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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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政治思想家董仲舒的思想及其意義與影響
華友根
(上海社會科學院 法學研究所,上海 200235)
董仲舒是漢代的經(jīng)學大師,是超過前人與時人的杰出的大政治思想家。他的思想是時代的需要,也是繼承與發(fā)展了春秋戰(zhàn)國以來與西漢初期的思想學術。內(nèi)容十分豐富,包括了哲學、經(jīng)學、政治法律、倫理道德、文化教育、社會經(jīng)濟、歷史與民族等各個方面。他的這些思想,在當時產(chǎn)生了巨大的現(xiàn)實意義:奉“元”而起的祭祀、封禪、改歷;促進了漢民族的形成與奠定了中華民族融合之思想基礎;司馬遷的《史記》受董仲舒思想的影響深刻;改變王侯將相養(yǎng)士風氣與廢除諸侯政治上的權(quán)力;君主愛民為民,官吏奉公廉潔;《春秋》決獄、斷事深入人心,君臣普遍遵循;獨尊儒術之后人才輩出,而且可以自由爭論;開創(chuàng)了中國哲學史上的經(jīng)學時代。而且,在以后的中國古代以及近現(xiàn)代歷史上都有極其深刻的影響。
董仲舒;儒學;統(tǒng)一思想;經(jīng)學;更化;循環(huán)論;三綱五常;仁政
董仲舒是漢代的經(jīng)學大師,杰出的政治思想家。他的思想是時代的需要,也是繼承與發(fā)展了春秋戰(zhàn)國以來與西漢初期的思想學術。內(nèi)容十分豐富,包括了哲學、經(jīng)學、政治法律、倫理道德、文化教育、社會經(jīng)濟、歷史與民族等各個方面。他的這些思想,不僅在當時產(chǎn)生了巨大的現(xiàn)實意義,而且,在以后的中國古代以及近現(xiàn)代歷史上,都有極其深刻的影響。下面從4個方面加以具體論述。
董仲舒誕生于景州廣川鎮(zhèn)。西漢時屬廣川國的昌城縣,即今河北省棗強縣的廣川鎮(zhèn)。他是西漢初中期之間人,大約生于漢惠帝五年,卒于漢武帝元鼎二年,即公元前190-前115年。處于西漢初期的分封割據(jù)進入中期的集權(quán)統(tǒng)一的社會大變動時期。
西漢初期政治上實行郡國制,有中央直轄的郡縣,有諸侯統(tǒng)治的封國。封國之中,既有同姓(劉氏)諸侯,又有異姓諸侯。中央直接統(tǒng)治的地區(qū)不過15個郡,僅占全國土地的1/3。而諸侯大的如齊、楚、吳等,有五六個郡、幾十個城。諸侯國除了由中央委派丞相之外,其余官吏可以自署,“宮室百官同制京師”。
隨著諸侯力量的增長,頻頻的反漢分裂活動也就開始了。漢高祖劉邦時,“反者九起,幾無天下者五六,……不能以是一歲為安”。(賈誼《新書·親疏危亂》)漢景帝時,終于爆發(fā)了吳、楚七國之亂,漢王朝岌岌可危。國家處于分裂割據(jù)當中,故皇帝的權(quán)威尚未確立,諸侯每每無視先帝、漠視皇帝。如淮南王劉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無度,為黃屋蓋儗天子”。(班固《漢書·淮南王傳》)吳王劉濞,還裝病20余年,不朝皇帝也不見漢使。他不肯拜受漢詔曰:“我已為東帝,尚誰拜?”
諸侯王心目中無漢朝,百越(南方諸越人的統(tǒng)稱)和匈奴也是如此。東越、閩越、南越、南海、駱越5王割據(jù)東南半壁。尤其是南越王趙佗,高祖時占領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王。高后時,“佗乃自尊號為南武帝,發(fā)兵攻長沙邊,敗數(shù)縣焉”“東西萬余里,乃乘黃屋,稱制與中國侔”。(班固《漢書·兩越傳》)自此之后,南越雖表面上稱臣,實際上“其居國,竊如故號”。至佗曾孫時,仍藏“其先武帝文帝璽”。
匈奴始終是北方強敵。高祖時,有平城之圍;高后時,單于欺侮太后女主,“欲游中國”;文帝時,云中、遼東地區(qū),每年被殺被擄達萬人以上。所以,漢皇帝不過是“以皇帝之號,為戎人諸侯而已”。
思想上是百家共存,思想不一,主要是儒道兩家的激烈斗爭。但有些人,既主張儒家又信仰道家。如陸賈是主張儒家的詩書,但是要在無為的前提下實行禮樂。他說,道莫大于無為,行莫大于謹敬。像古代虞舜治天下,彈五弦之琴,歌南風之詩?!凹湃魺o治國之意,漠若無憂民之心,然天下治”。(陸賈《新語卷上·無為第四》)當時,不僅有中央內(nèi)部的斗爭,也有地方內(nèi)部,以及地方與中央的思想斗爭。
鑒于西漢初期,國家的分裂割據(jù),諸侯各自為政,匈奴、百越乘機內(nèi)侵;思想學術上的百家共存,各自為是,以至造成無為的斗爭;社會的守舊停滯,缺乏變革與進步。董仲舒特別注意到儒、法兩家的集權(quán)統(tǒng)一、儒家的綱常倫理(三綱五常)與《六經(jīng)》、社會的變革(更化),借以統(tǒng)一政治、統(tǒng)一思想、推進社會變革。
政治的統(tǒng)一,是春秋戰(zhàn)國以來,社會生產(chǎn)發(fā)展與各地經(jīng)濟聯(lián)系加強的必然趨勢;而思想的統(tǒng)一,則是政治統(tǒng)一的必然趨勢,并能鞏固政治統(tǒng)一。在董仲舒看來,首先提出統(tǒng)一主張的,是春秋末期的孔子和戰(zhàn)國中期的孟子。《春秋》和《論語》是孔子希望統(tǒng)一的象征。他主張?zhí)熳又翁煜拢蟆岸Y樂征伐自天子出”。(《論語·季氏》)孟子認為,天下只有統(tǒng)一,即“定于一”(《孟子·梁惠王上》),才能安定太平。
后來,又有荀子、韓非、李斯、賈誼、晁錯等人主張統(tǒng)一。
為董仲舒所推崇的漢初的賈誼、晁錯,除了主張削弱諸侯權(quán)勢來促進統(tǒng)一之外,還肯定秦統(tǒng)一中國的歷史功績。他們認為“秦能兼六國,立為天子,當此之時,三王之功不能進焉”。(《漢書·晁錯傳》)因而,天下的士“斐然鄉(xiāng)風”,黎民百姓“莫不虛心而仰上”。(賈誼《過秦論》)
董仲舒在上述思想基礎上,又認為政治上應由皇帝來統(tǒng)一中國。因為,這符合儒家的《春秋》經(jīng)義,所謂“《春秋》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jīng),古今之通誼也”。(董仲舒《賢良對策·第三策》)
董仲舒的思想統(tǒng)一,除了根據(jù)儒家的三綱五常之外,也借鑒于法家的“常道”思想。
三綱,君臣父子夫婦,是孔子以來儒家的基本綱領。五常:仁、義、禮、智、信,是孟子“四端”——“仁義禮智”的發(fā)展。
韓非有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下之常道也”,這里的“常道”,無疑也為董仲舒的“綱”“常”所參考與借鑒。
不但是三綱五常,還有《六經(jīng)》,也是董仲舒統(tǒng)一思想的依據(jù)與要求。
《莊子·天運篇》有“丘(孔子)治《詩》《書》《禮》《樂》《易》《春秋》”。
《荀子·儒效篇》有“《詩》言其志也,《書》言其事也,《禮》言其行也,《樂》言其和也,《春秋》是其微也”。
董仲舒有“《詩》《書》序其志,《禮》《樂》純其養(yǎng),《易》《春秋》明其知”。(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
并且強調(diào)指出,只有儒家的《六經(jīng)》(《六藝》)才能統(tǒng)一各家各派。這也是所謂“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tǒng),法制數(shù)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僻之說滅息,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以矣”。(董仲舒《賢良對策·第三策》)
湯武革命如《易·革彖》“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大矣哉”。
荀子也說,湯、武不是取天下,而是天下歸之。桀、紂不是去天下,而是天下去之。因為“天下歸之謂王,天下去之謂亡。故桀、紂亡天下,而湯、武不弒君”。(《荀子·正論》)
董仲舒在上述思想基礎上,產(chǎn)生“天子命無?!保约啊胺菧?、武之伐桀、紂者,亦將非秦之伐周,漢之伐秦。非徒不知天理,又不明人禮”。(董仲舒《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
從循環(huán)論來說,孔子有三教說。即“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鄒衍有質(zhì)、文說,又有“五德終始說”?!秴问洗呵铩贰埳n、賈誼、公孫臣等為鄒衍學說的后繼者。而董仲舒在上述基礎上,提出了“三而復者”“再二復者”和“五而復者”。
同時,提出了改革、更化的主張。他說:“今漢繼秦之后,如朽木糞墻矣,雖欲善治之,無可奈何?!`譬之琴瑟不調(diào),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diào)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當更化而不更化也?!?董仲舒《賢良對策·第一策》)
