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政策與民間習俗:宋代“崇文抑武”背景下民間習武風氣新探

黃文記，李占莊

(1.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成都610064;2.四川日報社，成都610021)

北宋初期，為了避免五代時武將跋扈、軍人干政的悲劇重演，宋太祖推行“崇文抑武”政策以加強中央集權(quán)，武將的權(quán)力因此受到不少限制，學界多稱之為“重文輕武”，或“崇文抑武”。此種政策的實施，確使宋朝社會逐漸形成了一種以讀書做官為榮、以習武從軍為恥的風氣。目前關(guān)于宋朝武術(shù)方面的研究多集中在武舉、武學、軍事武藝、文武關(guān)系等方面，且多籠統(tǒng)認為宋朝重文輕武之風很重。①王曾瑜在《宋朝的文武區(qū)分和文臣統(tǒng)兵》一文中對宋朝文武進行了區(qū)分，并且由韓彥直被迫換武資、武官換文資相當困難可以看出，宋朝武將在各方面受到限制，地位非常低(參見王曾瑜:《宋朝的文武區(qū)分和文臣統(tǒng)兵》，《中州學刊》1984年第2期)。朱希偉、王俊奇在《簡論宋代“武舉”》一文中提到宋朝“武舉”設立的曲折過程，并提到當時社會重文輕武風氣日趨嚴重，甚至出現(xiàn)“武臣換文資”的怪現(xiàn)象(參見朱希偉、王俊奇:《簡論宋代“武舉”》，《體育文史》，1996年第4期)。也有一些研究者認為宋朝民間習武之風盛行，如史江在《宋代軍事性社會及其形成背景、特點及其社會功能初探》談到，“每當?shù)胤讲话捕?，民間便紛紛結(jié)社自保，鄉(xiāng)社武裝遍布全國。”［1］134—139李英、李愛華、陳懇在《宋代的武學與除官》中提到，宋朝武學課程研習兵法，操練兵馬，為統(tǒng)治者培養(yǎng)了大批武藝人才。［2］35—37但這些研究主要從統(tǒng)治者如何培養(yǎng)武藝人才的角度去論述，而對宋朝民間習武情況專門研究的論著較少見。筆者希望通過本文對宋朝民間習武情況的初步梳理，分析宋朝“崇文抑武”政策背景下的宋朝民間習武風氣，望此研究能彌補宋朝武術(shù)研究的一些空白，對準確和全面認識宋代習武相關(guān)情況有所幫助。

一、宋朝民間的習武情況

(一)“弓箭社”等民間習武組織

唐以后，藩鎮(zhèn)勢力不斷擴大，戰(zhàn)爭連綿不斷，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的人民飽受戰(zhàn)爭之苦。為了自衛(wèi)，他們自發(fā)成立村社或鄉(xiāng)社，設置教頭，練習兵杖，以此“自相糾率，保守鄉(xiāng)井”［3］76。宋朝時期，朝廷的腐敗無能，遼、西夏等北方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肆無忌憚地侵擾中原，于是廣大人民組建了更多的社團組織以抵抗侵擾。如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正月十八日，“濟南府民耿京，怨金人征賦之騷擾不能聊生，乃結(jié)集李鐵槍以下，得六人入山東，漸次得數(shù)十人，取萊蕪縣，泰安軍有眾百余，有籣州賈瑞者亦有眾數(shù)十人歸京?！保?］1787而河北等地的“弓箭社”是一種更廣泛的民間習武組織，“帶弓而鋤，佩劍而樵，器甲鞍馬，常若寇至”［5］4726，社員們閑時習武，遇有北方政權(quán)來犯，他們便以擊鼓為信號，頃刻間便能招致上千人?！肮纭背蓡T由每戶出一丁組成，其社頭由社員推選富家大戶及武藝為眾所服者擔任，如“河朔西路被邊州軍，自澶淵講和以來，百姓自相團結(jié)為弓箭社”，“又自相推擇家資武藝，眾所服者為社頭”［5］4726。由于“弓箭社”成員練就了一身好武藝，并且他們對世代居住地周圍環(huán)境都比較了解，所以當遼國等政權(quán)南下騷擾時，他們便會給來犯軍隊以沉重的打擊。

