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幼兒園時,我上學放學都是外婆接送。早晨,外婆牽著我出門,踏上小巷那條石板路,出巷子前有個拐角,是祁水家。祁爺爺在二樓澆花,他既不會像別的老頭一臉陶醉地拖著哭腔哼京劇,也不像別的老頭,養(yǎng)老在公園亂拉屎的八哥之類的鳥兒,所以我很喜歡他。當我們經(jīng)過他家時,他會停下手中的活兒從一簇簇花草中探出個頭來,笑著說:“唐姐又送孫娃子上學哇?”外婆仰望著他,和氣地點點頭說“是”,我也仰起頭揮揮手,興奮地吼:“祁爺爺拜拜!”他就咧開嘴:“好好,炅炅拜拜?!背隽诵∠铮吐犚娖钍迨宓拇笊らT:“水兒,水兒,還不起來!炅炅都走了!死妮子……”
上小學就沒再讓大人送了,和祁水一起上學。常常是她一大早就跑到我家門口,喊:林炅,林炅!正在吃早飯的我馬上加快扒飯的速度,丟下碗筷就奔出門去。
在出巷口前,有時隔老遠就會瞧見正在巷口殺雞的王爺爺。有次,他慈眉善目地向我招手,我就屁顛屁顛地跑過去,他嘿嘿嘿嘿地笑,笑到我快毛骨悚然的時候,才壓低了聲音說:“炅炅,你嘴邊有顆飯粒,爺爺幫你刮了?!闭f著就將還淌著血的尖刀舉了起來!我嚇得啊嗚啊嗚慘叫著狂奔出了巷子,祁水清脆的笑聲和王爺爺渾厚的笑聲也隨之在身后響起。
在路上,我總是叫祁水走前面。起初她不愿意,我就說,祁水,其實你扎的馬尾比王玲玲(王爺爺?shù)膶O女)的好看多了,我只有走在后面才看得見。她歡天喜地地答應了,我便心情愉悅地跟在她身后看她的卡通書包。上面畫了一個小女孩蹲著撫摸一條小狗,我一直想把這幅畫畫下來,因為,畫上的小女孩長得比祁水好看,但直到祁水換了書包,我也沒能成功。
我和祁水并不在一個班,放學很少有機會碰面,所以很少一起回家。有一天放學,老師抽查作業(yè)沒有抽到?jīng)]做作業(yè)的我,我的心里樂開了花。放學后一路跑跑跳跳,快走到一條小道,隔老遠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小跑上前,果然是祁水?!捌钏愀缮赌??”祁水皺起眉頭,受了欺負似的看我一眼,指了指前面一個阻斷了小道的大水洼,“我跳不過去?!蔽易笫植嫜?,右手豪邁地一拍胸脯:“我背你過去!”
我讓祁水提著我的鞋子,挽起褲腳,扎了個馬步,瀟灑地對她揮了揮手,“上來吧!”我拽著從來都比我重的祁水的手臂,憋住一口氣,咬著牙,一聲大吼,一下子把她背了起來。
到了水洼中央,心里那股自豪之情抑制不住,我扯起喉嚨嚎了起來:“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為了底氣十足,我本來弓著的身子一下子直起來,然后,感覺身上一輕——啊?。ㄅ⒌募饨新暎獓W!(重物落水的聲音)我心里瞬間冰涼:遭了,祁水掉下去了!
到了四五年級,男生要和女生劃清界線,于是我不想再和祁水一起上學。起初祁水還會在我家門外林炅林炅地喊,我要么找借口上廁所,要么提前溜走,后來她就知難而退了。上了初中,兩個人更是越來越生疏。
讀初一的一天,我在家里看電視,聽見外面一陣喧嘩,出門一看,是巷口祁水家。一個中年婦女牽著祁水的手,跟祁家老老少少告別,很客氣地說:“哎呀,你們就別送了?!逼钍迨鍧M臉紅光地說:“三姐,到地兒了別忘了打個電話,??!”祁水似乎很不耐煩,說:“哎呀,知道了,還說!”然后在客氣的道別中,那個祁叔叔的三姐就一手提著行李,一手牽著祁水,往巷口走。
我聯(lián)想到班里不久前轉走的一位同學,馬上意識到,祁水是跟著她的三姑走了!我踩著我家后院的梯子爬上屋頂,目送著祁水,看著她和她三姑的背影越來越小,不由地抽了抽鼻子,傷感地嘆了口氣,哎,畢竟同伴一場。
等我剛把眼里升起的一團霧氣驅走,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因為那兩個背影突然不動了,過了一會兒,一個身影繼續(xù)縮小,另一個身影卻在一點點變大——是祁水,她又回來了!喜出望外的我搞忘用梯子就直接從屋頂上跳了下來,腳頓時一股鉆心的疼。我一瘸一拐地奔出門,一路跛跑,在祁家門口截住了她。
我掩飾不住喜悅地問:“祁水,你不轉學了?”
祁水皺起眉頭,“林炅呀林炅,你腦子進水了?什么轉學,我是去送我三姑!”
哦,是這樣?從耳根開始,我的臉和脖子都紅了,祁水嚇了一跳,她疑惑地說:“你的臉好紅哦,很紅很紅!”我狠命地掐住自己的手指,面部糾結地說:“嘿,腦子進水,臉上自然就充血了嘛?!比缓箫w快地逃回了家。
初二這年,祁水真的跟著她三姑到一碗面敢賣10元的城市求學去了,放學路上學路,我再也見不到她搖曳的馬尾巴。
直到現(xiàn)在,我再也沒見過她。我有種感覺,她肯定不扎馬尾了,因為學習太忙剪了短發(fā),我也為了讀書方便,搬去了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