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字的研究

尼爾·蓋曼的這篇作品獲得了2004年雨果獎最佳短篇獎，其最大特色是將柯南·道爾和洛夫克拉夫特兩人小說中的人物和故事完美地結(jié)合起來。真實和虛構(gòu)的結(jié)合，偵探和奇幻的交融，或許這就是這篇文章獲獎的原因吧。

這只是我的胡思亂想，付諸文字后便顯得荒唐可笑。請原諒，我不是個長于文字之人。

那時，我正在尋找住所，正是這個原因讓我遇到了他。我需要找個人來分攤房租，所以一個我們共同的熟人把他介紹給了我。在圣巴特醫(yī)院的化驗室里，我們剛一見面，他就對我說：“看得出來，你在阿富汗待過。”這句話讓我目瞪口呆。

“太神奇了?！蔽艺f。

“不算什么?！边@個穿著試驗室白色長袍的怪人說。后來他成了我的朋友?！皬哪愣酥直鄣淖藙?，我能看出你曾經(jīng)受過傷，而且是非常特別的傷。另外，你膚色黝黑，又有一副軍人派頭?？紤]到你肩膀的特別傷勢和阿富汗穴居人的傳統(tǒng)，在帝國的廣大領(lǐng)地中，很少有其他什么地方會令一名軍人飽受日曬和折磨之苦?！?/p>

當(dāng)然了，這么一說，事情真是簡單得出奇。不過，無論什么事，說穿了都非常簡單。我當(dāng)時曬得皮膚黝黑，另外，如他所說，我確實受盡折磨。

能幸存下來真是個奇跡，但我確實做到了。之后，我?guī)ещx破碎的神經(jīng)回到英國；可我的肩膀上被水蛭似的東西叮咬過的地方，卻留下了永久的烙印——皮膚萎縮，如霧色般死白。我曾是名神槍手，但如今卻一無所有，唯有對地下世界刻骨銘心的恐懼還縈繞不去。這恐懼令人焦躁狂亂，讓我寧愿從退伍金中拿出六便士去坐出租馬車，也不愿花一便士搭乘地鐵。

盡管如此，倫敦的迷霧與黑暗仍舊接納了我，撫慰著我。因為在夜里尖叫，我被第一家公寓掃地出門。我曾在阿富汗待過，但今生今世再不愿重返斯地。

“我晚上會尖叫?！蔽腋嬖V他。

“有人說我會打鼾，”他說，“另外我起居沒有規(guī)律，還經(jīng)常用壁爐架做打靶練習(xí)。我還需要起居室來約見客戶。我很自私，注重個人空間，還容易感到無聊。你覺得這成問題嗎？”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我們握了一下。

他為我們找的房子在貝克街，對兩個單身漢來說，這房子綽綽有余。我時常被我這個朋友對于隱私的要求困擾，也盡量避免詢問他到底以何為生。不過，仍有很多事一直刺激著我的好奇心。他有不少客人，來訪不分早晚。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離開客廳，回到自己的臥室，心里不斷琢磨著他們和我的朋友到底有什么共同點：單眼渾濁、面無血色的婦人；像是旅行推銷員的矮小男子；穿著天鵝絨上衣、身體健壯的紈绔子弟，等等。有些人時常造訪，更多的則只來一次，和他談上一會兒，便離開這里，走時或者神色困窘，或者心滿意足。

他對我來說真是神秘莫測。

一日清晨，我們正在共享房東太太烹制的美妙早餐，我的朋友突然搖鈴把她叫了來?！榜R上會有位紳士造訪，大概四分鐘后，”他說，“請再布置一套餐具吧?！?/p>

“沒問題，”她說，“我會在烤爐里多加一些香腸?！?/p>

接著，我的朋友又開始讀他的晨報。我等待他向我解釋，心里逐漸不耐煩起來。最后，我再也忍不住了?！拔也幻靼?。你怎么知道四分鐘后會有一位客人？我沒看到有電報或口信之類的東西?！?/p>