董仲舒思想的基本內(nèi)容,除上面提到的一些之外,可分為哲學、政治法律、倫理、教育、經(jīng)濟、歷史和民族,以及今文經(jīng)學等思想。現(xiàn)就各思想的主要點談一下。
哲學上認識論,他既是唯心主義又是唯物主義。而方法論,他既是形而上學的又是樸素的辯證法的。如關于“元”“天”“人”“陰陽、五行”的看法,認為既是意識的,還是一種物質(zhì)之“氣”。又如“人”是天生的,人與天相類。人是“奉天氣”的,人是與天地并列的物,但人可與天地媲美,高于萬物,超乎群生。這是因為:人能直立;人能勞動、生產(chǎn),征服自然,使自然為人服務;人有仁義禮樂,所謂“人成之禮樂”“唯人獨能為仁義”。于是“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董仲舒《賢良對策·第三策》)
與此同時,哈電電機不斷尋找新的經(jīng)濟增長極,在新能源領域也取得了累累碩果:成功研制山西省大水網(wǎng)中部、小浪底引黃工程地下泵站水泵機組成套設備,使哈電電機在高揚程、大流量離心泵市場實現(xiàn)了突破;首個海水潮汐能發(fā)電項目韓國黨津電站機組、300千瓦海底式潮流發(fā)電機項目投運;300兆伏安立式六相脈沖發(fā)電機成功研制,打破了國外技術壟斷,使中國企業(yè)在相關產(chǎn)品制造領域有了話語權(quán);2014年,超大電流短路發(fā)電機自主研制與工程應用科研課題,更是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
對于“天”“元”“陰陽五行”“人”,作如此唯物的、物質(zhì)的解釋,特別是人通過主觀努力,注重實踐,可以延年益壽、增產(chǎn)五谷六畜,更是體現(xiàn)了人有主觀能動性。
今文經(jīng)學方面。西漢初期的今文經(jīng)學,不過是樸素的原始儒學。如漢文帝時的《禮記·王制》,提出七教:父子、兄弟、夫婦、君臣、長幼、朋友、賓客。沒有突出君主的地位,也沒有重視君臣、父子、夫婦三倫,所以君、父均無權(quán)威??梢?,理論貧乏和社會地位不高。
為了統(tǒng)一、集權(quán),儒家要獨尊,除了崇拜孔子、宣揚《六經(jīng)》外,在理論上必須勝過其他各家。為此,提出了“三綱五?!薄拔宄V馈钡确饨ňV常倫理。不但“三綱”“五?!?,而且予以陰陽五行化,從而達到天人合一?;实蹫樘熳?,受天命而治天下。
這樣,儒家學說系統(tǒng)化、理論化,為其他各家所望塵莫及,又能樹立帝王的絕對權(quán)威,無疑會得到封建最高統(tǒng)治者贊賞與采納。因此,漢武帝在十分稱道董仲舒的“明于陰陽所以造化,習先圣之道業(yè)”(《漢書·董仲舒?zhèn)鳌?的前提下,“卓然罷黜百家,表彰《六經(jīng)》”。(《漢書·武帝紀贊》)
說到政治法律思想。其中加強王權(quán)、集權(quán)統(tǒng)一、君權(quán)的天命神授、君主是全國上下的中心,體現(xiàn)為“強干”“大本”“弱枝”“小末”。天子、皇帝,不僅是一國的中心,而且是天下的中心,所謂“海內(nèi)之心懸于天子”。(董仲舒《春秋繁露·奉本》)又以歷史的經(jīng)驗教訓、陰陽五行演變,來約束限制地方諸侯、中央大臣,以加強王權(quán)。但君主必須是才德兼?zhèn)?,為民而賢明,“愛民而好士”。并且,對于暴虐無比、殘害人民的暴君,人民可以起來反抗,甚至可以把他殺掉。這不能稱之為“弒”,這是有道伐無道,“此天理也”??梢姡没实垡獡碜o、愛戴;壞皇帝,人民可以起來將他廢黜和殺掉。
其中獨尊儒術。以儒家的《六經(jīng)》,特別是博大精深的《春秋》,來統(tǒng)一各家各派?!读?jīng)》以教育誘導為主,也叫做“圣化”。(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春秋》的又一個重要思想,為仁與義,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以“圣化”與仁義來對待各家各派,在當時的政治形勢下,各家各派也一定會表示同意的。因此,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是以誘導、教育為主的方法,使各家各派在孔子和《春秋》的名義之下統(tǒng)一起來。也是以揚棄的態(tài)度,使儒家兼容并包各家各派之長,成為封建社會上層建筑的理論基礎,共同為地主階級專政服務。
其中改革吏治。提倡選舉任賢,反對世卿任親。當時“州郡舉茂才孝廉,皆自仲舒發(fā)之”。(《漢書·董仲舒?zhèn)鳌?對于官吏實行考績制度,論功罪明賞罰。有的官吏雖有賢名,但沒有功績,不能獎賞而須懲罰。有的官吏雖有愚名,但工作有成效,不可懲罰而須加賞。要根據(jù)才德定官位,所謂有功,要看為官是否稱職,不是看做官時間的長短。才能小的雖做官時間長,但離不開小官的職位。而才能大的,雖做官時間短,但不妨礙迅速提升為公卿。這叫做“毋以日月為功,實施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董仲舒《賢良對策·第二策》)
其中行法決獄。董仲舒的法律思想,首先是提倡德教,因為“教,政之本也”,(董仲舒《春秋繁露·精華》)又因“民曉于禮誼,而恥犯其上”。德教為“政之本”,也是由于“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源艘娞熘蔚虏蝗涡桃病?。(董仲舒《賢良對策·第一策》)但以適當刑罰輔助德教,還是必要的,因為“陽不得陰之助,亦不能獨成歲”。所以,德不得刑之助,也不可成“治世”。
對于具體案件,要慎審執(zhí)法,刑罪相當。治獄量刑,必須具體分析,有些刑案,即使“罪同”,但因“本殊”,故得“異論”。對首惡、脅從、重罪、輕罪等不同情況,也應分別對待。反對連坐族誅,應吸取梁“一家亡五家殺刑”的慘痛教訓。動機與后果理當兼顧,所謂“《春秋》之聽獄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董仲舒《春秋繁露·精華》)但“事”與“志”兩者之間,又主張偏重于后者,所謂“《春秋》之論事,莫重于志”。(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
董仲舒根據(jù)《春秋》之義來折獄,當時共處理了232個案子,現(xiàn)在僅留了6個案件。這6個案件,其中只有1個案件從重處理。因為邊界軍事倉庫管理不嚴,失竊了武器,依法從嚴處理,所謂“此邊鄙兵處,贓值百錢者,當坐齊市”。(《白孔六帖》九十一,引董仲舒《春秋決獄》)其他5案,都是從輕斷結(jié),甚至是無罪釋放??梢姡偈妗洞呵餂Q獄》,實為《春秋》重民、重義、重志思想在法律上的反映,也體現(xiàn)了重教輕刑、德刑結(jié)合的思想。
同時,對違法的人,都要受到刑罰的制裁與懲處。農(nóng)民違法反抗,“誅其率”;貴族、地主過分兼并掠奪農(nóng)民,用“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官吏“有罪者罰”“罪多者罰重”;諸侯割據(jù)分裂、大臣專權(quán)者“忍而誅之”;皇帝賦斂無度、殘暴無比,人民可以起來把他殺死。這就是所謂“王者君之官也,君太奢侈過土失利,民叛矣,其民叛,其君窮矣,故日木勝土”。(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相勝》)此為刑不僅可下庶人,而且可以上大夫、大官、諸侯乃至皇帝,體現(xiàn)了法律面前平等的思想。
說到社會倫理、教育、經(jīng)濟方面。
董仲舒提倡封建的倫理道德,即“三綱五紀”“五常之道”,這是維護封建秩序的需要。特別是“五?!敝逝c義。他說,仁是惻怛愛人、和順不爭、好惡合理,而無傷惡之心、隱忌之志、嫉妒之氣、感愁之欲、不正之事、邪僻之行。所以心舒、志平、氣和、欲節(jié)、事易、行道,“能平易和理而無事也”。至于義,他指出:“言義者,合我與宜以為一言。以此操之,義之為言我也。故曰有為而得義者,謂之自得;有為而失義者,謂之自失。人好義者,謂之自好,人不好義者,謂之自不好。以此參之,義我也,明矣?!?董仲舒《春秋繁露·仁義法》)
又認為仁義,更可培養(yǎng)責己嚴、責人寬的美德。他說:“《詩》云,飲之食之,教之誨之。先飲食而后教誨,謂治人也。又曰:坎坎伐輻,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先其事,后其食,謂之治身也?!洞呵铩反躺现^,而矜下之苦,小惡在外弗舉,在我而誹之。凡此六者,以仁治人,義治我,躬自厚而薄責于外,此之謂也。”(董仲舒《春秋繁露·仁義法》)所以,說自己過錯是合情,指摘人家的過錯是害人。嚴格要求自己是厚道,嚴格要求別人是刻薄。自責以備叫明智,責人以備叫惑亂。以治己之節(jié)治人,是“居上不寬”;以治人之度治己是“為禮不敬”。
同時,仁又是無論為官為民,不斤斤計較個人功名與財利的,所謂“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漢書·董仲舒?zhèn)鳌?