當時的定、保二州(今河北正定、保定一帶)有弓箭社五百八十八社，六百五十一伙，共計三萬一千四百一十一人，可見，宋朝河北一帶民間習武組織數(shù)量頗為可觀。弓箭社不同于保甲，它是鄉(xiāng)民自發(fā)地結(jié)社，屬于民間組織，但不少為豪紳大戶所控制，有的甚至變質(zhì)為地主武裝集團。隨著弓箭社的日益發(fā)展，一些官員開始擔心，這樣下去，弓箭社會威脅到自己的統(tǒng)治。王安石在給皇帝上奏時曾指出，河北一帶有很多習武之人，“臣(王安石)屢言，河北舊為武人割據(jù)，內(nèi)抗朝廷，外敵四鄰……兵儲不外求而足”［5］4773。有人建言取締弓箭社，“有被甲執(zhí)兵之民數(shù)十萬，按閱有方則山東之寇何至累月淹時未見殄滅□，且私有兵器在律之禁甚嚴，今弓箭社一切兵器皆民自藏於家，不幾於借寇手，伏望斷自圣心，罷京東弓箭社之名”?！俺剂叛?近歲邀功生事，使無辜之民坐罹其殃者，東京之置弓箭社是也?！保?］6760“丙午，有司言:‘先禁江南諸州民家，不得私蓄弓劍、甲鎧，違者按其罪。按《律疏》:禁民私有兵器，謂甲、弩、矟、具裝等，若弓箭、刀木質(zhì)、短矛并聽私蓄，望厘改之!’詔從其請”［7］539;“辛巳，禁河北諸州民棄農(nóng)業(yè)，學禁咒、槍劍、桃棒之技者?！保?］1625“軍民有私置刀兵器甲，限十日內(nèi)送官，違者論如法。”［7］1784

事實上，朝廷采取了一些行動禁止民間置兵器習武，但因當時朝廷腐敗，面對頻繁的邊患，統(tǒng)治者束手無策，而人民也不顧禁令，自發(fā)地組織起“弓箭社”等習武組織保衛(wèi)家園，在這種情況下，宋統(tǒng)治者只有默許。由于弓箭社在抵抗北方政權(quán)的戰(zhàn)爭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不久，朝廷便解除了對民間私置武器的禁令，“陜西諸路有所謂弓箭社者，皆民也，今興元府、洋州等處有義士，亦皆弓箭手之意也。紹興初，饒風關(guān)之戰(zhàn)、散關(guān)之捷，義士宣勞與戰(zhàn)士功力相等”，“荊襄兩路，民兵緣前年荒旱，民力未□，乞令各在家閱習武藝，候至來年春略行追喚”［6］6771?！?高宗建炎)三年(1129年)四月八日，赦應天下民庶，并許置弓弩本家習學，以防外患，如有習藝高強，許於所在州縣自陳長吏，審驗人才，解發(fā)赴御營，使司審議推恩?！保?］6761由于弓箭社組織戰(zhàn)斗力很強，所以有的得到了官府的肯定:“今河北州縣近山谷處，民間各有弓箭社及射獵等人戶，習慣便利與夷人無異，欲下本道逐州縣，并令募諸色公人及城郭鄉(xiāng)村有武勇情愿學習弓箭自為之社，每年春時，長吏就其射處觀誘閱試之。”［6］6757對于弓箭社成員中表現(xiàn)比較突出的，朝廷還會給予一定的賞賜，“河北路有弓箭社”，“弓箭社人以保甲法推賞”［6］6759。弓箭社還立有社規(guī)，平日有專人巡邏，對于巡邏不力，在其值班期間出了問題，要根據(jù)問題的嚴重性給以處罰。此外，一些有遠見的大臣出于抵抗北方政權(quán)的需要，還主張對這類習武組織加以扶持，“熙寧三年(1070年)十二月，定州知府謄甫上書神宗曰:河北州縣近山谷處，民間各有弓箭社及獵射人，習慣便利，與夷人無異”［5］4725。河北之民“人人於敵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無路自奮耳。若國家除其戶稅，使專耕戰(zhàn)以自給，藉其防守，假以甲兵”，“則人必感悅，思自為戰(zhàn)”［7］1087。大臣祥崔淵認為，“陜西諸路有所謂弓箭手者皆民兵也”，他們與“戰(zhàn)士功力相等”［6］6771。這些民間習武組織的重要性使得有些大臣主張減輕他們的租賦，以鼓勵他們習武，“見今州縣，全藉此等夤夜防拓，灼見弓箭社實為邊防要用，其勢決不可廢”［5］4727，“臣(吳淑)以為大河之北，民性勁勇，皆習武技，國家若蠲其租賦，令盡力與耕戰(zhàn)，可以滅匈奴矣”?？梢姡绱笾绿幱谝粋€較為寬松的生存環(huán)境。

