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單身浪潮”席卷中國

閻海東

“第四次單身浪潮”已經(jīng)在中國社會悄然坐實。圍繞“結婚”這一古老命題所生成的各種糾結，正在改變著婚配的效率、質量和內涵。

據(jù)國家數(shù)據(jù)庫中國2011年第一季度的統(tǒng)計，中國單身人口達1.8億，其中城市單身人口為6000萬。各種途徑的調查顯示，無論是主動單身還是“被單身”，“第四次單身浪潮”已經(jīng)在中國社會悄然坐實。因為各種原因，傳統(tǒng)沿襲的婚戀正在成為困擾青年男女的巨大難題。圍繞這一古老命題所生成的各種糾結、討論和質疑，正在改變著婚配的效率、質量和內涵。

逼婚的與被逼婚的

女權主義者西蒙·波伏娃在其《第二性》中說，“社會傳統(tǒng)賦予女人的意義，就是婚姻。”當然，她是在批判這一傳統(tǒng)。然而對于相當一部分中國都市女性而言，盡管融入了大都市全新的生活模式，卻并不能根本地與傳統(tǒng)社會脫離干系，而她們的父母，往往就是這些社會傳統(tǒng)的傳承和“同謀”者，他們對于婚姻的看法，可能更接近黑格爾所說：“婚姻實質上是倫理關系。婚姻是具有法定意義的倫理性的愛?！边@樣的觀念，正在越來越受到現(xiàn)實的挑戰(zhàn)。

近年來，“逼婚”再次成為一個響亮的詞語，然而人們對這一詞語中透露出來的社會信息，并未給予充分的理解和重視。正如“兩點確定一條直線”或者“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成為公理，婚姻作為人類社會規(guī)范成人兩性世界的基本準則，在中國幾乎很少受到質疑。對于絕大多數(shù)父母而言，子女的婚嫁是他們必須的責任，如果子女沒有婚嫁，這樣的責任便一直壓在他們身上。

沒有理由認為“逼婚”只是中國或者東方社會特有的現(xiàn)象，但逼婚無疑在中國社會是延續(xù)歷史最長久的，盡管今天的中國父母已經(jīng)很少決定子女的婚配對象。家庭主義者必定堅持婚姻的最基本價值，而婚配所產生的家庭，則是人類社會生活中財富或各種利益乃至政治結盟的首選方式之一。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婚姻是綜合了各種復雜因素的倫理化經(jīng)濟行為。而青年群體對無情感式婚姻的反叛，也是從未間斷的社會主題。

在今天，“剩男”“剩女”們的父母逼婚內容已經(jīng)完全簡化，他們只是要求子女按照主流社會觀念，由婚姻進入家庭狀態(tài)。費琳，一家教育咨詢機構的部門經(jīng)理，來自四川自貢，她坦言她清晰地感受到了父母的壓力。

“無論在北京怎么想，但回家后我能分明地感到父母的壓力。他們像是一對替罪羊，替我扛著一個見不得人的黑鍋?！辟M琳表現(xiàn)得非常無奈和茫然，“也許父母那種處于小城市熟人社會的壓力，我們沒法感同身受，但是他們的那種痛苦，真的讓我感到痛心。有時候我會懷疑在個人問題上，我是不是失控了，但是我覺得他們也很難理解我的處境，這一點是最麻煩的?！?/p>

“逼婚”行為，凸顯出中國社會在觀念和事實上的斷裂。陳雪坦言她是一個個性很強的女子，但同時又是一個很孝順父母的人，她并不愿意看到父母如此痛苦?！拔乙材芸吹剿麄儗彝パ永m(xù)的期待。在這一點上，我承認我是自私的。我也懷疑，是不是老年人對家庭的價值體會和理解得更透徹？”

事實上，相當一部分的都市男性，在面對婚姻時的表現(xiàn)也不夠積極。鄧文立，36歲，北京某門戶網(wǎng)站的頻道主編，作為家里唯一的男孩，他面臨著同樣的壓力。與他對自己的判斷很不一樣，父母認為他條件很不錯?！拔覌尵涂偸菃栁?，結婚有那么難嗎？這讓我非常難堪，因為在這個問題上我不好跟她辯論什么，”鄧文立說，“有好幾次我很沖動地想隨便找個女孩草草結婚，但事到臨頭，我還是意識到，這樣意氣用事的草率，真的是不負責、不道德的?！?/p>