“三綱”是對廣大人民的限制與約束,特別強調(diào)了君、父的尊嚴與地位。但如果君、父為非作惡,那末因“君不君”,則可“臣不臣”;因“父不父”,則可“子不子”。甚至可以“脅嚴社而不為不敬靈,出天王而不為不尊上,辭父之命而不為不承親,絕母之屬,而不為不孝慈,義矣夫”。(董仲舒《春秋繁露·精華》)
教育問題。董仲舒提出“圣人”無須教育,而“斗宵”無法教育。這種說法,尚須推敲的。至于一般的人,所謂“萬民”都得接受教育。他認為,萬民好比常玉,“常玉不琢,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董仲舒《賢良對策·第二策》)
教育的主要內(nèi)容是三綱五紀、五常之道與《六經(jīng)》。五常之仁可以“漸民”,義可以“摩民”,禮可以“節(jié)民”,智可使“仁而有別”,信可使“誠而專一”。而《六經(jīng)》即《六藝》,他說:“君子知在位者之不能以惡服人也,是故簡《六藝》以贍養(yǎng)之?!?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
董仲舒提倡學校教育,所謂“立學校之官……,自仲舒發(fā)之”。(《漢書·董仲舒?zhèn)鳌?他建議中央辦太學,認為太學是“教化之原”。但人民不可能每個人都進學校接受教育,所以還要發(fā)展社會教育。他說,古代在地方上都設有教訓的官,專門以德化民。而今天的地方官吏如郡守、縣令等,既是萬民之師,更有教育萬民的義務,那末必然“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這可處理好家庭、朝廷、社會三大問題,也就是“圣人之道,不能獨以威勢成政,必有教化。故曰先之以博愛,教以仁也。難得者,君子不貴,教以義也。雖天子必有尊也,教以孝也;必有先也,教以悌也。此威勢之不足獨恃,而教化之功不大乎!”(董仲舒《春秋繁露·為人者天》)
經(jīng)濟上,董仲舒見當時貧富懸殊不斷加劇,農(nóng)民破產(chǎn)失業(yè)、流亡現(xiàn)象嚴重。故要求經(jīng)濟變革,調(diào)節(jié)貧富。認為這是“上天之理”“太古之道”。調(diào)節(jié)貧富,首先是當官的食俸祿而不與民爭利。另外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的土地、奴婢、鹽鐵之利占有的限制和廢除;其二是賦稅、徭役、田租負擔的減輕,以“塞并兼”“寬民力”。
調(diào)節(jié)貧富的實現(xiàn),還應重民愛民。君主必須勸課農(nóng)桑,強調(diào)麥與禾的種植,而不奪民時。又主管農(nóng)業(yè)的官吏,要經(jīng)常深入田間,關心農(nóng)民耕作。為了增產(chǎn)五谷,手工業(yè)者也當積極支援農(nóng)業(yè),叫做百工維時,以成器械,“器械既成,以給司農(nóng)者”。為了保證農(nóng)業(yè)豐收,還要注意土壤的保護和封山育林,不應該隨便砍伐森林、鋸斬樹木。水利建設更是不可缺少,要嚴禁任意開決池堤,引起河水泛濫。同時,要準備積貯衣食以“恤下”。所以,應當“積蓄有余,家給人足,倉庫充實”。(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相生》)
談到歷史和民族。董仲舒認為,歷史既不變又可變,因為“王者有改制之名,無易道之實”。如夏禹繼承虞舜、虞舜繼承唐堯,三圣相受而守一道,無救弊之政,而不說有所損益。這是“繼治世其道同”。
但又是可變的。這是由于亂世道變,如“夏無道而殷伐之,殷無道而周伐之,周無道而秦伐之,秦無道而漢伐之。有道伐無道,此天理也”。(董仲舒《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
這是治世有道,可以繼承不變;亂世無道,可以征伐變化,這是“天理”。
又人類的歷史是統(tǒng)一、連續(xù)、詳今略古的。他主張“《春秋》大一統(tǒng)”,即中國統(tǒng)一,統(tǒng)一于《春秋》。而且是從神農(nóng),經(jīng)五帝,歷三王,過秦到漢,為一貫連續(xù)的。并詳今而略古、以古鑒今的,即“《春秋》之為學也,道往而明來者也”。(董仲舒《春秋繁露·精華》)將《春秋》十二公,以近遠分為所見、所聞、所傳聞三等,也所謂“三世”。因為要求詳近略遠,所以“以近之故,乃得顯明”。
主宰歷史前進者是誰?《春秋》受命改制,是“應天”“天施符授圣人”。這是受天命的帝王、天子主宰歷史并不斷發(fā)展,有所謂再而復、三而復、四而復、五而復、九而復者,“天佑而子之,號稱天子”。(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但董仲舒的天意,往往代表了“民意”。他說:“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子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天意之予奪,何嘗不是民意之予奪?