除弓箭社外，還存在其他眾多民間習武組織。岳飛在太行山地區(qū)抗金時看到，河北、河東人民“到處自動團集，靠山的結(jié)為山寨，靠水的結(jié)為水寨，分別對女真軍隊從事于激烈的斗爭”［8］432，在抗金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爸伊x巡社”曾得到宋高宗的支持，發(fā)展非常迅速，從河北很快發(fā)展到河東、陜西等路。［3］159此外，各地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鄉(xiāng)社、山寨，如“福建忠義社”［9］580，長沙至連、道、英、韶、郴、桂、宜章一帶盛行的“湖南鄉(xiāng)社”［9］593，兩河地區(qū)的“一十九寨”［4］1426，另還有“麻胡、阿育二水寨，雞籠二山寨，河洲雙山、滁州獨山、廬州浮槎方山等寨”［6］7636。這些組織平時教習、切磋武藝，戰(zhàn)時被朝廷招募入伍，抵抗外來侵略。他們當時所使用的兵器甲胄，并不是“花刀、花槍、套棍、滾杈”之類的花架子武器，而是實戰(zhàn)所需之物［10］1518，反映了當時農(nóng)村習武的實用性特點，促進了武藝的進一步發(fā)展。

從兩宋不斷爆發(fā)的農(nóng)民起義也可看出當時的民間習武之普遍。宋朝政治腐敗、賦稅沉重，農(nóng)民不堪重負，紛紛起義，據(jù)史料記載，起義次數(shù)不下400次。著名的鐘相、楊幺起義軍多由平民組成，他們沒有經(jīng)過特殊的軍事訓練，但非常善戰(zhàn)，有數(shù)丈高的車船，船上滿載精銳戰(zhàn)士，“各執(zhí)雁翎長刀，光彩奪目”［11］1574。“戰(zhàn)船有車船、漿船、有海鰍頭。軍器有弩子，有魚叉，有木老鴨，弩子、魚叉短兵所不能敵?！保?2］起義軍中有不少人平時就有習武的習慣，掌握了一些技能，所以在與官軍交鋒中，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戰(zhàn)斗力。

