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雄滑坡后的“次生災害”

?上接第4版

現(xiàn)在看來，鎮(zhèn)雄縣的官員并不了解趙家溝人彼時的情緒。王發(fā)龍和羅遠菊他們來到位于高坡村小學的救災臨時指揮部時，一場旨在呈現(xiàn)災民“情緒穩(wěn)定”的新聞采訪，正在臨時指揮部展開。

即使目前，也仍然能在鎮(zhèn)雄縣政府的官方網(wǎng)站上看到這組報道：趙家溝村民曾德香在接受采訪時“激動地說”，“在這個安置點上，吃喝不愁，生活有保障，還聽說政府要給我們修新房子，真的好高興……太給他們添麻煩了?！倍フ煞騼鹤拥?0名親人的婦女楊潔泉則對著鏡頭說“我很幸?！?。

但離開簇擁的媒體鏡頭后，曾德香隨即對外地記者表示他的悲傷和質(zhì)疑。

13日下午近4時，羅遠菊母女嚎啕大哭著，闖進二樓正在召開群眾大會的教室。

遇難者遺體已經(jīng)全部火化的消息在高坡村炸開了。指揮部里人越涌越多，看熱鬧的，討說法的。更多的婦女被羅家母女的哭聲感染——包括之前還面對鏡頭說“我很幸福”的婦女楊潔泉也跟著哭了起來，嚶嚶嗚嗚一大片，很多男人的眼圈也紅了。這時一輛越野車往外開，王才鳳和羅遠菊母女沖到第一線，把車攔住了，繼續(xù)哭。

幾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罵著臟話吼起來：走，我們?nèi)グ崖范铝?，哪個都不要想走！

而在下雪結冰的高坡村路段，村民們迅速建起了兩道路障：一道是小學門口的課桌擺了一排；另一道在村子唯一馬路的正中央，村民搬來了木材生起火，二三十人，把篝火團團圍起來。誰也不許出，有當?shù)卮迕耖_了面包車想出去也被截住，差點自家人打起來。

在場的官員、記者，全被憤怒的人群圍在了指揮部里。領導，記者，一個都不能放?！岸聜€四五天再說！”現(xiàn)場有人在喊。

干部陪著哭

這天晚上，果珠鄉(xiāng)黨委書記王家銀在高坡村贏得了“一個好人”的民望，因為“他一直陪我們烤火到3點”。

事實上，他們中間也有許多人并不清楚遇難者遺體已被火化的事情，還有點將信將疑。

昭通的農(nóng)村地區(qū)至今流行土葬，鎮(zhèn)雄縣委常委、組織部部長余劍鋒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領導層的初衷是由殯儀館修整遺體儀容后，由親屬自行選擇土葬或火化。但沒有想到挖出來的遺體基本面目全非，天氣條件很差，防疫的壓力太大，只能選擇火化。

負責火化工作的鎮(zhèn)雄縣民政局局長雷洪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火化的命令是由救災指揮部在11日晚上8點左右下達。改建中的縣殯儀館缺少冰棺倒是其次，主要原因是遺體殘缺，怕家屬看了沖擊太大。

“據(jù)我了解的情況，鄉(xiāng)領導和村領導在運走遺體當時已經(jīng)把村民的思想工作做透了，是大家都同意火化的?！?雷洪玖說。但現(xiàn)在看來，當初的“思想工作”，顯然沒有做透。

憤怒的村民們說，政府曾許諾先把遺體清理，同意見面后再把遺體火化?！熬退闶且欢寻坠?，我也想再看一眼?！币晃粍倧睦ッ髭s回來的中年男性村民說。

政府決策層的雷厲風行，讓忙于災區(qū)后期救援工作的干部們直接堵了槍眼。一整夜，他們反復陪村民磨嘴皮子。一直道歉，做村民的思想工作，有的家屬哭，干部也陪著哭。

縣委辦公室主任朱恒輝一直在道歉。前些年他當過老師，還在鄉(xiāng)鎮(zhèn)當過書記，他向南方周末記者坦陳，過去碰到類似的事情，他還會吼幾聲，也有過粗暴的處理方式，但這兩年絕對不會了。羅遠菊大哭的時候朱恒輝也在現(xiàn)場，他說心里確實感到難過，太慘了，但他自認已經(jīng)做到極致了?！?5個小時沒有合過眼，我自己的老人過世，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p>

“火化這件事情上確實不太圓滿，我們只能做好后續(xù)工作來贏得老百姓的理解?！敝旌爿x說。

道路沒能堵到四五天，凌晨3點左右，兩道路障便消除了。

這天晚上，果珠鄉(xiāng)黨委書記王家銀在高坡村贏得了“一個好人”的民望，因為“他一直陪我們烤火到3點”。一位曾姓村民說：“王書記喊我們不要擔心，有啥要求可以提，他們盡量滿足我們。只要我們提出來，山體滑坡的問題，他可以請專家來重新鑒定，你想要哪個專家都可以?！?/p>

盡管幾天來的悲慟與質(zhì)疑仍在趙家溝蔓延，但經(jīng)過官員們一晚的解釋與溝通，憤怒的情緒已經(jīng)在逐步消解。1月13日上午，頭天晚上和官員發(fā)生了肢體接觸的曾家老五這會兒在殺豬。幾弟兄把放完血的豬架到一鍋開水上，一刀一刀刮著豬毛。原本這豬留著過年殺的，但眼下屋里住著也不安全，趕緊處置了牲口好搬家。曾家老五不想再提頭一夜的事了，他說，“沒有想打架，人打壞了咋辦，婆娘娃兒還要吃飯”。他計劃過完年繼續(xù)去昆明打工。

經(jīng)過一天的情緒波動，羅遠菊重又蔫下來。她還是保持從前的姿勢，把頭靠在身邊人身上。

1月14日晨，鎮(zhèn)雄縣殯儀館明亮的靈堂里，46個黑色的骨灰盒已經(jīng)齊整地擺成三行，盒上鐫刻著“九泉安息”、“萬古長青”的字樣，看不到任何泥土和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