時代的改變,歷史的發(fā)展,絕對不能否認人民群眾的作用。他在“五行”思想中,以木代表民,以土代表君,人民起來推翻暴君,從而推動、促進社會前進,這叫“木勝土”。
說到民族問題,即華夏與四夷關系問題。這是主張夷夏有別,認為諸夏是陽、夷狄是陰,也就是“內(nèi)其國而外諸夏,內(nèi)諸夏而外夷狄”。(董仲舒《春秋繁露·王道》)
諸夏(華夏)與夷狄之所以有區(qū)別,還因為諸夏知仁義,而夷狄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說也”。(《漢書·匈奴傳贊》引董仲舒語)但夷狄如慕仁義,也可以諸夏對待。如春秋時的楚先以夷狄視之,但至邲一戰(zhàn),楚偏然反之,所謂“《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楚變而君子,故移其辭以從其事”。(董仲舒《春秋繁露·竹林》)這是蠻夷的楚因慕仁義——“善善之心”“救民之意”,故必須以諸夏相待。又有狄的一種叫“潞子”,他們向往禮義,準備脫離夷狄,歸附諸夏,雖沒有成功,但表示贊賞與支持,所以說:“《春秋》謂之子,以領其意?!?董仲舒《春秋繁露·觀德》)至于漢武帝時夜郎、康居的“殊方萬里,說德歸誼”行為。董仲舒更予以熱情歌頌,以為是太平盛世的體現(xiàn)。
同時指出,作為諸夏應堅決發(fā)揚仁義特別是仁愛。他說,質(zhì)于愛民,以下至鳥獸昆蟲莫不愛。不愛,奚足為仁。“王者愛及四夷”,以及“仁者所以愛人類也”。(董仲舒《春秋繁露·必仁且智》)對四夷如匈奴等少數(shù)族,在仁義的基礎上,可以“與之厚利以沒其意,與盟于天以堅其約,質(zhì)其愛子以累其心”。(《漢書·匈奴傳贊》引董仲舒語)
這樣,在董仲舒提倡“三綱五紀”“五常之道”,特別是仁義思想之下,促進了漢民族的真正形成,也奠定了中華民族融合的思想基礎。
關于這個問題,可以從8個方面來講。
(一) 奉“元”而起的祭祀、封禪、改歷3件大事
董仲舒的言行、主張,極大地提高了天子、皇帝的地位。西漢高祖劉邦祠天的五帝,繼秦的白、青、黃、赤四帝之外,更立黑帝。他說:“吾聞天有五帝?!边@五帝是天的象征。但漢武帝在“五帝”之上更立“太一”。他不僅祠天的“五帝”,而且親祠“五帝”之上的“太一”。而董仲舒所說的“元”為天(五帝)之上的“太一”的存在,提供了理論依據(jù)。這是他早已指出的:“《春秋》變一謂之元,元猶原也,其義以隨天地終始也?!薄鞍苍诤??乃在天地之前?!倍摇拔ㄊト四軐偃f物于一而系之元?!?《漢書·匈奴傳贊》引董仲舒語)所以,太初元年十一月朔旦,武帝祠上帝于明堂時,把“太一”和“元”結(jié)合起來了,所謂“天增授皇帝太元神策,周而復始,皇帝敬拜太一”。(《史記·封禪書》)這樣,使?jié)h武帝比過去任何帝王更加偉大與神明,甚至可與“圣人”相比。
關于董仲舒“元”“天”的主張,是漢武帝祠“太一”“五帝”主張的思想基礎。筆者把董仲舒這一思想與漢武帝的祭祀活動連系起來分析研究,曾得到復旦一些教授的贊賞與支持。拙撰《董仲舒思想研究》初稿,拿到復旦大學歷史系審稿時,對于筆者這方面的論述,認為“極具新意”。
這個“元”,又是漢武帝時期封禪活動的起因與依據(jù)。封禪活動,從漢文帝到漢武帝初年,均有這個要求,但沒有成功。到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受命改制,特別是認為天之前還有“元”,并為封禪活動創(chuàng)造了完備的理論(詳見拙撰《董仲舒思想研究》第163-165頁),這樣便有了成功的可能與條件。這種封禪活動,體現(xiàn)了皇帝的至高無上,天下的諸侯、官吏都得來陪祭與臣服。董仲舒是這樣說的:“封于泰山,禪于梁父……天下諸侯各以其職來祭,貢地上所有,……奉元之應也。”(董仲舒《春秋繁露·王道》)
后來,漢武帝見到司馬相如的遺書中談到封禪之事,就與倪寬及其師褚大,一起研究封禪具體事宜,并于元封元年“從東封泰山”。但須知,褚大是董仲舒的弟子,而倪寬是褚大的學生,即董仲舒的再傳弟子。所以他們關于封禪的基本思想,還是董仲舒的“受命之符”、《六經(jīng)》《春秋》。如司馬相如說:“修德以錫符,奉符以行事?!薄啊读?jīng)》載籍之傳,維見可觀也?!薄凹嬲衅淞x,祓飾厥文,作《春秋》一藝?!?《漢書·司馬相如傳下》)倪寬更離不開符命,說什么天地并應,符瑞昭明,“見象日昭,報降符應”。
這個根據(jù)董仲舒思想所進行的,漢武帝封泰山禪梁父的封禪活動,是當時空前的大典禮,也顯示了國家的統(tǒng)一強大與皇帝的真正權(quán)威。
又董仲舒的改歷(改制)思想,認為受命的帝王進行改制,必須根據(jù)“三統(tǒng)”,而“三統(tǒng)”的“改正主義,奉元而起”。(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正質(zhì)文》)
太初元年五月,武帝正式頒布《太初歷》,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shù)用五。并因此“定官名,協(xié)音律”。
《太初歷》用“三統(tǒng)”,行“夏時”,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shù)用五”。這是淵源于董仲舒的改制思想。
談到“三統(tǒng)”“夏時”“正月為歲首”。董仲舒明確指出過:“《春秋》應天作新王之事,時正黑統(tǒng)?!薄叭院诮y(tǒng)初,正日月朔于營室,斗建寅?!?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正質(zhì)文》)又說,郊祀祭天,必以正月上辛者,因天最尊貴,而“首一歲之事”。其中說到“時正黑統(tǒng)”“斗建寅”,即用“三統(tǒng)”,行“夏時”,以“正月為歲首”。
而“數(shù)用五”“色上黃”。董仲舒于數(shù)重五,有所謂“五聲”“五味”“五色”“五而復”“五紀”“五?!薄拔逍小薄拔迨隆钡?。于色最尚黃,所謂“五色莫貴于黃”。(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對》)
當時,為漢武帝廢舊歷——《顓頊歷》,造新歷——《太初歷》的主要是司馬遷和倪寬。司馬遷是董仲舒的弟子,而倪寬前面說過,是董仲舒的再傳弟子。他們應該是“道師之言,廑能勿失”。(董仲舒《賢良對策·第三策》)
這個《太初歷》,行“夏時”,以“正月為歲首”。后來歷法雖有修改,但這個夏時、正月為歲首,一直沿用到辛亥革命時期1911年,到1912年才改用公歷。
(二) 促進了漢民族的形成與奠定了中華民族融合之思想基礎
董仲舒提倡忠孝仁義,不僅使各家各派知識分子公認接受,君主、百官、萬民尊信實行,就是少數(shù)民族也能向望與敬仰。首先是漢武帝也接受了這一思想,故在詔令中屢次提到“本仁祖義”“仁不異遠,義不辭難”。甚至派遣五經(jīng)博士巡視天下,向山澤之民曉諭“仁行而從善,義立則俗易”。(《漢書·武帝紀》)
董仲舒提倡忠孝,大談仁義,為漢民族的形成和中華民族的融合奠定了思想基礎。斯大林對民族作了定義,即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jīng)濟生活以及表現(xiàn)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狀態(tài)的穩(wěn)定的共同體。并且指出:“把上述任何一個特征拿來作為民族的定義,都是不夠的。不僅如此,這些特征只要缺少一個,民族就不成其為民族。”
中國秦至西漢是漢民族的形成時期。秦時已具備3個特征:“共同的語言”即李斯統(tǒng)一文字作小篆;“共同地域”即指長城以內(nèi)廣大疆土,李斯《獄中上書》北逐胡虜,南定百越;“共同的經(jīng)濟生活”,即李斯《諫逐客書》所要求的加強各地經(jīng)濟的聯(lián)系,豐富各地人民的物質(zhì)生活,反對經(jīng)濟上地區(qū)差異,以及他協(xié)助秦始皇統(tǒng)一度量衡、貨幣、車軌、馳道等;至于“共同的心理狀態(tài)”,李斯提出,秦始皇贊同的“以吏為師”“以法為教”,還不能為社會各階級所接受與信仰,故這一特征尚未成熟。
而到西漢武帝時,前3個特征進一步穩(wěn)定、成熟。又因董仲舒提倡“三綱五紀”“五常之道”等封建倫理道德,特別是“三綱”的忠孝、“五常”的仁義,既為統(tǒng)治階級所提倡,也為各家各派知識分子所公認,又能為人民大眾所接受,因而成為漢民族的“共同心理狀態(tài)”。