(二)民間身懷絕技的武藝人

除了有組織的民間習武團體外，還有一些自行習武并練就了一身好武藝者，在宋人筆記及文集中有不少這方面的記載。如劉法定幾兄弟“皆有身手，善弓弩”［13］，太平興國七年(982 年)，劉法定起義，給宋朝統(tǒng)治者以沉重的打擊。天禧元年(1017年)，陳進不堪朝廷的壓迫，舉起義旗，率領(lǐng)民眾，反抗宋朝統(tǒng)治。陳進身手不凡，“持健標，蒙采盾，衣甲堅利，鐸鏑不能入”［5］9706，“(吳才)運槊突圍”，無人能擋。［14］《范文正公全集》載:“張海等一行，以及六十余人，各騎鞍馬，有弓弩器械，掠劫縣鎮(zhèn)?！焙瞎痍栆恍┟癖姟捌淙蓑敽?，善用鋌盾，北軍不能與之角”［15］。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鐘相、楊幺擁有一身好武藝，他們率領(lǐng)的民眾也各有所長，會使用很多武器。熊克在《中興小紀》卷8中寫道:“(鐘相)所居村有山，曰天子岡，遂即其處”，“聚眾閱習武藝”。民間個人習武活動除強身健體外，更多的為防衛(wèi)功能，當受到騷擾時，民眾就很快團結(jié)起來，抵抗腐敗的朝廷。史書這種記載比比皆是，如有“湖之南、江之西，饑羸之民數(shù)十輩，盜挾弓刀，騷擾州縣”［16］，“(陳峒)多施偏駕弩、礌石手炮，又有小盾，皆其長技?！保?7］山東人李全“嘗就河洗刷牛馬，於游土中蹴得鐵槍桿，長七八尺，于是就上打鐵頭，重可四十五斤，日習擊刺，技日以精，為眾推服，因呼為‘李鐵槍’”［18］157，楊安兒“有妹曰小姐姐(或云其女，其后稱曰姑姑)年可二十，膂力過人，能馬上運雙刀，所向披靡”，“狡悍，善騎射”，又稱“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手”［18］158。全曾經(jīng)與安兒妹妹酣戰(zhàn)，然“終日無勝負”［5］13850。

此外，《宋史》也有很多因身懷武藝而被招入伍，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屢建奇功的民間習武人士。如宋名將王德，曾習武于民間，勇武過人，被招入伍，歸于姚古部下。［5］11447金軍入侵時，姚古派其偵察，結(jié)果他帶回一名金軍頭目的頭顱，隨后，他活捉太守姚太師，并殺數(shù)十人?！拔簞?，字顏威，淮陽軍，宿遷縣人，多智勇、善騎射，應募為弓箭手。”［5］11455張俊曾為盜匪，因身懷武藝，橫行鄉(xiāng)里，后被征入伍，他“好騎射、負才氣，起于諸盜，年十六為三陽弓箭手”［5］11469。“王淵，善騎射，應募擊夏國?！保?］11485“(解元)疎眉俊目，猿臂，善騎射?！保?］11488

上述情況表明，宋代民間并未過多為“崇文抑武”政策所影響，習武之風仍濃。一般民眾或出于愛好，或出于保衛(wèi)家鄉(xiāng)的需要，拿起刀槍棍棒練習武藝，其中不乏身懷武藝之人，他們或被招募入伍，或被迫參加起義軍反抗朝廷的腐朽統(tǒng)治。

二、與習武相關(guān)的民間娛樂活動

宋代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市民階層的壯大，使城市文化十分繁榮，汴梁、臨安等大都市里出現(xiàn)了很多供市民娛樂的場所，如瓦市(又名瓦子、瓦舍、瓦肆)，瓦市同時也是商業(yè)市場，范圍較大?！拔渌嚒奔嬗袑嵱门c表演的特性，戰(zhàn)場上的武藝高人，入敵陣猶入無人之境，所向披靡，而擅長表演的武藝人，出入于大街小巷，展示武藝、娛樂百姓，因此瓦市勾欄中的民間武術(shù)非常興盛，匯集了各種靠獻藝、獻技為生活的“諸色藝人”。他們所習之武觀賞性很強，對練時皆點到為止，套路多為固定，你來我往無傷人之招，只是作為一種娛樂、消遣而存在。統(tǒng)治者也比較喜歡這類表演，每逢朝會、行禮、迎接外國使臣等場合，都會有諸如燕射、宴射、角觝等表演活動，表演出色的藝人也常獲得獎賞。這種活動吸引了大批觀眾，推動了民間習武風氣的發(fā)展。

