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不知從何時起,理想的大學,以及大學的理想離我們越來越遠,漸漸迷失了方向。在發(fā)揚“五四”傳統(tǒng),重拾大學精神的時刻,思考如何回歸大學本真頗有必要。
“我們的一些大學,包括北京大學,正在培養(yǎng)一些‘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們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人一旦掌握權力,比一般的貪官污吏危害更大?!?/p>
北京大學錢理群教授在武漢大學老校長劉道玉召集的“《理想大學》專題研討會”上語驚四座。這段話被參會嘉賓上傳了微博后,迅速被轉發(fā)35萬次。
參加本次會議的嘉賓大多是教育界有影響的專家和學者:上海師范大學前校長楊德廣、北京師范大學前副校長顧明遠、南方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廈門大學教授易中天等。他們不僅討論當下高等教育的問題所在,更是努力為改變現狀開出藥方——描繪自己心中理想的大學。
錢理群是為了應和劉道玉的觀點——“北大清華再爭狀元就沒有希望。”北大清華尚且如此,其他的研究型大學的前途又在哪里?
世界高等教育正處于十字路口
“當前,不僅僅是中國,整個世界大學正處在高等教育發(fā)展史上的十字路口。大學的危機,既有思想危機,也有結構性和質量上的危機?!眲⒌烙裾f,高等教育經過近千年的發(fā)展,無論是西方或是東方,正在或已經陷入危機之中。
第一重危機,人類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嚴重生存危機的挑戰(zhàn),而各國的大學對此基本上是束手無策或者熟視無睹,既不能從理論上又不能從實踐上提出任何化解這些危機的根本性的對策。
第二重危機,信息技術高度發(fā)展,使得終身學習和“非學?;鐣币呀浕螂[或現地展現出來。大學究竟是什么?教師的作用是什么?大學生又將怎樣學習?這些都有待人們去探討,用比爾·蓋茨的話說“也許將來大學會變革得面目全非”,當下的高校還沒有拿出對策。
第三重危機,功利主義的專業(yè)化教育,導致學生素質嚴重下降,學術視野短淺,尤其在國內高校,不僅出現不了大師,甚至還難于承擔從事綜合性大科學的研究之任。
第四重危機,學風浮躁,急功近利,金錢主義盛行,雖然技術成果日新月異,但重大基礎性研究卻少有根本突破。
第五重危機,在追求“一流大學”的“一片喧嘩”聲驅使下,追求豪華成風,大樓賓館林立,教育成本劇增,債臺高筑,納稅人不堪重負。
“別考滿分”
美國能源部部長朱棣文上學時成績在十名左右徘徊,而哥哥朱筑文則一直保持班級第一。工作之后,朱棣文當上教授時哥哥是副教授,朱棣文獲得諾貝爾獎時哥哥當上正教授。
杭州天長小學教師周武將這一現象稱為“第十名現象”:小學期間前幾名的“尖子”在升入初中、高中、大學(乃至工作之后)有相當—部分會“淡出”優(yōu)秀行列,而許多名列第十名左右的學生在后來的學習和工作中竟出人意料地表現出色。
在以培養(yǎng)優(yōu)秀人才為己任的劉道玉看來,知識能力的過度開發(fā)會抑制人的能力和發(fā)展。保持第一名要用掉學生太多的精力,狀元不能代表什么?!氨贝笄迦A幾乎招去了所有的狀元,他們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又怎么樣?如果繼續(xù)爭狀元,過去讓我欽佩的北大清華就沒有前途沒有希望?!?/p>
南方科技大學創(chuàng)校校長朱清時非常贊同劉道玉的觀點。
他說,數學大師陳省身生前為中科大少年班題詞:不要考100分。
朱清時解釋,原生態(tài)的學生一般考試能得七八十分,要想得100分要下好幾倍的努力,訓練得非常熟練才能不出小錯。要爭這100分,就需要浪費很多時間和資源,相當于土地要施10遍化肥,最后學生的創(chuàng)造力都被磨滅了。
校園泉水已濁
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院長劉海峰幽默地指出,大學生世俗化很厲害,過去杜甫說“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現在一些學生在校園里泉水就已經濁了。
朱清時認為,貪腐之風進入校園,高校道德高地已經失守,社會上很多腐敗現象都可以在大學里找到。高校對學生應該是科學素養(yǎng)、人文素養(yǎng)、道德的全面培養(yǎng),而文憑泡沫讓高教背離了教育的本意。不僅忽視了學生的成人成才教育,連專業(yè)課都是—個“混”字!
一些中國高校在飛速壯大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甚至丟掉了它的老師——前蘇聯高校和美國高校的治學精神。
勿讓銅臭腐蝕大學精神
劉道玉認為,大學必須返璞歸真。要徹底摒棄豪華辦學的做派,使大學回歸到中世紀的模式,因為那時大學“沒有任何我們認為是顯而易見的物質存在的屬性”。
在科學研究中,有些研究項目并不需要經費,如牛頓和愛因斯坦的重大發(fā)現不需要一分錢。因此,當代一味地追求豪華、浮躁和銅臭味腐蝕了大學的靈魂,致使大學精神喪失殆盡。
西南聯大的案例屢屢被提及。這所在民族危難之際臨時組合的大學,就是歐洲中世紀大學的活樣板:在廟宇或簡易平房上課,教授住土坯農舍,人不敷出,需要典當家產養(yǎng)家糊口。但是,她在8年間卻創(chuàng)造了中國近代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跡,從她培養(yǎng)的學生中涌現出了兩個諾貝爾獎獲得者、7個“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和172個中外籍院士。
“教育需要烏托邦。”年近八十的劉道玉說,柏拉圖設想的由“哲學王”治理的理想國,終究沒有建立起來;盧梭設想的愛彌爾式的理想公民,也沒有培養(yǎng)出來,但《理想國》和《愛彌爾》卻成了人們仍然閱讀的教育經典。盧梭曾經說:“只要柏拉圖的《理想國》和盧梭的《愛彌爾》留存在世,縱然所有教育著作被毀,教育園地依然還是馥郁芬芳。”這就是理想的作用,它們會激勵人們在理想的道路上前行。
現在的大學就是養(yǎng)雞場
廈門大學教授易中天對自己的老校長兼伯樂劉道玉建言:要追求理想的大學,首先要給大學教授建立底線,進而影響社會并給社會—個底線。
他認為,當今中國的問題,已經不是道德問題!“你跟那放三聚氰胺、蘇丹紅的,做毒大米的,能談什么理想?什么信仰?”
在他的心目中,理想的大學,要先解決兩個問題:一是教授聘任,一是職稱晉升。
“現在的大學就是養(yǎng)雞場,天天數你生了幾個蛋,沒完沒了讓你填表,然后問你為什么沒生一個創(chuàng)新型的蛋。這怎么生得出?,,他形象地批判了量化考核下的大學教師是怎樣喪失學術底線的。
易中天回憶,他剛進武漢大學時,胡國瑞先生、吳林伯先生、劉禹昌先生和他見面說的第一句話是“不準寫論文”。在社科領域剛入門的人沒有資格寫論文,“你才讀了幾本書,那些線裝書你讀完了嗎?會讀了嗎?”
易中天看重制度建設,他認為篩選人才、晉升職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今后的大學校長中能出蔡元培,或者所有校長都有像劉道玉一樣的眼光和水平。理想的大學申報職稱或申請職位,只需要一件代表作,而且不準說有著作等身。“又不是賣大白菜的,講什么堆頭啊!只用一篇代表作,最多三件”。
(本刊編輯綜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