也。由此觀之,父授之,子受之,乃天之道也。故曰:夫孝者,天之經(jīng)也。此之謂也。”
是為“天之經(jīng)”,以論述父子之間的承接關(guān)系。河間獻王對此表示贊同。董仲舒接著說,“地之義”為:
地出云為雨,起氣為風。風雨者,地之所為。地不敢有其功名,必上之于天,命若從天氣者,故曰天風天雨也,莫曰地風地雨也。勤勞在地,名一歸于天,非至有義,其孰能行此?故下事上,如地事天也,可謂大忠矣。土者,火之子也。五行莫貴于土。土之于四時無所命者,不與火分功名。木名春,火名夏,金名秋,水名冬。忠臣之義,孝子之行,取之土。土者,五行最貴者也,其義不可以加矣。五聲莫貴于宮,五味莫美于甘,五色莫盛于黃,此謂孝者地之義也。
董仲舒把“孝”融入到五行體系中,把“父慈子孝”說成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董仲舒用當時流行的五行學說來解釋孝,主要是為了便于大家接受“孝”。
那么,是誰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又是誰將董仲舒與“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聯(lián)系起來的,是通過什么方式將其聯(lián)系起來呢?
我們一起看看史書中關(guān)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記載。與這個關(guān)系較為密切的說法是以下材料: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fā)之。年老,以壽終于家。
這里用到的是“抑黜百家”,而不是“罷黜百家”。抑的意思是壓下去,罷的意思是停止、免除,董仲舒的意思是,主張壓制其他學說,重點推廣儒家學說。后人的理解與董仲舒的原意有差距。
另有記載云:
《春秋》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jīng),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tǒng);法制數(shù)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shù)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董仲舒提出對待百家要“皆絕其道,勿使并進”,建議統(tǒng)治者斷絕其他學說的傳播渠道,使用儒家思想治理國家。從“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看,董仲舒并不想將其他學術(shù)思想完全扼殺,否則就不會有明“法度”的說法了。
“罷黜百家”是《漢書》作者的說法:
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wù)在養(yǎng)民,至于稽古禮文之事,尤多闕焉。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jīng)。遂疇咨海內(nèi),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shù),協(xié)音律,作詩樂,建封禪,禮百神,紹周后,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后嗣得遵洪業(yè),而有三代之風。如武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
作為一名儒士,董仲舒主要是宣揚儒家思想并將這一點同政治相結(jié)合,提出一套治國主張。為“孝”的廣泛傳播提供了理論基礎(chǔ)。
解讀《史記》和《漢書》中的相關(guān)記載,有助于我們理解當時的社會真實?!妒酚洝返淖髡邔⒍偈媪腥搿度辶至袀鳌罚瑢Χ偈娴挠涊d,只有寥寥不足400字略記其生平:
董仲舒,廣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受業(yè),或莫見其面,蓋三年董仲舒不觀于舍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今上即位,為江都相。以《春秋》災(zāi)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為中大夫,居舍,著《災(zāi)異之記》。是時遼東高廟災(zāi),主父偃疾之,取其書奏之天子。天子召諸生示其書,有刺譏。董仲舒弟子呂步舒不知其師書,以為下愚。于是下董仲舒吏,當死,詔赦之。于是董仲舒竟不敢復(fù)言災(zāi)異。
董仲舒為人廉直。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董仲舒以弘為從諛。弘疾之,乃言上曰:“獨董仲舒可使相膠西王?!蹦z西王素聞董仲舒有行,亦善待之。董仲舒恐久獲罪,疾免居家。至卒,終不治產(chǎn)業(yè),以修學著書為事。故漢興至于五世之間,唯董仲舒名為明于《春秋》,其傳《公羊氏》也。
在這里,作者主要是強調(diào)了其學術(shù)成就:治《春秋學》。另外的成就包括“故漢興至于五世之間,唯董仲舒名為明于《春秋》,其傳《公羊氏》也”。漢初,傳《春秋》者甚多,但對董子用“唯”字,可見司馬遷對其學術(shù)評價是很高的。對于這樣一位在思想界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物,對其生活經(jīng)歷記載如此簡略,可見董仲舒及其學術(shù)主張在當時的歷史地位并未被司馬遷充分認識。
《漢書》的作者則為董仲舒單獨立傳,內(nèi)容詳實了許多。該書對其生平、學術(shù)淵源、“天人三策”及“限民名田說”等內(nèi)容均有記載,最后將其推至“為儒者宗”的地位,可見其歷史地位有了很大的提升。文末對董仲舒進行了極高的評價:
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fā)之。年老,以壽終于家。家徙茂陵,子及孫皆以學至大官。
并言:
仲舒所著,皆明經(jīng)術(shù)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復(fù)數(shù)十篇,十余萬言,皆傳于后世。掇其切當世施朝廷者著于篇。
對比《史記》與《漢書》可見,董仲舒被后世推至“為儒者宗”的地位,其重要性是在歷史的發(fā)展過程中被逐漸認識到的,他的學術(shù)主張最初被提出時,并不被社會充分肯定。
那么,當時的統(tǒng)治者采取的國家統(tǒng)治策略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嗎?