漢民族的“共同心理狀態(tài)”忠孝與仁義,正如董仲舒所說,先是與漢族雜居的夷狄如“潞子”向往禮義;而匈奴雖在長城之北,高后時匈奴單于冒頓遣使謝罪說:“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漢書·匈奴傳》上)可見,還是贊嘆華夏之“禮義”的。又南方百越之首、南越王趙佗,本河北真定人。漢文帝使陸賈至南越,責南越王趙佗:“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壁w佗“乃頓首謝,愿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漢書·兩越傳》)
漢武帝時,西部地區(qū)的夜郎、康居“說德歸誼”。這里的“誼”即為“義”。西漢宣帝甘露二年冬十二月,匈奴呼韓邪單于要求在三年正月朝見宣帝,當時百官有如下議論:“匈奴單于鄉(xiāng)向慕義,舉國同心,奉珍朝賀?!?《漢書·宣帝紀》)又東漢明常時,匈奴單于遣其子弟到京城洛陽太學,學《孝經(jīng)》明禮義。(《后漢書·儒林傳上》)
因此,也可以說,董仲舒提倡的三綱五常,特別是忠孝禮義,為中華民族的融合與發(fā)展奠定了思想基礎。
(三) 董仲舒論《春秋》與司馬遷寫《史記》
董仲舒鉆研與宣揚《六經(jīng)》中的《春秋》,為了統(tǒng)一政治、統(tǒng)一思想,也是為了總結(jié)歷史。漢武帝時著名史學家司馬遷是其學生。司馬遷在董仲舒講《六經(jīng)》,特別重視《春秋》思想的熏陶下,他在“余聞之董生……”之后說:“《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辯人事之記,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视袊卟豢梢圆恢洞呵铩?,前有讒而弗見,后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jīng)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quán)。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史記·太史公自序》)因而,他寫《史記》也是為了遵循董仲舒教誨,而“繼《春秋》”。
司馬遷的這些議論,不僅是受了董仲舒的思想影響,而且他的每一句話,在董仲舒的著作中,都可以找到其藍本。同時,司馬遷寫的《史記》,也體現(xiàn)了董仲舒所主張的統(tǒng)一、連續(xù)、詳今略古的歷史觀?!妒酚洝穼懥它S帝到漢武帝,前后2 500余年的事。但主要詳細寫了漢初高帝劉邦到武帝的百余年間之事,這真正體現(xiàn)了詳今略古,“以近之故,乃得明顯”。
《史記》對自古以來到武帝時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作了總結(jié),也體現(xiàn)了漢武帝時漢民族的真正形成和中華民族初步融合。少數(shù)民族已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成員,司馬遷也為各少數(shù)民族列了專門的傳。如朝鮮列傳、西南夷列傳、南越列傳、閩越列傳、匈奴列傳等。
《史記》既是中國第一部完整的通史,也是中國封建社會正史的第一部。漢武帝時出現(xiàn)《史記》,這是當時文化繁榮昌盛的標志與典范。
(四) 改變王侯將相養(yǎng)士風氣與廢除諸侯政治上的權(quán)力
董仲舒主張京師辦太學、地方也辦庠,所謂“立太學可以教于國,設庠可以化于邑”。不僅是學校教育,而且要有社會教育,也包括了私人可以辦學。董仲舒這些發(fā)展教育的主張,漢武帝是接受了的,所謂“至武帝時,乃令天下郡國皆立學校之官”。至武帝元朔五年,丞相公孫弘根據(jù)董仲舒關于京師設太學的建議,立博士弟子員,得到武帝的贊同。這就是“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興禮,以為天下先。太常其議予博士弟子,崇鄉(xiāng)黨之化,以勵賢才焉”。(《漢書·武帝紀》)后來中央太學(博士弟子員)與地方郡國得到長足的發(fā)展。西漢末平帝時,太學生達萬余人。
但是當時各級學校培養(yǎng)的學生、經(jīng)師大儒私人辦學的弟子,他們學習的內(nèi)容是董仲舒所宣揚的三綱五紀。五常之道,以及《六經(jīng)》特別是《春秋》。因此這些“士人”尊君愛國是第一宗旨,應該為皇帝與國家所有。這樣,春秋戰(zhàn)國以來,貴族、公卿、將軍、諸侯大量養(yǎng)士,已不存在了,也不允許了。
因此,漢武帝時名震中外的大將衛(wèi)青、霍去病,都認為各種士人都為天子所有,將相、大臣不得養(yǎng)士。當時將軍蘇建曾建議衛(wèi)青學習古代名將,多養(yǎng)士人賓客。但“青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婒T(霍去病)亦方此意,為將如此”。(《漢書·衛(wèi)青霍去病傳贊》)這改變了西漢初期,諸侯、王公、大臣、將相養(yǎng)士對抗中央與皇帝的局面,進一步鞏固了西漢王朝。
漢武帝不但控制全國的知識分子,又在董仲舒的政治統(tǒng)一、加強皇權(quán)、大本小末、強干弱枝的思想啟示下,先是實行“推恩令”,削弱王侯勢力;然后是實行“左官”“附益”“阿黨”之法。從而,使諸侯“不與政事”,而“惟得衣食稅租”,所謂“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惟得衣食稅租,不與政事”。(《漢書·諸侯王表序》)
這樣,真正出現(xiàn)了國家的獨立與統(tǒng)一,這在當時是具有巨大的意義的。斯大林曾經(jīng)說過:“如果不能擺脫封建分散和諸侯混亂的狀態(tài),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指望保持自己的獨立和真正發(fā)展經(jīng)濟和文化,只有聯(lián)合為統(tǒng)一集中的國家,才能指望有可能真正發(fā)展經(jīng)濟和文化,有可能確立自己的獨立?!?斯大林《慶祝莫斯科建城八百周年的<賀詞>》)
(五) 君主愛民為民,官吏奉公廉潔
董仲舒通過對“人”的論述,認為人在萬物之上,為天下最貴,天意反映了民意。因此,皇帝、諸侯、大臣、官吏必須重農(nóng)愛民。這種愛民為民的思想,在經(jīng)濟方面表現(xiàn)為:調(diào)節(jié)貧富、輕徭薄賦、天旱時求雨、天澇時止雨活動等。這種求雨止雨是迷信活動,但體現(xiàn)了董仲舒憂民、念民。當時旱、澇給人民帶來巨大災難。如武帝元封四年,“夏,大旱,民多渴死”。董仲舒要求皇帝愛民為民,在他看來“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體也”。(董仲舒《春秋繁露·為人者天》)水旱災害之后,要抓緊補種麥子,以保證衣食之需。他曾上書武帝:“《春秋》它谷不書,至于麥禾不成則書之,以此見圣人于五谷最重麥與禾也。今關中俗不好種麥,是歲失《春秋》之所重,而損生民之具也。愿陛下幸詔大司農(nóng),使關中民益種宿麥,令毋后時?!?《漢書·食貨志上》)
漢武帝不但領會董仲舒所說的君民關系,而且照其要求下令百官求雨,讓百姓補種麥子以濟荒。他在元狩元年夏四月,詔曰:“蓋君者心也,民憂支體,支體傷則心憯怛?!薄半藜涡┝μ?,哀夫老眊寡孤鰥獨或匱于衣食,甚憐愍焉。其遣謁者巡行天下,存問致賜。”(《漢書·食貨志下》)又元狩三年秋,遣謁者勸有水災郡種宿麥;元封元年“是歲小旱,上令百官求雨”。(《漢書·食貨志下》)他的調(diào)節(jié)貧富、“限民名田”“去奴婢”,更具有民意。
這樣,從皇帝到官吏都重民愛民;又實行前面說過的任賢選舉、監(jiān)督考績,官吏以俸祿為生,不得與民爭利。因此,當時的一般官吏都比較廉潔,而不掠奪人民,如丞相公孫弘、御史大夫張湯、做過二任諸侯相和武帝顧問(中大夫)的董仲舒都比較廉潔。特別是董仲舒,據(jù)《漢書·武帝紀》的記載,建元二年夏四月,“初置茂陵邑”,(武帝后來墳墓地區(qū))他家由河北廣川遷到茂陵?,F(xiàn)在陜西興平縣東北。三年春,“賜徙茂陵者戶錢二十萬,田二頃”。當時,董仲舒僅一個《春秋》博士(漢景帝所立)。錢二十萬、田二頃,實際上是每戶徙茂陵的一些拆遷費而已。后來,他雖在諸侯國和中央為官多年,甚至退休之后,中央有什么重大政事,武帝還經(jīng)常遣御史大夫張湯上門請教,但董仲舒為官廉潔,決不與民爭利,所謂“仲舒為人廉直,……及去位歸居,終不問家產(chǎn)業(yè),以修學著書為事”。(《漢書·董仲舒?zhèn)鳌?而且,家住“陋巷”。關于丞相公孫弘,漢平帝時下詔說:公孫弘位在宰相封侯而為布被脫粟之飯,俸祿分予貧困的故舊與其官署中的幕僚,“無有所余”。至于御史大夫張湯“家產(chǎn)值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它贏”。其死“載以牛車,有棺而無槨”。(《漢書·張湯傳》)
