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6日,由中日交流的民間大使、日本在華最具話語權的專欄作家——加藤嘉一主講的2012年未來中國大講堂“愛國與成長:致困惑中的年輕人”,在華僑大學廈門校區(qū)國際會議中心展開,講座吸引了無數(shù)廈門其他大學的同學們的關注和參與。
“我把自己當作一個現(xiàn)代版的遣唐使?!奔犹僬f。盛唐時期,日本派出大量遣唐使來到中國,學習中國先進的文化和制度。加藤說,他是抱著這種心情來了解中國的。
跑一場名為“人生”的馬拉松
作為一名不供職于任何媒體的媒體人,加藤常自費作調查。長跑運動員出身的他,曾用兩個多月時間在中朝邊境步行1000多公里,觀察那里人們的生存狀況。
“我把自己當作一個現(xiàn)代版的遣唐使?!奔犹僬f。盛唐時期,日本派出大量遣唐使來到中國,學習中國先進的文化和制度。加藤說,他是抱著這種心情來了解中國的。今天日本的市場與中國高度聯(lián)系,“如果中國市場崩潰,那日本市場也得崩潰?!?/p>
2003年,加藤嘉一作為日本公派留學生來到北京大學。此時,正值中國的“非典”高峰期,日本大使館發(fā)通知,讓日本人最好回國,他沒有回去?!爸皇羌依锶撕軗模麄儼汛罅康目谡纸o我寄過來?!彼麘蚍Q自己是“三無”人員:一句中文都不會,一個中國朋友都沒有,一分人民幣都沒有。2004年進入北京大學學習國際關系后,通過努力,他很快擺脫了當初“三無”狀態(tài)。9年后反觀過去,加藤認為自己是在合適的地方,合適的時間,以合適的方式,做了合適的事情?!叭绻襾淼牡胤讲皇潜本强隙]有現(xiàn)在的自己。如果我來中國早了,也肯定沒有現(xiàn)在這樣發(fā)表言論的機會?!?/p>
1984年4月,加藤出生在日本靜岡縣的旅游勝地伊豆。3歲時曾遭遇車禍,昏迷了兩周才醒過來,恢復則花了半年?!耙菜阍鼞乙痪€,所以現(xiàn)在對生死看得很淡。要把握當下,抓緊每時每刻去積累?!?/p>
加藤遺傳了當運動員的父親的體魄,上小學一年級時身高就有1米5,在合影照片里總是最顯眼的那個?!耙驗閭€子高,所以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不同的人,要做得跟別人不一樣,希望突出自己。有時別人說往東,我就偏向西,內心里有種叛逆,甚至有時被看作‘異類’,我都已經(jīng)習慣了。”
在父親的訓練下,14歲的加藤成為了一名優(yōu)秀的柔道運動員,之后又改練田徑,曾獲全國大賽第四名。但他的腰由于過度鍛煉而受傷,加藤只好忍痛割愛,就此放棄了比賽。不過,跑步卻成了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容?,F(xiàn)在,他仍堅持早上4點半起床,然后跑步1小時。他告訴記者:“跑步時大腦一片空白,但有時會突然冒出靈感?!?/p>
但是,這個飛奔的陽光少年也經(jīng)歷過一段極灰暗的時光,“曾經(jīng)憎恨過社會,怨恨自己不能擁有別人享有的安寧?!奔犹偕现袑W時,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急轉直下,為了貼補家用,他每天凌晨3點就出門送報,再騎車15公里去上學,不管風雪還是勞累,他都沒有休息過一天,逃避過一天。為了讓父母安心去掙錢,念高二的他甚至獨自與向父親逼債的黑道談判。每次談判,他必被毒打,留下了好幾道永久的疤痕。但下一次,他還是會走進夢魘般的談判場,高中生加藤把自己看成一個能擔當?shù)哪腥?,沒有退縮的余地。
背負著如此多的重擔,有時甚至到了心力交瘁的邊緣,加藤排解壓力的渠道之一就是瘋狂學習,因為“念書比談判容易多了”。高中畢業(yè),加藤考上了日本最好的東京大學。他將這歸功于父母對教育的重視,“雖然家里窮,但我和弟弟妹妹都有書念。”他一直對父母抱有一顆感恩的心。走進大學后,他不想讓父母承擔高昂的學費,選擇了日本政府提供的公費留學項目,來到中國,來到北京大學。
“生活是有種延續(xù)性的。”加藤喜歡這么說:“現(xiàn)在的每一點每一滴都能從過去找到影子,我感謝曾經(jīng)的‘個人史’,成就了現(xiàn)在的加藤。”但至今他仍保持著艱苦的習慣,他對自己有一種近乎于自虐的嚴格,是“犧牲控”:“我來中國之后一天都沒有休息過,把自己累得一塌糊涂,才會覺得我在好好地生活?!惫ぷ髦猓犹俚纳顦O其簡單?!拔颐刻炀褪浅酝炼埂⒍垢?、雞蛋,一個月不超過500塊。房租可能會貴一些。盡量不打車,多坐地鐵和公交,這樣可以了解老百姓的生活?!?/p>