關(guān)于漢武帝治理國家的策略,史料記載:
至高祖時,因秦太卜官。天下始定,兵革未息。及孝惠享國日少,呂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襲掌故,未遑講試,雖父子疇官,世世相傳,其精微深妙,多所遺失。至今上即位,博開藝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通一伎之士咸得自效,絕倫超奇者為右,無所阿私,數(shù)年之間,太卜大集。
可見當時的“百端之學”都得到了發(fā)展。汲黯也批評武帝說:“陛下內(nèi)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漢書》中引用漢宣帝的話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nèi)蔚陆?,用周政乎!”可見漢武帝治理國家是以霸王道雜之,并沒有獨尊儒術(shù),他只是采取了一些隆儒的措施。
其他隆儒措施還包括:
自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開弟子員,設(shè)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
可見,設(shè)立五經(jīng)博士是隆儒的重要舉措,且效果明顯。
另據(jù)《漢書》記載:
嬰、蚡俱好儒術(shù),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迎魯申公,欲設(shè)明堂,令列侯就國,除關(guān),以禮為服制,以興太平。舉謫諸竇宗室無行者,除其蜀籍。
政府采取了隆儒措施以興太平。
又云:
建元元年冬十月,詔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侯相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丞相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弊嗫?。
在武、宣時期,獨尊儒術(shù)的社會條件還不成熟,元帝即位后才“純?nèi)蔚陆獭?,使獨尊儒術(shù)成為可能。所以說,董仲舒對于孝的理論并沒有立刻影響統(tǒng)治者,使其成為國家政策。
那么,“孝”傳播的社會歷史條件又是什么呢?
我們從兩方面展開敘述:一是《孝經(jīng)》被引用的情況;二是“孝”的被重視程度。
《孝經(jīng)》原是先秦禮書的一部分。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人們非常重視禮儀。在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的秦國,呂不韋主編的《呂氏春秋》記載了“雞父之戰(zhàn)”。其中引用了《孝經(jīng)》章句來闡述治國的道理:
孝經(jīng)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背荒苤?。
并總結(jié)道:
凡持國,太上知始,其次知終,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國必危,身必窮。
這是目前所見最早引用《孝經(jīng)》的例子。大意是說,上等的守國之策是洞察事物的開端,其次是能夠預(yù)見事情的結(jié)局,再其次的是隨著事情的發(fā)展來了解它。如果這3樣都做不到,則國家一定會危險,自身一定會困窘,當時的楚國不能踐行《孝經(jīng)》中的理想,故敗?!缎⒔?jīng)》的作用已上升到治理國家的高度。
戰(zhàn)國至西漢初年,《孝經(jīng)》仍受到統(tǒng)治者重視,只不過在民間的傳播并不十分廣泛??装矅凇豆盼男⒔?jīng)訓(xùn)傳序》中說:
至漢興,建元之初,河間王得而獻之,凡十八章,文字多誤,博士頗以教授。后魯恭王使人壞孔夫子講堂,于壁中石函得《古文孝經(jīng)》二十二章……獻之天子。天子使金馬門待詔學士與博士群儒從隸字寫之,還子惠一通。以一通賜所幸侍中霍光,光甚好之,言為口實。時王公貴人咸神秘焉,比于禁方,天下競欲求學,莫能得者。每使者至魯,輒以人事請索,或好事者募以錢帛,用相問遺,魯吏有至帝都者,無不賚持以為行路之資。
隨著漢朝統(tǒng)治的逐步穩(wěn)定,《孝經(jīng)》也開始從廟堂走向民間。平帝時期,《孝經(jīng)》被作為基層學校的基礎(chǔ)讀物:
(元始三年)夏,安漢公奏車服制度,吏民養(yǎng)生、送終、嫁娶、奴婢、田宅、器械之品。立官稷及學官??粚W,縣、道、邑、侯國曰校。校、學置經(jīng)師一人。鄉(xiāng)曰庠,聚曰序。序、庠置《孝經(jīng)》師一人。
