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新月
一回頭,驀然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跌進夜的深淵。而這種跌落一旦以赫然的印記銘刻到我的眼中,我就明白,其實我已無法回頭,就像青春,就像更多。
夜的四壁密不透風,而且聳起到無法感知的高度。涼意如水,浸透到每一寸肌膚深處。無論俯視還是仰望,目光所及,都那么不可捉摸,因而,也就無法丈量到目光的深度和廣度。一些細碎而混沌的聲音在周遭泛起,說不清來自蒼穹,抑或來自厚土。
只有傾聽。很悠遠而又很切近的聲音,是自己的心跳。
這樣的幻境在我的心中增加著夜的神秘。盡管它來自我的想象,但我總覺得,在夜的更深處,是更加廣闊無邊的所在。夜,是一個時間,更是一個空間。我常常愿意把夜晚想象成一杯茶。夜色如水,一些事物在水中慢慢沉靜,而另外一些事物卻慢慢漂浮,成為詩歌的意象或者其他相關的東西。
比如亮著燈光的窗戶。夜已沉睡,燈光醒著。此時,它就在對面樓上點染著家的溫馨,在這樣的夜晚。有人從樓梯走上去,樓道里的感應燈次第亮起,又次第熄滅,仿佛是這歸家的人手舉燈籠,從樓下帶到樓上。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周圍,一扇扇明亮的窗戶里或者有人影在匆匆晃動,或者有人在憑窗而立。他一定不會注意到這些。我在晚歸的時候也絕無心情關注到這些。那種時刻,我只想匆匆趕回家中,看到妻兒的笑臉。有親人的地方才是家,才溫暖。
是的,那些牽掛,讓我們的行走變得匆匆忙忙,而且我們?yōu)榇肆x無反顧。我們不得不忽視很多風景,柿子樹,窗戶,燈光。
還有月亮。忽視,是為了更好地凝視。
在深不可測的夜里,月亮是唯一可以點亮目光的火燭。月亮,就是身處暗夜的眼睛所能感知到的唯一的天空,圓圓的天空。月,論其光明遠不如日,但人們卻稱月為亮,是不是表達了一種久旱甘霖的欣喜。我們可以想象,在我們的視線無法觸及的古代,也是這樣的黑夜,當我們的先人面對一輪皎潔的明月,雙眸流溢著激動與歡欣,當他們撮起雙唇,“月亮”這個名字脫口而出的時候,眉宇間凝聚著怎樣的愉悅?
其實,無論人們以怎樣的心緒觀照月亮,月亮都以一種與生俱來的寬厚與博大守候在天宇一隅,帶著我們常常忽略的寧靜與婉約。月光如水,可以滋潤,可以洗滌,也可以浸泡。它能夠讓心靈變得豐盈而澄澈,能夠讓目光變得悠遠而清純。
當我們無法停止匆匆行走的腳步,無暇顧及山銜落日和玉兔東升的時候,當我們無法重拾憑窗賞月的興致,甚至記不起來夜空中還有那么一輪清月的時候,不妨聽一聽月亮的低吟。我們在陽光下匆匆忙忙的行走,是一種體現(xiàn)生命高度的飛翔,而月光下安安靜靜地聆聽,是一種蘊含生命智慧的棲止。
我不禁捫心自問,有沒有那么一個夜晚,讓心靈接收來自月光深處的清音,讓雙眸回望自己行走的履痕?
當我們踏著一地清輝走向那團溫暖的燈光,或許會發(fā)覺腳步聲已經(jīng)變得清脆起來,像是有了細細的回音。當我們帶著一身疲憊走向那個旖旎的夢境,或許會發(fā)覺身體變得輕盈起來,像是有了淺淺的飛升。是的,此時此刻,想想窗欞上方那一道月光吧,聽,一種輕靈而宏大的吟唱正在穿越心扉,像濛濛細雨灑落在精神的原野。此時此刻,思想正悄悄地萌發(fā),然后破土而出,我可以聽得到生命拔節(ji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