他始終和那個理想中的自己較勁:“理想中的加藤可以在一種放松的狀態(tài)下,高效率地完成現(xiàn)在我做的所有事情。但我現(xiàn)在還沒做到,依然緊繃著自己,太辛苦。我的狀態(tài)不對,但又不知該如何擺脫這種困境?!边\動員出身的加藤一直在強調狀態(tài),“做任何事情,狀態(tài)決定成敗。”
“有人問我,這9年對你本身意味著什么?我說不清。我現(xiàn)在奔跑的是名字叫做‘人生’的馬拉松比賽。有山有谷,那這9年對你來說意味著山還是谷呢,這只能回頭再說?!?/p>
年輕的“中國通”
來中國兩年以后,加藤開始用中文寫作,他堅持作者要站在讀者角度,不能自說自話,要使自己語言中國化,“當然,這是一個逐步鍛煉的過程?,F(xiàn)在感覺寫中文比寫日文還舒服一點?!?/p>
9年下來,關于中國的書他寫了一本又一本,從宏大的政治、經(jīng)濟、外交到細枝末節(jié)的候車排隊、飯桌文化等等,他的好奇感一日也沒有消退過,從日本式的思維來觀察中國,他總能寫出很多不一樣的東西,所以,他的中文讀者越來越多。
2010年出版的《從伊豆到北京有多遠》是加藤獻給癌癥晚期的父親的書。他想讓父親知道自己這么多年都在做些什么。書的前半部分如同一部勵志的自傳,加藤勇敢寫下了他艱辛的童年、窘迫的家庭,以及他如何來到中國、如何學習中文、最大限度地發(fā)展自己。
因為父親生意破產(chǎn),加藤的童年是在被黑社會追債到處搬家、5歲下田勞動、13歲當送報童的艱難中度過的?!拔沂且粋€日本社會的縮影,我特別希望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中國的年輕人,告訴中國的家長和老師,讓現(xiàn)在迷茫、浮躁、困惑中的年輕人通過這本書了解日本的普通家庭。這本書更多的意義在于勵志?!?/p>
書的后半部分是加藤敏銳的觀察和評論文章。在這里,他非常不客氣,毫不留情面地批評了自己的母?!本┐髮W:北大學生只關心個人前途,缺乏社會意識和精英意識;老師和學生各忙各的前途、職稱,嚴重缺乏交流;大學的行政化氣息濃重,官僚味十足?!斑@是一個北大人對自己的大學愛之深、責之切的言論。”
因為搞不清楚到底需要辦多少手續(xù),蓋多少個章,加藤長時間沒有拿到北大的碩士文憑證書。
“如果北大不解決目前大學行政化、師生關系變異這一核心的問題,恐怕會阻礙自己躋身世界一流大學的腳步?!奔犹僖卜浅L拱椎刂赋鲋袊胀癖娙狈娨庾R、團隊精神、信仰危機等問題。
“我知道很多讀者特別想問‘你到底是喜歡中國還是討厭中國’。但是我對中國的立場永遠是不遠不近?!奔犹僬f,不能離她太遠,也不能愛上她,“愛上了就看不到了?!?/p>
加藤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每天寫一到兩篇中文評論。評論的內容從日本首相下臺到中國足球的問題,無所不有。去年他一共在《南方都市報》、《新京報》、《看天下》等中文媒體發(fā)表了200多篇文章,看了300多本書,同時接受包括鳳凰衛(wèi)視和央視在內的中國各家電視臺300多次采訪?,F(xiàn)在加藤在為10多家中國媒體寫專欄。
雖然加藤已經(jīng)成為熱門的青年時評家,但仍有不少人認為加藤嘉一根本就不了解中國,看到的只是表面現(xiàn)象而已,但他對自己的中國觀察倒是很自信。例如加藤嘉一分析中國的媒體,他認為“中國的媒體正不斷地進步,至少起到把老百姓的心聲,對公權力的訴求多元化地表達出來了,能夠給公權力一定的壓力?!?/p>
很多中國外部的觀察家都普遍認為,過去幾十年,中國最大的幸運是碰上了全球化的時代,中國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否則早就被邊緣化了。加藤嘉一也不例外,在他看來,有了全球化以及互聯(lián)網(wǎng),全世界都很方便地在圍觀中國,尤其是圍觀中國的執(zhí)政黨,這對于約束權力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不過,他更能看到,中國現(xiàn)在大部分權力的挑戰(zhàn)者同樣非常不健康,完全是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的,這應該是中國人要警惕的苗頭。
由于經(jīng)常要跟中國的學者和記者群體打交道,加藤嘉一對中國社會也有著不同于一般外國人的感受:中國似乎什么事情上都要分出個左右來,兩邊的立場分歧大到讓人吃驚,但往往他們各自的立場又跟一般老百姓的生活整體是脫節(jié)的,知識分子、政府官員和老百姓之間有的時候好像糾纏不清,但又好像沒什么關系似的。