“沒錯，這是一個社會斷裂，但我們很難期望更多的人尤其是上一代人認識到這個斷裂。我認為這個問題需要靠時間去解決，尤其對于中國人而言，”鄧文立說，“但這無法成為我繼續(xù)逃避的借口，對我來說，今年找到合適的人結婚，已經(jīng)成了一個攻堅任務，我不想讓父母的身心健康因為這個受到摧殘。但我還是不知道我能妥協(xié)到什么程度。”

結婚期望值

當現(xiàn)實變得越來越“殘酷”的時候，很多人尤其女性對現(xiàn)實以及未來生存更容易產生恐懼、不安全感，而這些焦慮導致很多人期待未來婚姻能使他們對自身的處境更有把握。

2010年，上海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陳亞亞的《都市單身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考察》調查顯示，其調查范圍內的30.35%的單身女性在“攢錢買房”，比例超過了“買衣服和美容”。而事實上有更多的單身女性希望買房，并認為屬于自己的房子所帶來的安全感，不同于對男朋友或老公的依賴，只是因為高房價阻礙了她們這一計劃的執(zhí)行。

大多數(shù)女性對婚姻的期待，絕對不僅僅是一套房子。尤其是2011年《婚姻法司法解釋三》的出臺，迅速地改變了一些人的看法。相當一部分受訪女性認為，這一司法解釋，讓問題更加復雜化了。

財富、權利、情感和忠誠，是每個試圖步入婚姻生活的女性不可或缺的期待，而事實上這樣的可能性，已經(jīng)被現(xiàn)實的“殘酷”分解得支離破碎。

兩性博弈，臨婚之戰(zhàn)

20世紀以來，就全球范圍來看，兩性關系迅速地被時代改變。從傳統(tǒng)家庭秩序中的男女隸屬關系，經(jīng)歷平等結合共同奮斗的模式，演變到在婚姻框架下的兩性全面博弈。在日益復雜的、經(jīng)濟因素越來越赤裸地作用于婚姻的當下社會，相當一部分婚戀中的兩性，幾乎本能地、更多地關注婚姻所造成的個人得失。盡管人們認為，“沒有沖突的婚姻，幾乎同沒有危機的國家一樣難以想象?！钡谏鐣w復雜化的背景下，家庭婚戀問題日益復雜還是令相當數(shù)量的年輕人望而卻步——“談錢傷感情，不談錢更談不上感情”。

盡管調查顯示，67%的受訪人群依然愿意“平等互信，共同承擔家庭責任義務”，但這種家庭關系維系的前提是忠誠互信。然而互信正在變得越來越困難，真正的信任和情感都是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來培養(yǎng)，這顯然是一種巨大的投入。

有人認為：這是一個麻煩的世界，由此可以推斷，你擁有一個麻煩家庭的幾率有多高。新浪網(wǎng)曾經(jīng)進行過一次“中國各大城市女性性調查”，結果顯示“大于40%的人承認有婚外性關系”。對此，人們很難有理由相信，婚內男性的出軌率會低于這個數(shù)值。而在2011年公布的中國離婚率調查中，高居榜首的離婚理由是對婚姻不忠。但詭異的是，世紀佳緣的《2010年中國婚戀調查》顯示，59.9%的人將自己單身的原因歸結為社交圈子太窄，其中女性選擇這一理由的數(shù)據(jù)更高達72.8%。

在當下中國社會的城市化背景下，人口的大量流動和人群陌生化，以及社交手段和途徑的多樣化，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復雜和不透明，對于大部分大齡的單身男女而言，情感挫折或者類似信息的交流，使他們很容易處于這樣一個狀態(tài)：你可能喜歡一個人，但是要完全信任他，那是難上加難。

