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山林里的朋友（連載一）

我們村在很高的半山坡，上學(xué)要沿著一條窄窄的林間小路到山底下去。因?yàn)橛欣?，走這條小路時(shí)都喜歡結(jié)伴而行。我們蘋果村很小，在山底下那個(gè)旺莊讀書的，現(xiàn)在就我一個(gè)。我爸又從早到晚都在果園里忙碌，沒法送我上下學(xué)。你想啊，從我家走到旺莊小學(xué)要兩個(gè)鐘頭，回家要三個(gè)鐘頭，我爸哪有這工夫？

我爸說：“都10歲了，成了個(gè)男子漢，用不著怕狼！”

爸爸親手給我做了一根帶著尖刺的棒子，說：“這叫‘狼牙棒’，厲害著呢！碰上狼，就拿這個(gè)往它身上掄！”爸爸把狼牙棒交到我手里。那玩意兒有些像我媽洗衣服用的棒槌，一頭粗一頭細(xì)，上面有很多小刀子一樣的閃光的尖尖兒。

我提在手里試試，很稱手。別說狼，就是老虎，挨這么一下也受不了。我膽子本來就不小，有了這家伙兒，更什么都不怕了。

這天早晨上學(xué)，天還沒大亮，小路兩邊有樹遮著，更暗。我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回頭看，一個(gè)黑影漸漸走近。我停住腳步，看出那是一頭大狼。

雖然看不出他有襲擊我的意思，我還是把狼牙棒握得更緊，繼續(xù)前進(jìn)。那頭狼跟在我后邊走，我覺得很別扭，第二次停下，讓他走在前面。他好像明白我的疑慮，從我身邊走過去。這回是我跟在他后面了。

這頭大狼是黑色的，肌肉突起，十分健壯。

不想走了幾步，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我說：“你把手里那玩意兒收起來行不行？”

我問他：“怎么啦？”

他看著我手里的狼牙棒說：“我害怕?；蝸砘稳サ模桥龅轿疑砩稀?/p>

我笑了，說：“狼牙棒離你遠(yuǎn)著呢，怎么會碰到你身上？只要你不惹我，就沒事兒?！?/p>

“我干嗎要惹你？”

“你們狼吃人?！?/p>

“你見啦？”那頭狼好像很不服氣。

“就在這條小路上，半夜，一個(gè)人走著走著，忽然有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扭頭看，頭剛剛扭過去，喉嚨就被一頭大狼狠狠叼住了！”

“你當(dāng)時(shí)就在旁邊？”大狼問。

“那倒沒有，是聽人家講的?！?/p>

“還是的！你們?nèi)?，就喜歡編各種各樣的故事，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

“鉆到人家屋子，把小娃娃叼走，這總是真的吧？”

“這個(gè)我也聽說過。小娃娃不聽話，使勁哭鬧，他媽媽就說：‘狼來了，再鬧，就把你叼走！’這是嚇唬孩子，你們村里，真有娃娃讓狼叼走嗎？”

“為什么拿狼嚇唬孩子，可見你們狼很可怕?！?/p>

“我們狼也拿人嚇唬孩子，孩子太鬧了，就說：‘人來啦！’”

我樂了：“真的呀？”

“當(dāng)然是真的，不騙你。你們?nèi)舜_實(shí)很可怕，見到我們就往死里打。這不是我瞎胡編的吧？”

這是真的，我沒話可講。大黑狼又說：“你不一樣。大概因?yàn)槟闶切『⒆印！?/p>

我邁步走，他也邁步，仍走在我前面。我把狼牙棒插在背上的書包里，免得他害怕。

走了不遠(yuǎn)，迎面跑過一只小白兔，白兔看見大黑狼，竟向他打招呼：

“三哥早！”

我很驚訝——兔子向狼打招呼我還從來沒見過。我問他：“兔子不怕你？”

他說：“我又沒拿著什么‘狼牙棒’，他怕我干嗎！”

我問：“他叫你什么？”

大狼說：“‘三哥’。我們弟兄三個(gè)，我排行老三，好些朋友都這樣叫。你叫什么名兒？”

我說：“強(qiáng)子?！?/p>

“你幾歲？”

“10歲啦！”我很自豪。

“那你也該叫我‘三哥’，我11歲了?！?/p>

11歲該算個(gè)成年狼了，叫“哥”，我也不吃虧，我點(diǎn)點(diǎn)頭。他又說：“小白你不認(rèn)識呀？挺好的一個(gè)孩子，愛說話兒，又很懂禮貌?！?/p>

“好像跟你很熟。你還有什么朋友？”

大黑狼說：“多啦！朋友多，日子過得才快活！”

我說：“我的動物朋友也很多，光是兔子就有四只?！?/p>

說著，一只小鹿跑過，跟我們打招呼說：“強(qiáng)子你好！”又說，“三哥好！”

他的朋友里有兔子，還有小鹿，這讓我感到奇怪。我問他：“你不吃飯嗎？”

他說：“怎么能不吃飯！可是不像你們?nèi)耍裁炊汲?。大的像牛啊、驢啊、豬啊，小的像雞啊、兔子啊……”

我問他：“那你們吃什么呢？”

他說：“蛤蟆、魚、蛇、烏鴉……也都是活物，沒辦法。我們狼的祖先就是吃肉的，好像改不掉了。你家好像也挺喜歡吃烏鴉。你爸爸扔木棒打下一只烏鴉。那只烏鴉蹦蹦跳跳跑了，你爸沒吃成?！?/p>

