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河
北宋宰相王旦有個馬夫,為王旦趕了五年車,服役期滿向他告辭,王旦竟不認得。馬夫轉(zhuǎn)身走時,王旦卻馬上叫出了他的名字,給了他很豐厚的賞賜。原來,這馬夫平常趕車時,王旦看到的只是他的后背,看不到他的面目,所以完全忽略了這個人。當馬夫轉(zhuǎn)身而去的時候,王旦才認出他的背影。
細想起來,這個馬夫是個只會干事兒、不會來事兒的人。他一是很敬業(yè),知道自己的崗位職責,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五年來一心一意地給王旦趕車;二是業(yè)務熟練,最起碼五年行車無事故,不然王旦不可能看不到他的面目,更不可能在他告辭的時候給他“豐厚的賞賜”;三是不會展示自己,不會討巧,不會做“面子活”,不會耍馬上槍兒。他不知道在沒事的時候和領(lǐng)導套套近乎,混個臉兒熟,借著“近水樓臺”,給親戚朋友謀點“福利”;不知道在道窄人多的地方故意回過頭來叮囑一下,讓領(lǐng)導小心坐穩(wěn),暗示自己工作有難度,自己很不容易。當然,這樣做可以一箭雙雕:待車子平穩(wěn)通過之后,還可以顯示出自己高超的技術(shù)和水平,給領(lǐng)導留個好印象。
會干事兒的和會來事兒的,是現(xiàn)實生活中常見的兩種人。有的人像王旦的馬夫一樣,只知道干工作,力沒少出,事沒少干,踏踏實實,默默無聞;有的人則光動嘴不動手,投機取巧,見風使舵,八面玲瓏,見什么人說什么話,習慣于做樣子,沉醉于搞形式,迷戀于官場哲學,熱衷于自我設計,想方設法走捷徑,就是不下真功夫。這些人搞關(guān)系的能力遠遠大于干工作的能力,研究“人事”比研究工作占用的時間多,考慮“領(lǐng)導喜好”比考慮“群眾需要”花費的精力大,鉆營比鉆研下的功夫深。如果一個地方這樣的人多了,勢必造成工作中你看我,我看你,你哄我,我哄你,表面上一團和氣,實際上互相推諉扯皮,都不思量干事,造成一個地方工作停擺。
應該說,我們的社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浮躁了,交際應酬本來已經(jīng)夠多、已經(jīng)成為不少人的負擔了,言不由衷的話、不切實際的話、不痛不癢的話、阿諛奉承的話,也已經(jīng)在人們的耳朵里磨出繭子來了,但是,《人際關(guān)系學》、《官場應酬學》、《說話的藝術(shù)》、《與領(lǐng)導溝通的技巧》之類的書依然層出不窮,暢銷不衰,一些教人怎么搞關(guān)系、怎么聯(lián)絡感情的培訓班更是辦得紅火而熱鬧。歸根結(jié)底,它教給人們的是怎么會來事兒,而不是怎么去干事兒。早在1934年,魯迅先生就說過,“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梁”。分析起來,魯迅先生所說的這些人,可都是干事兒的人,而我們現(xiàn)在需要的,正是這些人。
如何讓人們把心思用在會干事兒上,而不是用在會“來事兒”上,關(guān)鍵就看用人制度和用人導向。能者舉能,賢者薦賢。王旦做得不錯,知道這個馬夫不會賣乖討巧,給了他豐厚的賞賜,不僅沒讓干事兒的人吃虧,而且讓干事兒的人占了便宜??梢韵胍姡醯┑南乱蝗务R夫也差不到哪兒去。說起來,王旦要算是北宋的賢相,他很可能平時就喜歡踏實干事的人,在他身邊,就得靠真本事立身,靠干實事吃飯,倘只會來事兒,很可能在他的身邊混不下去?;蛟S正因為此,這個馬夫才本分做人、踏實做事。如果要是有這樣一個環(huán)境,如果要是形成這樣一種制度,那么,會干事兒的人何其幸也!
【原載2012年12月10日《人民日報·金臺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