官場廉潔、作風正派,這是政治清明的體現(xiàn)。
(六)《春秋》決獄、斷事深入人心,君臣普遍遵循
董仲舒的德主刑輔,以《春秋》經(jīng)義決獄的法律思想,前面說過,后來僅保存的6個案件,從輕處理了5個案件,多數(shù)無罪釋放,所謂“不當坐”。當然,也有個別因《春秋》重志而從嚴處理的,但極為個別。自此,以《春秋》經(jīng)義決獄,逐漸普遍,其中對淮南王劉安謀反案子的處理,是一個突出的例子。
主張雜家的淮南王劉安,不但堅持雜家,還繼續(xù)養(yǎng)士煽動衡山王作亂反漢,遭到了應有的懲罰。于元朔六年,劉安與衡山王一起謀反,漢武帝即派治《春秋》的董仲舒的學生,前往處理反案。這就是“上(武帝)思仲舒前言,使仲舒弟子呂步舒持斧鉞治淮南獄,以《春秋》誼顓斷于外,不請。既還奏事,上皆是之”。(《漢書·五行志第七》上)
這里說到的“上思仲舒前言”,是指武帝六年六月丁酉,遼東高廟災,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董仲舒根據(jù)《春秋》經(jīng)義,所謂“《春秋》之道舉往以明來”,而作的分析與議論。當時,董仲舒是這樣對答漢武帝的:“視親戚貴屬在諸侯遠正最甚者,忍而誅之,如吾燔遼東高廟乃可;視近臣在國中處旁仄及貴而不正者,忍而誅之,如吾燔高園殿乃可云爾。在外而不正者,雖貴如高廟,猶燔災之,況諸侯乎!在內(nèi)不正者,雖貴如高園殿,猶災燔之,況大臣乎!此天意也。”(《漢書·五行志第七》上)
此也就是說,根據(jù)《春秋》經(jīng)義,對于不尊皇帝、不奉漢朝的各地諸侯、列侯,中央的大臣、貴戚,均可懲罰乃至誅滅。
又董仲舒為膠西王相時,曾以綱?!读?jīng)》諫諍、教育王劉端。所以對于淮南反案,膠西王劉端,也認為劉安違背《春秋》當免。他說:“安廢法變,行邪僻,有詐偽心,以亂天下,營惑百姓,背叛宗廟,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毋將,將而誅?!沧镏赜趯?,謀反形已定。臣端所見其書印圖及它逆亡道事驗明白,當伏法?!固煜旅髦甲又溃愀覐陀行捌П撑阎??!?《漢書·淮南王傳》)
從董仲舒開始的《春秋》經(jīng)義決獄與斷事,不僅作為知識分子、官吏的董仲舒及其弟子深信不疑,就是皇帝與諸侯也予以肯定確認。可見已深入人心,這也彌補了當時立法不完善和司法不健全。
(七) 獨尊儒術之后人才輩出,而且可以自由爭論
自從董仲舒主張獨尊儒術,得到漢武帝的支持,而在儒家與孔子的名義下統(tǒng)一思想。自此,儒家學者往往掌權(quán)為宰相。即“自孝武興學,公孫弘以儒相,其后蔡義、韋賢、玄成、匡衡、張禹、翟方進、孔光、平當、馬宮及當子晏以儒者居宰相位,服儒衣冠,傳先王語”。(《漢書·匡衡傳贊》)從此,人才輩出,“漢之得人,于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倪寬,……其余不可勝紀”。(《漢書·公孫弘傳贊》)
又獨尊儒術之后,提倡全面研究儒家學說,于是由漢初的立單經(jīng)博士,漢武帝時又立五經(jīng)博士(當時今文學派認為,《樂經(jīng)》沒有具體經(jīng)典,而是散見于《詩經(jīng)》與《禮經(jīng)》之中,所以稱《五經(jīng)博士》)。作為個人,可以任意研究各經(jīng),可以研究二經(jīng)、三經(jīng),董仲舒與夏侯始昌研究五經(jīng),所謂“通五經(jīng)”。不但可以研究各經(jīng),而且允許儒家內(nèi)部可有派別、分歧與爭論。
漢武帝時有董仲舒與韓嬰、江公關于《詩》《春秋》的爭辯。又有丞相公孫弘為了防止民間出現(xiàn)盜賊,奏請“民不得挾弓弩”。武帝就下令公卿大臣議論這事。董仲舒的學生,當時為光祿大夫的吾丘壽王,表示不能同意。他認為,地方出現(xiàn)盜賊,是地方郡國守相等二千石吏之罪,并非民挾弓弩之過。他指出,“大射”“鄉(xiāng)射”等禮,自天子下及庶人均可進行,為三代以來的常道。所以,民不得挾弓弩,“無益于禁奸而廢先王之典,使學者不得習行其禮,大不便”。(《漢書·吾丘壽王傳》)結(jié)果,漢武帝采納吾丘壽王的意見,而丞相公孫弘承認自己所奏不當,所謂“書奏,上以難丞相弘。弘詘服焉”。漢昭帝時,有賢良文學與大夫、御史、丞相史關于禮義與財利、德教與刑罰之爭。漢宣帝時,先有《公羊春秋》與《谷梁春秋》之爭,后有石渠閣會議關于《五經(jīng)》的議論。
(八) 開創(chuàng)了中國哲學史上的經(jīng)學時代
董仲舒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對策,提出獨尊儒術、抑黜百家;宣揚《六經(jīng)》、推崇《春秋》。得到漢武帝的贊賞與采納,所謂“天子覽其對而異焉”,對畢以為第一,“天子以仲舒為江都相,事易王”。(《漢書·董仲舒?zhèn)鳌?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堅持雜家養(yǎng)士的淮南王劉安,煽動衡山王一起反漢。漢武帝即遣董仲舒弟子呂步舒持斧鉞治淮南獄,以《春秋》經(jīng)義斷決之,得到漢武帝的肯定與稱述,所謂“既還奏事,上皆是之”。
從此之后的整個中國封建社會,開始了儒家獨尊的地位,它的理論學說成了整個國家與社會的指導思想。而儒家的《六經(jīng)》特別是《春秋》,已成為制定國家大政方針的依據(jù);治國、行政、斷事、決獄、理民、立法的準則,也是個人立身行事的指南。
同時,也結(jié)束了中國哲學史上的子學時代,而開始了中國哲學史上的經(jīng)學時代。董仲舒就是這個時代的創(chuàng)始人,正如現(xiàn)代著名哲學家馮友蘭所說,從董仲舒到康有為是中國的經(jīng)學時期?!白远偈嬉院?,即在所謂經(jīng)學時代中”。(馮友蘭《中國哲學史》第1040頁)
董仲舒開創(chuàng)的中國經(jīng)學時代,也如近代著名學者梁啟超所說:“寢假而孔子變?yōu)槎肌⒑紊酃?;寢假而孔子變?yōu)轳R季良、鄭康成矣;寢假而孔子變?yōu)轫n退之、歐陽永叔矣;寢假而孔子變?yōu)槌桃链?、朱晦庵矣;寢假而孔子變?yōu)殛懴笊?、王陽明矣;寢假而孔子變成顧亭林、戴東原矣。”(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二十六》)應該再加上一句“寢假而孔子變?yōu)榭的虾?、梁任公矣”?/p>
這個經(jīng)學時代長達2 000余年,如從處理淮南王反獄開始到清朝滅亡的1911年,就有2033年。如果到1919年“打倒孔家店”的“五四”運動,就有2 041年。如果從董仲舒對策開始,再須各加11年。
總之,這個中國哲學史的經(jīng)學時期,是從漢武帝和董仲舒的時代開始的。
董仲舒在教育方面,提出全面辦學。不僅國家、政府、社會、集體辦學,私人也辦學。董仲舒是辦私學的帶頭人,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他的學生著名者有梁相褚大,丞相長史呂步舒,光祿大夫中、東郡太守兼都尉吾丘壽王,太史令司馬遷,昭帝諫大夫嬴公,武帝的戾太子劉據(jù),陰陽學專家鮑敞,廣川殷仲,還有從董仲舒學《孝經(jīng)》的河間獻王劉德等。總之“弟子通者,至于命大夫、為郎、謁者、掌故者以百數(shù)”。(《史記·儒林傳》)
昭帝時為議郎的眭孟,是董仲舒弟子嬴公的學生。他曾說:“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漢書·眭孟傳》)眭孟,昭、宣年間傳授弟子百余人。最有名的是嚴彭祖與顏安樂。孟曾說:“《春秋》之意在二子矣?!庇墒恰豆虼呵铩酚小邦?、嚴之學”。嚴彭祖,宣帝時博士,官至太子太傅,顏安樂官至齊郡太守丞。顏、嚴各自專門教授,培養(yǎng)很多學生,形成不同學派。學生有官至三公、九卿者。于是董仲舒的《公羊春秋》,發(fā)展為顏、嚴兩大學派。后來,傳承久遠,直至東漢末年,以及晉代。
西漢中后期的著名學者、經(jīng)學大家,劉向治《谷梁春秋》、劉歆治《左氏春秋》。他們父子雖不同于董仲舒治《公羊春秋》,但對董仲舒極為推崇。劉向稱“董仲舒有王佐之才,雖伊呂(伊尹、呂望)無以加,管晏(管仲、晏嬰)之屬,伯者之佐,殆不及也”。向子劉歆以為:“仲舒遭秦滅學之后,《六經(jīng)》離析,下惟發(fā)憤,潛心大業(yè),令后學者有所統(tǒng)壹,為群儒首。”(《漢書·董仲舒?zhèn)髻潯?
