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
【摘要】安娜·卡列妮娜與美狄亞同是西方棄婦的典型,她們最終以臥軌自殺和弒夫情婦殺夫親子兩種不同的反抗方式走向悲劇性的結局。盡管反抗道路不同,但是,她們的悲劇結局卻有著共同的原因——女性自我的缺失。
【關鍵詞】安娜·卡列尼娜;美狄亞;自我;女性意識
列夫·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與歐里庇得斯刻畫的美狄亞同是西方社會中的婦女形象,她們都是作為棄婦被人熟知、被人接納的。兩位女主人公所采取的反抗男權社會的道路不同:安娜臥軌自殺,美狄亞弒夫殺子。但是,兩種不同的道路卻透視出一個共性:女性自我意識的缺失。
一、兩種反抗
列夫·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形象贏得了無數讀者的青睞,不僅是因為她真誠、善良、美麗、熱情的性格,而且也因為她最終選擇了臥軌自殺的方式來表明對愛情的忠貞和對俄國上流社會的反抗。
安娜出身貴族階級,擁有貴族上流社會女子期盼的青春、美貌與氣質。然而,她卻嫁給了比他大十歲的毫無生氣的老貴族卡列寧。安娜的熱情受到壓制,她年輕旺盛的生命力被深深地埋葬。而當安娜遇到渥倫斯基之后,她的生命熱情重新燃起,內心被束縛的情感瞬間涌現(xiàn),安娜全身心地投入了這場愛情。為了渥倫斯基,她甘愿放棄自己的家庭、身份、地位,把取悅情人當成生活的中心。當渥倫斯基對愛情逐漸冷淡時,把愛情看成至高無上的安娜最終因無法忍受這種冷淡而選擇臥軌。在這條通向悲劇命運的道路上,安娜始終把愛情奉為圭皋,愛情至上,原有的一切原則化為烏有,在愛情里迷失了人生的方向——為了用美色吸引渥倫斯基,她放棄生育的權利,花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精心修飾自己的容貌;為了享受愛的甜蜜,她一刻也不愿渥倫斯基渥倫斯基離開自己。然而,正是在安娜緊密編織的愛情羅網里,渥倫斯基感到了沉悶、狹隘和倦意。對安娜來說,愛就是生活的本質和全部;而對渥倫斯基而言,愛只不過是生活的一劑調料。安娜把渥倫斯基設想為心目中的上帝,即便背棄丈夫、朋友,割舍母子情,也在所不惜。渥倫斯基因長期缺乏社交生活,無從實現(xiàn)自己的事業(yè)而感到不自由和百無聊賴。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體驗,可見安娜在這場悲劇愛情中的從屬地位。從一開始安娜便把自己定于為愛獻身的位置上,拋棄原本的廣闊的社交圈,全心全意為愛而活,使自己成為愛情的奴隸,喪失了起碼的主體意識和自我超越的能力。安娜最終選擇以臥軌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對渥倫斯基背叛愛情的反叛,對愛情至死不渝地捍衛(wèi),對貴族上流社會封建保守、壓抑人性的堅決反抗。自我生命終結意味著女性意識的覺醒,不再依附男性。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對男權社會無能為力只能以自我犧牲的方式來逃離愛情的失敗卻依舊未能逃出自我缺失的范疇。
美狄亞是古希臘悲劇家歐里庇得斯刻畫的棄婦的典型,她最終選擇的是迫害丈夫的婚姻幸福和殺死親生孩子的方式來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和對古希臘男權社會的反抗。
美狄亞是科爾喀斯王國的公主,擁有奇特的魔力和無憂無慮的生活。遇到伊阿宋后,她的生活發(fā)生了改變。美狄亞愛上了被叔父珀利阿斯奪去王位的伊俄科斯國王子伊阿宋。為了幫助伊阿宋盜取金羊毛,美狄亞不惜使用神力砍死巨蟒,甚至殺死哥哥阿布緒耳托斯以躲避父親的追捕,換取伊阿宋與金羊毛的安全。在伊阿宋回國遭到叔父兒女的追殺時,美狄亞挺身而出,帶著伊阿宋逃到科任托斯。美狄亞為伊阿宋犧牲了自己原來所有的一切,親人、家鄉(xiāng)、公主的地位、顯赫的家世。然而,伊阿宋為了功名利祿卻不念舊情,拋棄美狄亞娶科任托斯的公主為妻,他竟說:“你過分夸張了你給我的恩惠,我卻認為在一切的天神與凡人當中,只有愛神才是我航海的救星——厄洛斯怎樣用那百發(fā)百中的箭逼著你救了我的身體。”原本自由、任性的公主美狄亞被激怒,她無情地殺死科任托斯的公主和自己的兩個親生孩子以達到報復伊阿宋的目的。