據(jù)后文“孝平之世,政自莽出”看,此奏應(yīng)該是被執(zhí)行了。在基層的序、庠置《孝經(jīng)》師一人之前,在太學、郡國自上而下應(yīng)該是設(shè)有《孝經(jīng)》師的,因為《后漢書·百官志四·司隸校尉》記載:“《孝經(jīng)》師主監(jiān)試經(jīng)?!毙枰⒁獾氖恰捌鋱?zhí)掌與王莽所制可能不盡相同”??梢?,地方官學的設(shè)立自郡國延伸到聚,基層亦置經(jīng)師,這一過程是在西漢時期完成的。
另外,政府對授《孝經(jīng)》者,提供了很好的待遇:
(元始五年)征天下通知逸經(jīng)、古記、天文、歷算、鐘律、小學、《史篇》、方術(shù)、《本草》及以《五經(jīng)》《論語》《孝經(jīng)》《爾雅》教授者,在所為駕一封軺傳,遣詣京師。至者數(shù)千人。
可見治《孝經(jīng)》學者的地位之高。在此之前,治《孝經(jīng)》者遠遠不如《五經(jīng)》師的地位尊崇。太學的教官是《詩》《書》《易》《禮》《春秋》五經(jīng)博士。而“《論語》《孝經(jīng)》可能是公共必修課”。兩漢時期,《孝經(jīng)》是家學(或私學),是童蒙教育的必讀之物。王國維曾做了專門考證:“《論語》《孝經(jīng)》、小學、六藝,皆漢時學校誦習之書。以后世之制明之:小學諸書者,漢小學之科目也;《論語》《孝經(jīng)》者,漢中學之科目也……漢人就學,首學書法……進則授《爾雅》《孝經(jīng)》《論語》……漢時《論語》《孝經(jīng)》之傳,實廣于五經(jīng),不以博士之廢置為盛衰也”。
此外,戰(zhàn)國時期,孝逐漸被全社會認可:
如陳軫對秦惠王說:
孝己愛其親,天下欲以為子;子胥忠乎其君,天下欲以為臣。
這是陳軫對秦惠王講行道之人都懂的道理時說的話?!坝H”指后母。相傳孝己乃殷王高宗戊丁之子,侍親一夜五起,視衣之厚薄,枕之高下,甚“愛其親”?!皭燮溆H”的行為得到了全社會的認可。
又如,趙武靈王欲立周紹為王子傅,其主要原因就是他聽到別人對周紹的評價是:
為子之時,踐石以上,皆道子之孝……人有言語子者,曰:“父之孝子,君之忠臣也。”故寡人以子之知慮,為辨足以道人,危足以持難,忠可以寫意,信可以遠期。
趙武靈王認為,由周紹之孝,可以確定周紹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檢索《戰(zhàn)國策》,在《燕策》《宋衛(wèi)策》等部分,都有對孝的記載,社會上對“孝”都是積極評價??傊?,行孝之人會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可,這是在戰(zhàn)國時期各國境內(nèi)的普遍現(xiàn)象。
戰(zhàn)國諸子著作中亦有對孝的闡釋,說明了“孝”的重要性和普遍性,如“六親不和,有孝慈”。又如“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調(diào),此則天下之害也”。這是說“不孝”的巨大害處。秦進才先生說:“儒、墨、道、法、雜、縱橫等家對于孝的內(nèi)容、作用、解釋立足于各自的理論體系,各有特色,異彩紛呈?!?/p>
值得注意的是,戰(zhàn)國時期的孝,不僅是闡釋“父子天性”的孝,更重要的是它是具有政治屬性的孝?!稇?zhàn)國策》中關(guān)于“孝”的內(nèi)容大多是人利用“孝”德設(shè)計說辭和策劃計謀,與后代所宣傳的孝不同。戰(zhàn)國諸子談孝也是為他們的政治理想作鋪墊。他們走上了同一條路:忠、孝并提,家、國并舉。
即使是在被稱為“虎狼之國”的秦國,“不孝”也是違法行為?!靶ⅰ笔腔鶎庸賳T為政的指導(dǎo),《睡虎地秦墓竹簡》記載:
君鬼臣忠,父茲(慈)子孝,政之本殹(也)。
《為吏之道》中有不少內(nèi)容與《禮記》《大戴禮記》《說苑》等相同,很多文句是關(guān)于官吏的處世哲學。強調(diào)“君鬼(通懷,和柔也)臣忠,父(茲)慈子孝”是為政之根本,可見孝之根本地位?!端⒌厍啬怪窈啞し庠\式·告子》記載:
爰書:某里士五(伍)甲告曰:“甲親子同里士五(伍)丙不孝,謁殺,敢告?!奔戳盍钍芳?通乙,筆者加)往執(zhí)。令史己爰書:與牢隸臣某執(zhí)丙,得某室。丞某訊丙,辭曰:“甲親子,誠不孝甲所,毋(無)它坐罪?!?/p>
大意是說某里仕伍甲控告說:“甲的親生子同里仕伍丙不孝,請求政府將丙處以死刑。”縣亭受理了此控告,當即命令縣亭的吏令史乙前往捉拿甲之子,令史乙記錄的爰書:和牢隸臣某一起去捉拿丙,在某室逮捕了丙,押解到縣廷,縣丞某審訊丙,丙的供詞說:是甲的親子,確實在甲的住所對甲不孝,沒有其他犯罪。
秦始皇兼并六國以后,也不忘宣揚孝道:“廿有六年,上薦高號,孝道顯明?!?/p>
進入漢代,政府更加重視“孝”。就是以流氓習氣著稱的“不好儒”的漢高祖劉邦也不敢公開對抗“孝”。史載劉邦做了皇帝后仍對其父行家人父子之禮,“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禮”,這無疑損害了劉邦作為天子的威嚴。太公家令遂說服太公:
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高祖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
家令提醒太公,身為一國至尊的劉邦為他行父子之禮,損害了劉邦作為天子的威嚴。后來就有了下面的事情,后高祖朝,太公
迎門卻行。高祖大驚,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奈何以我亂天下法!”于是高祖乃尊太公為太上皇。
劉邦很滿意太公家令的做法,史稱他“心善家令言,賜金五百斤”。太公家令悟出了劉邦的用心,其巧妙周旋受到了獎賞。漢六年(公元前201年)下詔曰:
人之至親,莫親于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于子,子有天下尊歸于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并起,萬民苦殃,朕親被堅執(zhí)銳,自帥士卒,犯危難,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訓(xùn)也。諸王、通侯、將軍、群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
高祖尊其父為“太上皇”。這既維護了皇帝的尊嚴,又為劉邦贏得了“孝”的美名。
漢武帝時期,政府對孝有更大的推進,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冬十一月,詔曰:
公卿大夫,所使總方略,壹統(tǒng)類,廣教化,美風俗也……朕夙興夜寐,嘉與宇內(nèi)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復(fù)孝敬,選豪俊,講文學……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雍于上聞也。二千石官長紀綱人倫,將何以佐朕燭幽隱,勸元元,厲蒸庶,崇鄉(xiāng)黨之訓(xùn)哉?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與中二千石、禮官、博士議不舉者罪。
漢武帝對當時綱紀人倫喪失的社會現(xiàn)象很擔憂,令二千石、禮官、博士討論,不舉賢者有罪。有司奏議曰:“……今詔書昭先帝圣緒,令二千石舉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風易俗也。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申明舉孝察廉的責罰措施。書曰:“奏可”,講到了孝的重要性,并強令“二千石舉孝廉”,且處罰嚴重,“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從“二千石舉孝廉”“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看,這是西漢立國以來最大的舉動。
可以看出,戰(zhàn)國到西漢武帝時期,《孝經(jīng)》及孝的傳播是一個連續(xù)的、逐步加強的過程。經(jīng)過這一過程,孝成為一種全社會的普遍行為。
通過分析可見,董仲舒對孝的主要作用是:將孝納入到五行體系的學說中。他對孝及儒家思想的宣傳,并沒有立刻影響到漢武帝的治國策略。董仲舒在孝傳播過程中的作用是有限的,并不像后代學者理解的那樣——董仲舒對孝的傳播起了決定性作用?!妒酚洝贰稘h書》二著對董仲舒的記錄、評價存在著差別,可見不同時期的史學家對董仲舒地位的認識是不同的。經(jīng)過四五百年的發(fā)展,“孝”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社會條件下不斷地被傳播、認可。《孝經(jīng)》為孝的傳播提供了很好的學理條件。我們看到,經(jīng)過以上綜合因素的共同作用,孝進入了歷史上第一個普及發(fā)展階段。
參考文獻:
① “雞父之戰(zhàn)”主要講述吳楚之間由于吳女和楚女采桑嬉戲而引起的以楚敗告終的戰(zhàn)爭故事?!秴问洗呵铩げ煳ⅰ酚涊d了故事梗概:楚之邊邑曰卑梁,其處女與吳之邊邑處女桑于境上,戲而傷卑梁之處女。卑梁人操其傷子以讓吳人,吳人應(yīng)之不恭,怒殺而去之。吳人往報之,盡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吳人焉敢攻吾邑?”舉兵反攻之,老弱盡殺之矣。吳王夷昧聞之怒,使人舉兵侵楚之邊邑,克夷而后去之。吳、楚以此大隆。吳公子光又率師與楚人戰(zhàn)于雞父,大敗楚人,獲其帥潘子臣、小惟子、陳夏嚙,又反伐郢,得荊平王之夫人以歸,實為雞父之戰(zhàn)(自《呂氏春秋·察微》)。引用《孝經(jīng)》中的句子的大意是,《孝經(jīng)》上說:“高卻不傾危,因此能夠長期保住尊貴;滿卻不外溢,因此能夠長期保住富足。富貴不離身,然后才能保住國家,使人民和諧。”楚國恰恰不能做到這些。