隨著民間習武活動的開展，民間習武人士出于不同的興趣愛好組建了不同的武術(shù)組織，如專門耍棒的“英略社”，專門習射弩的“錦標社”［19］45，還有“角觝社”、“相撲社”［20］4、“川弩射弓社”［21］12等?！拔涫坑猩涔ゅ笊纾阅芘使溴?，武藝精熟。射放嫻習，方可入此社耳。更有蹴鞠、打球、射水弩社，則非仕宦者為之，蓋一等富室郎君，風流子弟，與閑人所習也。”［22］167社團人員眾多，他們有的是業(yè)余愛好者，有的是專業(yè)人士。習武的花樣也不斷增多，如“使拳”、“舞斫刀”、“舞劍”、“舞蠻牌”［21］10，再如“射弓”、“喬相撲”、“射弩”、“使棒”［19］226，另有拳術(shù)“自成一家，與相撲曲折相反”［21］10。

而當時最為流行的表演之一便是“角力”。中國古代的角觝也稱作角力、相撲、摔跤，是人類最初的一種自衛(wèi)防身手段。據(jù)《史記·樂書》記載，“蚩尤氏頭有角，與黃帝斗，以角觝人”，可以看做是“角觝”的起源。戰(zhàn)國時期，角觝由實用性的軍事訓練逐漸演變成供人觀賞的娛樂節(jié)目。至唐代，帝王喜歡欣賞“角觝”，每賜宴設酺均有角觝、擊鞠等表演?！段墨I通考》載，唐代“角力戲，壯士裸袒相搏而角勝負”。到宋代，角觝頗受廣大市民青睞，據(jù)文獻記載，每逢相撲表演，觀者如堵，街巷無人，上場的相撲手赤裸上身，下身光腿赤足(也有穿靴鞋者)，僅在腰間束一短褲。一些文人對此頗有興趣，有署名調(diào)露子的文人還專門寫了一部回顧宋代以前相撲發(fā)展演變的著作——《角力記》，此書對角力的沿革及唐宋相撲的盛況作了較詳細的敘述，反映了兩宋期間民間角力、相撲活動的盛行，應是中國較早的體育史著作?！敖堑稚纭?、“相撲社”是宋代民間相撲藝人成立的職業(yè)性角觝組織，成員一般都在臨安瓦市中表演，有的還參加“露臺爭交”，“角觝者，相撲之異名也，又謂之‘爭交’”?！巴呤邢鄵湔摺?，“護國寺南高峰露臺爭交，須擇諸州君膂力高強，天下無對者，方可奪其賞。如頭賞者，(獎)旗帳、銀杯、彩緞、錦襖。”［22］180宋代李寶因“善角觝，都人號為小關(guān)索”［4］579。

宋代還出現(xiàn)了女子相撲手，“瓦市相撲者，乃路岐人聚集一等伴侶，以圖摽手之資。先以女飐數(shù)對打套子，令人觀睹，然后以膂力者爭交”。［22］179這里的“路岐人”是指沒有專門演出場地的賣藝(多為習武賣藝)人，“女飐”指常表演對練項目的女藝人，這些女相撲手多在瓦市中表演。宋代周密《武林舊事》卷六《諸色技藝人》中，列出南宋臨安城著名女摔跤手有韓春春、僥六娘、錦勒帛、后輩堯、女急快等。為了招徠更多的觀眾，每場相撲表演的開場戲多由年輕女相撲手先上場，表演一段后，再由威風凜凜的男相撲手上場表演。由于女子表演也裸露肢體，刺激感官，有傷風化，司馬光在《論上元令婦人相撲狀》中曾要求禁止這種“使婦人裸戲于前”的女子相撲表演。然而，由于市民多喜觀之，即使常加限制，亦不能禁絕。