這樣的計較并不僅僅發(fā)生在婚內。在信任普遍缺失的當代社會，當溫情脈脈的面紗逐漸剝離，與婚姻有關的財富問題，就會赤裸裸地暴露在每個人面前。對于準婚姻族來說，選擇怎樣的家庭財富支配模式，往往成了敏感而必須的問題。世紀佳緣網(wǎng)2011年關于中國人婚戀的調查顯示，相當一部分男女，對是否愿意在房產證上寫上對方的名字十分敏感。這種復雜的利益權衡，使得兩性之間很難真正達到信任，交流障礙層層疊加。

中產階層不安全感凸顯

越來越多的人認可，婚姻實實在在地是一個經(jīng)營單位，它所依賴的社會資源多寡，決定了它在日常社會生活中的抗風險能力，這也是婚齡男女尤其女性對婚姻期望值不斷加碼的原因。換句話說，人們在實際生活中的不安全感在逐步增加，人們對未來生活和處境越來越?jīng)]有把握或喪失掌控能力。

這一點深刻影響到青年女性的擇偶觀念，據(jù)世紀佳緣《2010年中國婚戀調查》顯示，在結婚對象的職業(yè)選擇中，公務員高居榜首，占到47.1%，這也與每年一度的公務員考試狂潮相互印證，而在擇偶經(jīng)濟條件選項中，70.8%的女性將有房作為首選條件。這表明相當數(shù)量的中國青年群體對穩(wěn)定安全的職業(yè)與生活的追求。

百合網(wǎng)《2011年中國婚戀狀況調查》則表明，女性擇偶標準中對男性收入要求大幅提高，其中66.3%的女人認為，男性月入四千元以上才有資格涉及婚戀。

社會經(jīng)濟的整體波動對婚戀生活影響也十分明顯，在《2008年中國人婚戀狀況調查報告》中，根據(jù)民政部統(tǒng)計顯示，2008年是結婚的波峰年，結婚人數(shù)首次突破1000萬對/年。這意味著許多獨立女性開始重新審視獨立生活的風險，轉而通過婚姻向家庭尋求安全感。

在當代社會，對于大部分群體而言，財富事實上難以積累。家庭作為財富累積的意義被嚴重弱化，而一旦婚姻遭遇不幸，財富的損失則是顯而易見。根據(jù)2011年6月民政部發(fā)布的報告，2010年全國依法辦理離婚手續(xù)的有267.8萬對，與2009年相比增幅達8.5%(近五年來，離婚率年平均增幅為7%)。2011年前三季度，中國31個省份有146.6萬對夫妻登記離婚，離婚人數(shù)已連續(xù)8年遞增。

“不幸的婚姻絕對是一種令人崩潰的折騰，”在某不動產公司工作的劉鳴（化名）告訴記者。他在2009年結束了維持不到5年的婚姻，并因此損失了一套90平米的房子。這一經(jīng)歷令他對二次婚姻毫無信心?！敖?jīng)濟社會波動，對個體家庭的影響，絕對是致命的，”劉鳴說，“這一點在美國和日本社會的經(jīng)濟大動蕩中都能明顯地看到，人們只看到經(jīng)濟低迷時的結婚潮，卻沒有看到經(jīng)濟動蕩造成了多少家庭破裂。”

事實上自2008年以來，相當一部分白領和中產階層感到生活壓力方面的危機，這些因素都相當敏感地影響著家庭的形成或維持。然而該年年底調查數(shù)據(jù)卻顯示，74%女性不接受薪水女高男低，對物質財富尤其是房子的強調明顯突出，這更加劇了未婚中產階層的婚配難度。

“并不是只有少部分人意識到結婚的風險，精神傷害只是一個方面，”劉先生說，“我與很多像我這樣的朋友交流過，離婚傷不起，但你不傷也得傷?！备鶕?jù)劉先生和他一些朋友的經(jīng)驗，一個岌岌可危的中產生活，很可能因為家庭的破裂而一下子淪為準底層，而情感傷害以及價格高昂的二次婚姻，自然令人望而卻步。

婚姻的失落與無奈

對于婚姻最浪漫的想象無非是：它是真正情感的產物，而情感對象郎才女貌，但同時也使當事人在財富和地位方面大幅提升。問題在于，究竟有多少理性的人相信這樣的美夢會成真？如果不信，那他們還在等待什么？

