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習慣使用“父親”“母親”這樣莊重而嚴肅的詞,每每再對外人提及他們,一種恭謹與驕傲油然而生。
記得還沒上初中時,和一些同學在家里捉迷藏,碰巧父親在家午休,幾個女孩子倒并不忌憚,繼續(xù)在客廳里玩鬧,趴在地毯上,躺在沙發(fā)上,咯吱咯吱地笑啊玩啊。好像玩了好久,父親從臥室出來,看我們幾個孩子,也笑了:“你們幾個小丫頭……”滿滿的寵溺。有一次我的同學指著父親問我:“那是你哥哥嗎?”十年前的父親,面容舒展,胖些,很白,笑起來甚是和藹、年輕?!澳鞘俏野职帧!睗M滿的驕傲。
父親一直是寵我的。媽媽說,從小到大父親只打過我一次,但就這一次,每每說起,他還是滿滿的心疼:“我畢竟打過你了。”父親的肚子上有個小疤,是小時候和我一塊玩時,被剛長滿牙的我沒輕沒重地咬了上去。父親只“嗷嗷”鬧著疼,任由我坐在他腿上,不打不罵。
父親喜歡讀書。家里摞著他的曾國藩、林徽因,整套的唐詩,整套的宋詞。三年前,幾家人一起去白洋淀,我們坐在船上玩水賞蓮,父親叫著我們幾個孩子吟起寫蓮的詩句,唐詩、宋詞、古文,映著滿眼的水花、滿眼的荷花,滿滿的,都是父親朗朗的聲音。
如今父親已進入不惑之年,我蹲到他的床邊,看他皺著眉頭入睡。十年前那被認作哥哥的父親,而今已是面目滄桑。他依舊很白,但雙頰已經微陷了。他那樣側頭睡著,我才更深深切切地看出他,布滿風霜的臉頰;而后我與他對視,才看清鏡片下眼睛的輪廓——眼睛很小,被漁網般的皺紋圍繞,滿滿的,是歲月的痕跡。父親的睡眠一直不好,突然想起,多年前,偶爾有空在家休息,我們一群孩子在客廳肆無忌憚,從臥室出來的他帶著笑容,一臉的寵愛。我才回憶起,那眉角,還有一點點,舒展不開的無奈。
去年冬天下了大雪,路況不好,父親出了車禍,捂著胸在床上躺了好久,手還是不能暖和。他痛得難以開口講話,卻還是滿足地嘟囔:“幸好你不在車上?!蔽抑鴮嵅桓以谒纳砼蚤L待,走到陽臺,看撫慰著寒風的黑夜,心里說不清楚是心酸還是幸福。晚上,大家因為擔心他不敢離開,父親倒是得意,滿滿的笑意:“都留下好啊,要嫌地板不好睡,我給你們騰出床來?!贝蠡飪阂魂囆Γ骸斑€能開玩笑,估摸著是沒事了?!蔽姨煨噪S父親,痛覺敏感,對別人來說不是很痛的痛,我和父親都難以忍受:更何況當時他還一臉蒼白,手腳冰涼,甚至連喝水都不能獨自完成。大家出門的時候,我回頭看到,父親臉上滿滿的笑。
父親寫得一手好字,昂揚有力;父親不喜歡抱怨,在某種程度上倒也不拘小節(jié);當然,父親有些駝背,在家是標準的大男人形象——只說不做;父親這些年在家易怒,沒有隨手關燈關門的習慣……還有這些年,父親滿滿的愛充實在我的心里,不可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