② 參考了釋文中的解釋。
[1] 蘇輿.春秋繁露義證[M].鐘哲,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2:314-316.
[2] 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6.
[3] 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3.
[4] 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M].北京:學林出版社,1984:420.
[5] 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M].北京:中華書局,1958:1.
[6] 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3:3613.
[7] 姚宏杰.漢代官學教師制度述論[J].河池學院學報,2006(6):106-111.
[8] 董繼輝.漢代教育評述[J].重慶師院學報:哲社版,1993(3): 58-63.
[9] 王國維.觀堂集林[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07.
[10] 范祥雍.戰(zhàn)國策箋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11] 黃暉.論衡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0:1109.
[12] 孫詒讓.墨子間詁[M].北京:中華書局,2001:101-102.
[13] 秦進才.兩漢《孝經(jīng)》傳播與孝行管窺[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5(1):134-139.
[14] 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
[15] 王昶.金石萃編:第1冊[M].北京:中國書店,1985:4175.
(責任編校:衛(wèi)立冬 英文校對:吳秀蘭)
Re-examining Dong Zhongshu’s Role in Spreading “Filial Devotion”
LI Xian-hong, Huang Yan-hong
(1.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Shijiazhuang University, Shijiazhuang, Hebei 050035, China; 2. Institut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Macao Polytechnic Institute, Macao, China)
Dong Zhongshu’s interpretation of “filial devotion” with the popular five elements theory made filial devotion, an important part of Confucianism, have some influence on the ruling policy. However, Emperor Hanwu did not adopt Confucianism only but adopt both Confucianism and law to govern the nation.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and Qin-Han dynasties, importance was continuously attached to “filial devotion”, which helped its spread. Dong Zhongshu’s spread of “filial devotion” did not get immediate results.
Dong Zhongshu; filial devotion; Emperor Hanwu; five elements theory;
10.3969/j.issn.1673-2065.2013.06.004
B234.5
A
1673-2065(2013)06-0015-05
2013-05-10
李現(xiàn)紅(1976-),女,河北邯鄲人,石家莊學院歷史文化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黃雁鴻(1971-),女,廣東中山人,澳門理工學院中西文化研究所研究員,歷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