美狄亞以殺他的方式懲罰伊阿宋,用近乎瘋狂地舉動向伊阿宋乃至整個古希臘男權社會提出控訴。美狄亞憎惡伊阿宋,因為伊阿宋踐踏了女性的“自然母性”;美狄亞索性丟棄“自然母性”對伊阿宋進行報復。但是,這種報復卻沒有達到對“母性”受踐踏的歷史的否定和批判。殺他的方式起到了反抗伊阿宋背叛愛情的目的,然而美狄亞強烈的復仇意識卻張顯了女性個體人格的扭曲變形。她瘋狂地追求愛情,最終卻被愛情拋棄,以復仇的方式表現(xiàn)對根深蒂固的男權制度的反抗,這條道路使她沉迷于自我的缺失中不能自拔。她原本是獨立自主的個體,在對伊阿宋的愛情中孤注一擲,成為替伊阿宋掃除障礙的工具,逐步泯滅了自我的天性,喪失了判斷力和自我能動性。
二、女性自我的缺失
弗洛伊德認為自我是通過某些手段和策略使本能的欲望得到現(xiàn)實的滿足以調節(jié)“本我”與外部世界的關系的一種心理機制。波伏娃在其《第二性》中也提到:“女性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培養(yǎng)的。”女性與男性出生時只是生理的差異,沒有精神的區(qū)別,而是受后天環(huán)境影響生成的。安娜與美狄亞本來的天性被后天接受的愛情婚姻至上的觀念牢牢鎖住,因而她們在盲目的愛情和虛偽的婚姻中逐漸迷失了自我,走向毀滅的道路。真正的愛情“是同一定社會結構中人的道德意識,同人的善惡觀,同他對道德和不道德的認識聯(lián)系在一起的?!瓙矍樵斐傻牟皇枪铝⒂谕饨绲?、絕對獨立的雙雙對對。它使集體更加鞏固,產生對人類、對社會、對社會制度的最高利益的新的道義責任?!卑材扰c美狄亞對愛情的追尋過于片面,沉迷于兩個人的世界,失去了女性獨立自主的地位,最終以“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模式結束。這種既定的模式是男權傳統(tǒng)社會下女性愛情婚姻發(fā)展的趨勢,是孕育女性后天生理、心理發(fā)展的土壤。安娜和美狄亞正是在這種趨勢的推動下走向反抗,直至滅亡。在男權社會中,女性只有寄托并依賴于男性才是“正道”,安娜和美狄亞的婚姻觀是在這種制度的影響中形成的。因此,她們自我的缺失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時代的烙印。盡管,她們各自采取了不同的反抗方式,安娜自殺,美狄亞殺他以復仇。自殺體現(xiàn)了無法跨越自我和社會的牢籠,而只能以毀滅自我的方式回歸傳統(tǒng),依然無法給傳統(tǒng)以正面回擊;殺他的方式更直接,公然反抗固守的男權制度,體現(xiàn)了人的意識和女性的強大生命力,這種方式過于兇狠、泯滅人性。但是,這兩種不同反抗道路的立足點終歸是一體的,即女性自我的缺失。由此,安娜、美狄亞自我的缺失不僅受個體因素影響,也離不開男權社會制度的作用:安娜與美狄亞都表現(xiàn)出了對傳統(tǒng)的反抗,安娜最終回歸傳統(tǒng),美狄亞逃離傳統(tǒng),兩者都未能在男權社會里求得生存,而是迷失了自我,以致走上悲劇道路。
古希臘臺爾斐神廟門口赫然刻著“認識你自己”,安娜和美狄亞正是由于沒有認識到自己作為女性所應處的位置而走向了痛苦的深淵?!霸谝磺杏欣碇恰⒂徐`性的生物當中,我們女人算是最不幸的”,安娜從貴婦人、情婦淪為棄婦,美狄亞從純潔的天使蛻變成兇殘狠毒的妖婦,不正是女性缺少了對自我的認識造成的嗎?“新女性是什么樣的?被動、獻身、溫順、幽雅,這四種為舊時代的作家所用力地描寫,以教育陶冶他們同時代或后世女性的,在新型的婦女是不容一些存留的。新型的婦女不是以幸福的結婚作為浪漫史終結的純真少女,也不是因丈夫或自己的不是而被遺棄了的婦人,更不是悲嘆著青春不幸獨守空閨的寡婦,她是立足在職業(yè)工作的場所,經過社會人群中長久的鍛煉,境遇的顛沛并不能使她嗟怨,命運的嘲弄更不能使她屈服。她有著四種基本的特質“能動、反抗、果敢、決斷。這四種特質是她在生存斗爭的場所中養(yǎng)成的。”如若她們擺脫了依賴,提升了自我女性意識,養(yǎng)成了獨立健全的人格,那么她們的悲劇就不會上演。中國文學史上也不乏這樣的例子,諸如劉蘭芝、秦香蓮、繁漪等。由此看來,女性走上獨立自主的道路還需要更多女性提高意識、認清自我、找到自我、實現(xiàn)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