無論是網(wǎng)絡還是現(xiàn)實世界，越來越多的人宣布：我再也不相信愛情。這句話在2010年最終演變成最搞笑的一句話：“我又相信愛情了?！边@樣大呼小叫的自嘲或自我惡搞的背后，透露著心靈的無可奈何。

盡管在伏爾泰看來，“對于亞當，天堂是他的家，而他的后裔，家就是天堂。”但是更多的青年男女在現(xiàn)實面前，似乎已經(jīng)失去替后裔創(chuàng)造這個“天堂”的勇氣。網(wǎng)絡媒體和娛樂世界中，更是充斥著這樣的對兩情情感幻滅的狂歡式傳播和對婚姻最負面的論述：當張柏芝和謝霆鋒終于離婚時，一群人叫喊：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從兩性婚戀的角度而言，媒體和社會協(xié)力描畫出了一個令人失望的世界。

既然婚姻很難給自己帶來想要的東西，而你可能會因為婚姻這一行為而深陷麻煩，身心疲憊，那有什么理由不望“婚”而逃呢？在北京某公關公司任部門主管的周穎表示，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還是逃避，尤其是她已經(jīng)長期地習慣了單身生活，有條有理，免去了很多紛擾和麻煩?！翱傊杏X有點麻木，如果父母的逼迫不在眼前，慢慢地淡忘了，自己就會輕松很多。也許有一天想通了，為了生一個孩子，可能會選擇妥協(xié)吧！”

對于劉鳴而言，生育也是結婚的最大理由，“這也是我的父母最期待的吧，如果真有一天生了孩子，就算婚姻出現(xiàn)問題，也算是不一樣的情況了吧?！眲ⅧQ坦言，他在試著克服各種恐懼和焦慮，試著去現(xiàn)實地一步步靠近婚姻。

不如獨身：困境重塑兩性文明

對于部分打算生育的女性而言，長期單身的焦慮顯而易見，一般來講，只有合法婚姻才能實現(xiàn)育兒的目的。但對于不打算生育的女性，這種焦慮便不復存在?！叭绻Y婚是為了老來有伴，那為什么不等老了之后再說呢？”周穎不同意那種男人永遠只會選擇年輕女孩的說法，“我覺得，從理性角度來講，畢竟大部分四十多歲以上男人選擇余地還是比較小的，大家通常都會整體權衡，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自身條件?！钡菍τ谧约菏欠裣肷⒆樱芊f還是表示茫然。

2011年，臺灣蔡英文拋出了最刺激男性的一句話，“我不會為了一根香腸而娶回整頭豬。”這當然是一種咄咄逼人的女性話語，可謂是最有力量的獨身主義宣言，顯示出兩性之間在當代社會的緊張關系，但是臺灣社會男性群體對這樣的言論并沒有激烈的反應。據(jù)臺灣“行政院主計處”統(tǒng)計，臺灣單身人口4年來已經(jīng)暴增50萬以上，達到939萬人。盡管社會學家焦慮此中狀況會對未來社會造成嚴重困擾，但并沒有足夠的現(xiàn)實推動力使這些單身人群推入家庭生活。趨利避害原則和充分的自由選擇，只會讓更多的單身人群自我考量。

“大部分臺北青年面臨巨大的生活壓力，單身還是害怕結婚的財務負擔吧，就我身邊而言，這樣的原因比較普遍。”在臺北一家商務公司工作的黃雅雯告訴記者，像蔡英文這樣的單身理由，并不代表絕大多數(shù)臺灣單身女性的想法。

美國社會學家W.古德認為，“婚姻始終都意味著具有同樣經(jīng)濟地位和社會地位男女的結合?！睆倪@一論述，我們便很好理解優(yōu)質“剩女”存在的原因了，當知識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財富和權利的時候，傳統(tǒng)經(jīng)濟主導中的男性優(yōu)勢便必然地走向衰落。另一個不言而喻的事實是，社會對婚外兩性行為的寬容，也使部分單身群體不再受到兩性心理和生理的困擾。而單身群體所遇到的心理和生理問題，也正在日益凸顯出來。除卻面對婚姻高成本和該門檻的“被單身”人群，經(jīng)濟獨立而自愿選擇單身的人群，正在改變著兩性文明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