此外還有小兒相撲和喬相撲等花樣。所謂小兒相撲，是兒童模仿成年相撲手的動作進行的相撲表演，由于小孩表演時充滿童真稚氣，很受歡迎。喬相撲表演時由一人穿上特制的服裝，四肢同時著地，腰上背著的兩個木制相撲手的腦袋，兩個腦袋都畫上雙眼圓睜的搏斗表情，通過表演者雙臂與兩腿之間的動作以表現(xiàn)相撲的激烈爭斗，觀賞性極強。

當時市井間的武術(shù)表演活動十分豐富，市民并未視之為低俗，反之，他們十分欣賞這類表演給他們生活帶來的樂趣。我們不可低估這種娛樂性質(zhì)的武術(shù)表演的影響，因民眾欣賞之余難免模仿戲弄，日久成風，使民間習武之風日盛，從而使民間的“套子武藝”與軍隊的“軍事武藝”相得益彰，互相借鑒，相互促進。［23］49—57這些人若戰(zhàn)時被征召，稍加訓練，便能征戰(zhàn)殺敵。

三、宋朝民間盛行習武的原因

宋太祖推行“崇文抑武”確使宋朝社會逐漸形成了一種以讀書做官為榮、以習武從軍為恥的風氣。陳峰在《武士的悲哀——北宋崇文抑武現(xiàn)象透析》中說道:“尚書左丞陳恕在臨終前竟由于對長子極為不滿，遂向天子訴說其長子常與無賴交友，平時又惟獨喜好習武，所以請求將其黜為外州軍校?！保?4］133宋人王铚《默記》一書也記載，焦用曾被士卒誣告，韓琦想誅之以肅軍紀，狄青為焦用求情說:“焦用有軍功好兒”，然而，韓琦認為“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為好兒耶?”［25］另有“陳堯咨善射，百發(fā)百中，世以為神，常字號曰‘小由基’?！逼淠傅弥獔蜃伞懊恳怨笧闃贰睍r震怒，訓斥道:“汝父教汝以忠孝輔國家，今汝不務行仁化而專一夫之伎，豈汝先人志邪?”［26］133這些情況表明習武者在當時不太受人尊重。然而通過對宋時民間習武情況的梳理分析可以看出，宋朝習武之風仍盛行于民間。那么，是什么原因?qū)е逻@種情況呢?筆者認為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

從軍事上看，宋長期遭到北方的契丹、西夏、女真、蒙古等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威脅，統(tǒng)治者不敢放松軍隊建設及將士訓練。宋朝的保甲制、武舉與武學以及士兵招募、揀選等制度非常重視應募者的武藝水平，招募后還要對他們進行嚴格的訓練。為提高軍隊水平，宋朝組織了一些戰(zhàn)斗力比較強的鄉(xiāng)兵，他們農(nóng)忙耕作，農(nóng)閑習武。這些官方舉措有力推動了民間習武的興盛。

從政治上看，宋朝統(tǒng)治腐朽，在與北方政權(quán)對抗中屢屢失敗，民眾出于抵抗北方政權(quán)騷擾和反抗統(tǒng)治者壓迫的需要，結(jié)成弓箭社、錦標社(射弩)、英略社(使棒)等組織習武自衛(wèi)，直接推動了民間習武的發(fā)展。

從經(jīng)濟上看，宋代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市民階層隊伍的壯大，城市文化繁榮，武術(shù)表演極具觀賞性，深得市民喜愛，于是“瓦舍”、“勾欄”等場所出現(xiàn)了內(nèi)容豐富的武術(shù)表演。武術(shù)表演觀賞性強，又能滿足禮的要求，統(tǒng)治者也比較喜歡這類節(jié)目，每逢朝會、行禮都會準備一些習武表演。這些武術(shù)表演無疑豐富了市民的日常文化生活，一定程度上也有利于民間尚武風氣的形成。

基于以上原因，宋朝推行的“崇文抑武”并未影響民間習武的熱情，相反，人們以不同的方式表達著對習武的熱愛，習武之風盛行于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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