東漢的王充和何休,進一步肯定與發(fā)展了董仲舒的思想。
東漢初期的著名思想家王充,首先是贊賞董仲舒的《春秋決獄》。他說:“董仲舒表《春秋》之義,稽合于律,無乖異者?!?《論衡·程材篇》)又說,董仲舒作道術之書,頗言災異政治所失,有益于漢朝,故“孝武猶不罪而尊其身”。而近人康有為認為,王充是傳董仲舒《春秋公羊》的。他說:“按本傳不詳受何經(jīng),惟《論衡》所稱,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此非傳董子之學者不能道,故亦附著?!?康有為《春秋董氏學卷七傳經(jīng)表》)這里說的“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見《論衡·超奇篇》。
東漢末年的何休,閉門讀書17年,寫成《春秋公羊解詁》,是繼承了董仲舒的《公羊春秋》。前面講過,漢宣帝時,《公羊春秋》發(fā)展為“顏、嚴之學”。即《嚴氏春秋》和《顏氏春秋》。根據(jù)清代著名學者惠棟《九經(jīng)古義》考證,何休所注《公羊傳》的文本為《顏氏春秋》。近代著名經(jīng)學家皮錫瑞也說,何休傳《顏氏春秋》;晉杜預注《春秋》是據(jù)《嚴氏春秋》;而東漢末大經(jīng)學家鄭玄注禮、箋詩,也據(jù)《嚴氏春秋》。(皮錫瑞《經(jīng)學通論·四春秋》第30頁)
何休研究《春秋公羊》,是從董仲舒一脈相承下來的。所以,關于禮樂制度、夷夏之別、三世演變,也承襲了董仲舒的思想。
關于“三世”說,董仲舒主張“于所見微其辭,于所聞痛其禍,于傳聞殺其恩”。此為董仲舒?zhèn)惱硭枷氲姆从?,是與血緣及感情上的遠近、親疏相符的。也是禮義思想的體現(xiàn),所謂“《春秋》之義大者也,……義不訕上,智不危身,故遠者以義諱,近者以智畏。畏與義兼,則世愈近而言愈謹矣,此定哀之所以微其辭”。(《春秋繁露·楚莊王》)
何休不僅繼承了董仲舒的以上思想,而且將這“三世”又具體化為衰亂、升平、太平三世,所謂“于傳聞之世,見治起于衰亂之中”“于所聞之世,見治升平”“于所見之世,著治太平”。(《隱公元年冬十二月注》,何休《關于公羊(11)》第一冊80頁)所以,已認識到社會的不斷發(fā)展與前進。
又東漢末年的經(jīng)學家應勛,先是稱贊董仲舒《春秋決獄》符合《春秋》經(jīng)義,所謂“故膠西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議,數(shù)遣廷尉張湯親至陋巷,問其得失。于是作《春秋折獄》二百三十二事,動以經(jīng)對”。(《后漢書·應勛傳》)又向漢獻帝推薦,得到獻帝的同意而定為漢代法典,所謂“我國漢代,如董仲舒之《春秋折獄》,本非立法,亦非判決例,而后此應劭采為《漢儀》,獻帝承認之,遂成為國法”。(《梁啟超法學文集》第132頁)
近代政治家、著名改良主義者康有為,在董仲舒更化、改制,董仲舒、何休“三統(tǒng)”“三世”說的基礎上,提出戊戌變法的思想。他在《論語注》《春秋董氏學·春秋改制第五》,有具體明確的論述。在康有為看來,三統(tǒng)、三世法的基本思想,是因時而變,否則將生“大害”“大亂”。所以,近代社會由據(jù)亂進入升平而行變法,才能富國強兵和加入世界先進行列。在這里,董仲舒的三統(tǒng)、三世的歷史觀,為戊戌變法提供了歷史的、理論的根據(jù)。
另一當時杰出的改良主義者梁啟超說,紀元前100多年,董仲舒早已主張改制、更化的思想,而資本主義國家如英國至近代才提出。這是梁啟超不僅贊賞董仲舒《春秋決獄》,更稱道他的改制、更化的思想。
又繼宋代理學家們最為贊賞董仲舒的倫理道德,念念不忘他的“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漢書·董仲舒?zhèn)鳌?之后,近代大商人、著名慈善家經(jīng)元善,也十分推崇董仲舒所宣揚的仁義道德,所謂“董子有云‘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此心學之最上乘禪,明乎此,而事雖萬,心自一矣”。(經(jīng)元善《居易初集卷二·又致盛京卿書》)
近代一些經(jīng)史大家,也極為推崇董仲舒。著名經(jīng)學家皮錫瑞認為,儒家學說中,“《春秋》學董仲舒最醇”。(皮錫瑞《經(jīng)學通論·四春秋》第4頁)著名經(jīng)學史家蒙文通,有“儒者之說始出于董仲舒”“公羊?qū)W大師董仲舒”。(蒙文通《經(jīng)學抉原》第176頁、228頁)著名史學家錢穆說:“王莽師董仲舒。”“漢武帝聽董仲舒,孔子《春秋》為漢制法?!?錢穆《兩漢經(jīng)學今古文平議》第276-77頁)又“隋唐精神淵源于孔子、董仲舒文治精神”“董仲舒……創(chuàng)漢制度”。(錢穆《國史大綱》引論18頁、上冊148-149頁)著名經(jīng)學史家周予同說:“董仲舒設學校教育權(quán),春秋改制大一統(tǒng)政治權(quán)?!薄岸偈嬲嗡枷爰?。何休不過是讀書經(jīng)生而已?!?《周予同經(jīng)學史論著選集》第501,504頁)著名哲學家馮友蘭說到董仲舒在西漢儒家中的地位,認為“此時代之精神,此時人之思想,董仲舒可充分代表之”。(馮友蘭《中國哲學史》第502頁)
董仲舒的思想,在近代法學界的影響也很大。清末修訂法律大臣沈家本,對董仲舒《春秋決獄》的持平從輕特別贊賞。他說:“今觀決獄之論斷極為平恕,迥非張湯、趙禹之殘酷可比,使武帝時治獄皆能若此,《酷吏傳》何必作哉!”(沈家本《漢律樜遺二十二·春秋決獄》)
而清末修訂法律館提調(diào)、北洋政府司法總長董康,對于董仲舒的法律思想更是贊不絕口。他說,《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的“法不刑懷妊新產(chǎn)者”,對懷孕哺乳婦女應“廢刑發(fā)德”;《春秋決獄》中對于寡婦改嫁,根據(jù)《春秋》經(jīng)義,“言夫死無男,有改嫁之道”。認為,這可與英國婦人無死刑媲美,是一種“秉婦人無刑之精神”。《春秋繁露·精華》“首惡者罪特重”,認為是現(xiàn)代未遂罪的開始,所謂董仲舒?zhèn)鳌豆颉分畬W,“所撰《春秋繁露·精華篇》論《春秋》聽獄,有云‘志邪者不待存’,即發(fā)明未遂罪的原始”。(董康《日本講演錄·春秋刑制考》)
又近代以來,養(yǎng)子與親生子,隨著立法的進步,具有同樣的權(quán)利與義務。董康對于保存下來的董仲舒《春秋決獄》中,關于養(yǎng)子視親生子,極為贊賞。他說,唐杜佑《通典》六九,引故膠西相董仲舒《春秋決獄》養(yǎng)子事二:一,甲藏匿養(yǎng)子乙,斷曰:“甲無子,振活養(yǎng)乙。雖非所生,誰與易之?《詩》云:螟蛉有子,蜾嬴負之。《春秋》之義,父為子隱,甲宜匿乙,而不當坐。二,甲杖生父乙,斷曰:甲生乙不能長育以乞丙,于義已絕矣。雖杖甲,不應坐。同時,在引證董仲舒處理兩養(yǎng)子案后,立即指出,重視養(yǎng)子,漢儒的斷決與今學說吻合,也可以稱之為“師漢儒之說”。(董康《民法親屬編修案》第13頁)可見,對董仲舒重視養(yǎng)子的斷決十分推崇。
南京國民政府時期,把三民主義作為國民黨與國民政府的根本指導思想,三民主義也可視為國民黨的“黨義”。國民政府立法、司法方面的重要代表胡漢民、張知本、居正的活動與思想,就是遵循了三民主義。這是對董仲舒宣揚《春秋》經(jīng)義,根據(jù)《春秋》斷事、決獄的繼承與發(fā)展。因為,在他們看來,三民主義民權(quán)、民族、民生在為民;而《春秋》大義,是重人與愛民。兩者相符。
南京國民政府立法院長胡漢民把三民主義作為立法的最高原則。他說:“世界各國的民族、民權(quán)、民生問題有同時解決的需要,是為世界革命的目標;三民主義因其連環(huán)的內(nèi)容和關系,為世界革命唯一最高最博大最適合的原則?!?胡漢民《三民主義之認識——十六年四月中央月刊》,蔡尚思主編《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資料簡編》第二卷第724頁。)除了以三民主義為立法最高原則之外,又有三民主義立法的具體原則。另外,還有三民主義的立法方針、立法內(nèi)容、立法性質(zhì)等。
先為國民政府憲法起草委員會副委員長,后為司法行政部長的張知本。他認為,中華民國憲法內(nèi)容應以三民主義為根據(jù),這是“不易之理”。因為“憲法原為保證革命要求,記載革命要求之具。三民主義既已成為全國民眾之革命要求,茍此憲法不能適應此種要求而規(guī)定之,則所謂憲法者,已不能認為此次革命之憲法矣”。(張知本《中華民國憲法起草意見》,《東方雜志》第30卷2號)張知本以三民主義作為憲法內(nèi)容根據(jù)的同時,又提出在憲法的編制上,也可用三民主義來分章。因此,憲法可分為基本原則、民族、民權(quán)、民生、附則等5章。
南京國民政府的司法院長居正,特別強調(diào)“司法黨化”問題。他說,司法黨化是要使一切司法官都有三民主義的社會意識。也就是司法黨化,“乃是司法黨義化”。這是與某時代支配該社會的世界觀相適應的,“在封建社會就有《春秋》大義”。在他看來,董仲舒開始的《春秋決獄》,也即“經(jīng)義折獄”,是認“道德原則或一般義理在裁判上有優(yōu)于現(xiàn)行法的價值”。(居正《司法黨化問題·四》,《中華法學雜志》第五卷,第十、十一、十二號合刊》)