“這可能也是中華民族的一個特點,表面上看好像非常有效和緊湊,但實際上大家各想各的,各忙各的。”加藤嘉一說,在日本也有左右派,比如當面臨中國發(fā)展航母等問題時,《產(chǎn)經(jīng)新聞》和《朝日新聞》的立場肯定不一樣,與中國相似,但是兩派分歧并不那么嚴重。
加藤認為,許多中國人不知道的是,今天大多數(shù)日本人仍對中國抱著深刻的仰慕、向往之情。加藤和他的同胞,從小學開始學習中國古代的思想、歷史和人物,比如“以和為貴”、“天人合一”?!爸袊俏覀円粋€永遠無法抵達的鄰邦,它太大,太深奧了?!?/p>
加藤儼然成了一個年輕的“中國通”。日本首相福田康夫、鳩山由紀夫訪華時都接見了他,并向他咨詢對中日關系的看法。
中國與日本
2011年,加藤嘉一一直在緊鑼密鼓地實施他的“走進中國100所高?!庇媱?,很多人不明白一直熱衷于中國政治的他,怎么突然對中國大學生的謀生狀態(tài)有了這么濃厚的興趣。在加藤嘉一看來,大學生的問題才是今天中國最大的政治,他們是展望中國未來的一面鏡子。但是,當下一代也就是80后90后一代走上政壇,成為社會、商業(yè)精英時,事情也許完全就不一樣了。
在加藤嘉一的想像中,那時的中國會變得非??膳隆KJ為,這些都是日本人應該提前認識到的。對于中國的80后,也就是他的同齡人,加藤嘉一一方面認為他們的聰明才智、溝通能力、分析能力、邏輯能力等方面絕對是世界一流的,他們的競爭力非常強,沒有什么干不了的事。但另一方面,激烈的競爭環(huán)境使他們在強大的同時既功利又脆弱。
他在大學演講時,經(jīng)常會做一些隨機調查以觀察今天中國80后90后的生存狀態(tài),“他們很多人想逃課就逃課,想移民就移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在這么一個你死我活、弱肉強食的世界,非常不符合現(xiàn)代化的社會群體關系。”加藤嘉一說,在個體上,日本人遠比不上中國人,但中國年輕人“我”的意識太強,“我們”的意識太弱。
這個幾百年來幾乎已經(jīng)形成固定印象的中日差異,在加藤嘉一的觀察中,依然沒有絲毫變化,對于中國人來講,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不過,對加藤嘉一來說,他的擔心更多依舊是日本式的:“如果有一天,中國經(jīng)濟下滑,社會矛盾爆發(fā),在錯綜復雜的壓力下,這一代人,很可能會把不滿情緒投向海外?!彼?,他最近又在寫一本書《當80后統(tǒng)治中國》。
在加藤嘉一的心目中,對中國社會種種細致入微的觀察與思考,除了作為謀生手段之外,都還是為了回到日本。他在中國呆的時間越久越清楚,在中國的輿論當中,在中國人的眼里,日本人不等于外國人。
現(xiàn)在,他越來越擔心自己沒有辦法順利地“回歸”日本。因為一般日本老百姓對中國的認知依然停留在至少30年前?!y多人認為我整天給紅色帝國的媒體寫文章,一定是在歌頌中國,歌頌毛澤東什么的?!痹谥袊袅?年,加藤嘉一自認為已經(jīng)能夠把握好尺度,扮演好自己該扮演的角色,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該怎么說,不該怎么說,心里都有譜。他會時常告誡自己,一旦失控,在日本和中國都有可能失去任何地位。
所以,在同一件事情上,分別面對日本人和中國人時,加藤嘉一往往會有不一樣的表達。他說自己寫作時有四個軸:第一,我是日本人,我絕不能違背日本的國家利益和作為日本人的尊嚴;第二,這里是中國,我得生存,我不能越位,即使因此被日本右翼勢力痛罵,我都不會妥協(xié),我肯定會遵守這里的地形;第三,我的言論要對中國決策層、知識界有說服力,不能簡單迎合大眾;第四,我的文章要被大眾所接受、喜愛,對他們也有說服力。
加藤嘉一說,每寫一篇文章,他都經(jīng)過了復雜的感性和理性計算,會從四個角度去確認,有越位的,馬上刪;不夠的,馬上補充。從一個一文不名、一句漢語不會說的日本青年,到如今在兩個國家游刃有余的青年作家,毫無疑問,加藤嘉一算得上是一個少年得志的成功者,他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日本式的勤奮與隱忍。
這個還不到30歲的日本青年,小心翼翼、費盡心思地處理著每一篇文章以及生活中的每一層關系,其目標又異常明確:為了謀生,更是為了服務日本。他一直都夢想著有朝一日回到日本從政,捍衛(wèi)自己國家的利益。“任何一個人都有自己覺得比較適合的職業(yè),我從小就覺得我應該領導別人。即使將來我的人生因此被否定,我也接受,因為這是我小時候渴望和夢想的一條人生道路,我不在乎別人怎么評價,我只和理想中的自己比較。”
(本刊編輯綜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