我樂了，說：“我爸不是為了吃。那些烏鴉老來啄蘋果，一個(gè)蘋果只啄一口，破壞很嚴(yán)重。轟不走，我爸就扔木棒?！?/p>

說到這兒，我想起書包里還有個(gè)蘋果，就問大黑狼：

“你吃蘋果嗎？”

大黑狼說：“吃?！?/p>

書包里那個(gè)蘋果又大又紅，大灰狼接過去說聲“謝謝“，就“咔嚓”一聲，咬了一大口。這回我可領(lǐng)教了“狼吞虎咽”了，他嚓嚓嚓吃了幾口，大蘋果就不見了，一點(diǎn)兒沒浪費(fèi)，他連蘋果核兒都咽下去了。

我教他說：“蘋果核兒不要吃！”

他說：“又酸又甜，味道很好的！”

我說：“小心你肚子里長出一棵蘋果樹來！”

路上，大黑狼老摸自己的肚子。他走在我前面，我看得很清楚，一次，兩次，三次……我問他：“你肚子不舒服呀？”

他說：“好像是有點(diǎn)兒……不會真長出一棵蘋果樹吧？”

我哈哈笑，因?yàn)樗皇情_玩笑，是很認(rèn)真的。

大黑狼走上岔路時(shí)，我們已經(jīng)一起走了約一個(gè)鐘頭，談了好多。我問他狼的事，他都認(rèn)真地講給我聽；他問我人的事，我也都講給他聽。我們說說笑笑，都覺得很有趣。更重要的是，我們成了一對朋友。我雖然有很多動物朋友，大狼朋友還是頭一個(gè)。分手的時(shí)候我們倆都有些戀戀不舍。他告訴我他家的住址，讓我隨時(shí)找他玩兒。

放學(xué)時(shí)，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一只小刺猬，不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gè)‘惹不起’。那只刺猬鉆進(jìn)草叢，我跟上去，想看個(gè)究竟，叫道：“惹不起！”用手里的狼牙棒胡亂撥弄一氣。不料小刺猬不見了，靠近一棵榆樹的地方，“唰”一聲，立起一條粗大的眼鏡王蛇來。他把脖子變得扁扁的，呼呼叫著，做出攻擊的姿態(tài)。這可不是開玩笑，他可能霎時(shí)就躥到我身上，給我一口。

有根竹竿就好了，我可以橫掃過去，這至少會疼得他放棄攻擊我的念頭。他吞得下我嗎？我顯然不是他捕食的對象，他發(fā)怒，只不過是他誤以為我要傷害他。我對他說：

“你算了吧，我手里可有狼牙棒！別看夠不著你，我扔出去準(zhǔn)能砸到你眼鏡上！”

這條眼鏡王蛇不傻，他果然不再“呼呼”了。我進(jìn)一步說：“就算你把我咬昏，你吞得下我嗎？白費(fèi)勁嘛！”

他放平挺直的身體說：“我認(rèn)識你，你天天從這兒路過，倒是從來沒撩惹過我。你今天想干什么呀？”

我說：“我看見個(gè)小刺猬……”

眼鏡王說：“噢，那玩意兒不好吃。弄不好，扎得你滿嘴流血！”

我解釋說：“我不是想吃他，我認(rèn)識一個(gè)刺猬朋友……”

正在這時(shí)候，有幾只很大的烏鴉“呱呱”叫著，落在大榆樹上。我本能地掄起手中的狼牙棒，朝他們打去。那幾個(gè)家伙驚飛了，狼牙棒卻釘在一根粗枝上，顫悠悠地?fù)u晃著不肯下來。

眼鏡王蛇夸獎(jiǎng)?wù)f：“很準(zhǔn)，再高些就打中了！這東西好吃！”

他就認(rèn)準(zhǔn)“吃”了。我又解釋：“我不過是討厭他們。他們啄我家果樹上的蘋果，每個(gè)蘋果只啄一口，結(jié)果滿樹的蘋果都爛掉了！”

我脫掉鞋子，打算爬樹。眼鏡王蛇熱心地說：“我來吧！”

他敏捷地上了樹，用尾巴纏住狼牙棒的柄，一拔，狼牙棒就“砰”一聲落到地面了。

我穿著鞋子說：“謝謝你！”

他謙虛地說：“小事一樁！”又不太謙虛地說：“要是我盤在樹上，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往樹上落呀！”

我想起我爸的苦惱，不由得說：“那趕

明兒你就住到我家果園去吧，我爸都苦

死了！”

眼鏡王蛇痛快地說：“干嗎要

趕明兒呀？我在哪兒都一樣，今天

就到你家果樹上去??！我叫‘柔柔’，

你呢？”

“我叫強(qiáng)子?！?/p>

“好吧，強(qiáng)子，現(xiàn)在就走吧！”

天都快黑了，可烏鴉還舍不得離開，成群結(jié)隊(duì)地停在我家蘋果樹上，使勁啄著。

柔柔挺起上身看，有一只烏鴉忽然大

叫一聲：

“哇！來了一條大蛇！”

幾棵蘋果樹上的烏鴉立刻一齊大叫；

“哇——蛇來啦！哇——蛇來啦！”

他們呼啦啦地展翅飛起，一片烏云般。等到柔柔爬上一棵樹，樹上的烏鴉連一只也不見了。

“怎么樣，不騙你吧？”柔柔得意地說。

我問他：“你需要什么吃的嗎？”

柔柔說：“這個(gè)就不用你操心了。這幫家伙不會甘心，明天還要來。我躲在暗處，抓住一只不費(fèi)力氣。這么大、這么肥的家伙，吞進(jìn)去一只，我就十天不用吃飯！”

我說：“渴了，你就吃蘋果。”

他答應(yīng)一聲：“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