董仲舒《春秋決獄》是當時立法不完善、司法不健全、世俗習慣不合理的情況下,根據(jù)《春秋》經(jīng)義來處理現(xiàn)實生活中產(chǎn)生各種案件與爭議,而且是比較平恕的。而居正關于《司法黨化問題》,根據(jù)國民黨黨義(三民主義)處理案件,也有相似的想法。他說,三民主義之國家,要求每一個法官對于三民主義法律哲學都有充分認識,然后可以拿黨義充分地運用到裁判上。但應該注意到以下各點實用:1) 法律所未規(guī)定之處,應當運用黨義來補充他;2) 法律規(guī)定太抽象空洞,而不能解決實際的具體問題時,應當拿黨義去充實他們的內(nèi)容。在黨義所明定的界限上,裝置法律之具體形態(tài);3) 法律已經(jīng)僵化之處,應該拿黨義把他活起來;4) 法律與實際社會生活明顯地表現(xiàn)矛盾,而又沒有別的法律可援用時,可以根據(jù)一定之黨義,宣布該法律無效。(居正《司法黨化問題·五》)
可見,南京國民政府時期,有人要求立法根據(jù)三民主義,憲法制定有人要求依三民主義分章編制,司法更有人要求“司法黨化”,根據(jù)三民主義判案。而且明確指出,這也是借鑒了中國古代的“《春秋》大義”與“經(jīng)義折獄”。又說“人民稱引《春秋》義理,未嘗不與黨義相暗合”。(《漢書·董仲舒?zhèn)鳌?這顯然在一定程度上,是繼承與發(fā)揚了董仲舒崇揚的《春秋》大義,以及依《春秋》經(jīng)義決獄斷事的思想。
又董仲舒?zhèn)惱淼赖路矫娴乃枷?,雖是封建性的東西,但也有值得繼承與發(fā)揚的傳統(tǒng)道德,如三綱中的忠孝,五常中的仁義,對于當前社會也不是毫無意義的。
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jīng)濟的大發(fā)展,干部群眾往往厚于個人,而薄于社會與他人,甚至不孝父母,不尊長輩。社會上出現(xiàn)老人跌倒,沒人去扶;跌倒之后有人扶,反說扶者將其撞倒。子女與父母間、夫妻之間、兄弟姊妹之間,爭奪房屋財產(chǎn)之事屢見不鮮。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領導人及時提出了法治與德治同時并舉;黨也有決定:“實行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jié)合?!?/p>
所以,董仲舒提出的德主刑輔、刑德兼施、“陽為德、陰為刑”;宣揚的傳統(tǒng)道德,特別是忠孝仁義之愛國、尊老、克己、愛人;官吏的選拔考核、奉公守法、官食俸祿不與民爭利等至今有它的借鑒意義。
最后談一下本文題目“大政治思想家董仲舒的思想及其意義與影響”。筆者的老師周予同教授曾說:“董仲舒政治思想家,何休不過是讀書經(jīng)生而已?!闭嗡枷爰?,在研究儒術的學者中地位已很高。但筆者認為還不夠,他在漢武帝時的主張、作為,無人可及。丞相公孫弘根本不能跟他比,關于禮的方面的看法,被董仲舒的學生吾丘壽王不堪一駁。公孫弘元光五年的對策策文,不能與董仲舒元光元年對策所謂“天人三策”相比,還停留在戰(zhàn)國中期孟子的“四端”。所以,《漢書·董仲舒?zhèn)鳌氛f:“公孫弘治《春秋》不如仲舒?!?/p>
又御史大夫張湯,關于禮的方面知識,經(jīng)常親自向董仲舒請教。就是董仲舒退休家居之后,中央有些重大的政事、案件與議論,武帝與大臣處理不了時,就令張湯等到其家傾聽他的看法與意見,所謂“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后來升御史大夫)張湯就其家而問之,其對皆有明法”。
后來,劉向說他有王佐之才,古代名相伊尹、呂望、管仲、晏嬰不及。東漢著名思想家王充也說:“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彼抢^承了周文王與孔夫子的。
董仲舒的希望國家統(tǒng)一、無戰(zhàn)亂災害、發(fā)展教育、《春秋》決獄、調(diào)節(jié)貧富、“限民名田”、除奴婢、禁殺戮、宣揚仁義,均在為民愛民,甚至寫信給丞相公孫弘,要求實行“仁政”。在中國歷史上提出實行“仁政”,董仲舒恐怕還是第一個,他是身體力行的。后來,也有人提到“仁政”,但沒有真正去做。
因此,董仲舒不是一般的政治思想家,而是超過前人與時人的大政治思想家。
(責任編校:衛(wèi)立冬 英文校對:吳秀蘭)
Great Political Thinker Dong Zhongshu’s Thought and Its Significance & Influences
HUA You-gen
(Research Institute of Law, 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Shanghai 200235, China)
Dong Zhongshu was the master of the classical studies in Han dynasty and the outstanding political thinker who outstripped those who lived before and during his times. His thought, which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the ideology after the periods of Spring and Autumn, the Warring States as well as the early period of Western Han dynasty, was the need of times. Its rich contents involve philosophy, classical studies, politics and law, ethics, cultural education, social economy, history and ethnicity, etc. All this wa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at that time. His thought caused the appearance of offering sacrifice to the ancestors, the heaven and the earth, and the reform of calendar on the basis of the espousal of heaven. Besides, it promoted the formation of Han nationality and laid the ideological foundation of the integr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It also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Si Maqian’s. In addition, it changed the practices of princes, marquis, generals and prime ministers in maintaining scholars and abolished the political power of dukes and princes. The monarch loved his people and served his people; officials were honest in carrying out their official duties. What’s more, the ideas of judging a legal case and the other common things in histook root in the heart of the people and both the monarch and the courtiers abided by them. No more than that, after the domination of Confucianism, people of talent came out in succession and they could debate freely. Dong Zhongshu also opened the era of classical 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 His thought had a profound influence in Chinese ancient and modern history after his times.
Dong Zhongshu; Confucianism; unity of thought; classical studies; reform; cycle theory; San Gan Wu Chang; benevolent government
B234.5
A
1673-2065(2013)03-0008-12
2012-10-10
華友根(1939-),男,上海川沙人,上海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衡水學院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