他微微一笑?！澳銢]聽到幾分鐘前一輛四輪馬車駛過時的咔嗒聲嗎？它經(jīng)過我們門前時慢了下來——很明顯車夫是在查看門牌——接著就加速駛向瑪麗萊博恩路。在那里有很多去火車站和蠟像館的客人，四輪馬車和出租車擁擠混亂。那兒的嘈雜，正是任何一個希望不被注意的人需要的。從那里步行過來需要四分鐘……”

他看了看懷表，這時我聽到外面的樓梯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進來，萊斯特雷德，”他沖外面喊道，“門沒上鎖，你的香腸馬上就可以從烤爐里取出來了?！?/p>

這位被稱做萊斯特雷德的人推開門走進來，又輕輕地把門關(guān)在身后。“不瞞你說，”他說，“我今天一早還真沒找到機會吃點兒東西。我相信自己現(xiàn)在絕對可以應(yīng)付那些香腸?！彼莻€矮小的男人，我曾經(jīng)見過幾次，舉止做派像個旅行推銷員，做些廉價小玩意兒或者獨門偏方的買賣。

我的朋友等房東太太離開房間后，便對他說：“很顯然，我看這次的案子一定事關(guān)國體。”

“我的星辰啊，”萊斯特雷德面色蒼白地說，“現(xiàn)在肯定還沒有流言傳出來?？旄嬖V我沒這回事吧！”說完，他就開始“進攻”盤子上堆得滿滿的香腸、腌魚片、雞蛋蔥豆飯和烤面包。但我看得出來，他的雙手在顫抖，微微地顫抖。

“當(dāng)然沒有，”我的朋友說，“你來過那么多次，我自然記得你那輛四輪馬車的輪子發(fā)出的吱嘎聲：比高音C還尖的G調(diào)顫音。而且，如果蘇格蘭場的萊斯特雷德警長不能公開造訪倫敦唯一的咨詢偵探——盡管你還是來了，但沒吃早飯——那么我想這不會是什么普通案件。由此可見，它涉及到在我們之上的那些人物，必定事關(guān)國體?！?/p>

萊斯特雷德用手帕從下巴上擦掉蛋黃。我仔細觀察著他。這個人和我印象里的警長全然不同，不過話說回來，我的朋友也一點兒不像我印象中的咨詢偵探——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

“也許我們該私下談?wù)??！比R斯特雷德掃了我一眼說。

我的朋友像頑童一樣笑了起來?！安挥昧?，”他說道，“一人不及二人智。告訴我們?nèi)魏我粋€就等于告訴兩個人?！?/p>

“如果我妨礙……”我粗聲說道，但我的朋友立即示意我安靜坐好。

萊斯特雷德聳了聳肩。“對我而言，都一樣，”他頓了一下繼續(xù)說，“如果你能破這個案子，我就能保住飯碗。如果你也不能，那我就只有等著被開除。你只管用你的方法來破案，這就是我要說的。事情不可能更糟了?！?/p>

“歷史給我們的教訓(xùn)之一，就是任何事都能變得更糟?！蔽业呐笥颜f，“我們什么時候去岸溝區(qū)？”

萊斯特雷德扔下叉子。“這太可惡了！”他喊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卻還這樣捉弄我！你應(yīng)該感到羞……”

“沒人對我說過這件事。但如果一名警長走進我的客廳，他的靴子和褲腿上粘了些特殊的深黃色泥漬，而且還沒有干，那么，我想請您原諒我就此推斷，他剛?cè)ミ^岸溝區(qū)霍布斯街的那些寓所。在整個倫敦，只有那里能找到這種顏色特殊的黏土?！?/p>

萊斯特雷德神色尷尬起來?！奥犇闳绱送评?，”他說，“這似乎很容易看出?！?/p>

我的朋友把餐盤推開?！爱?dāng)然如此?！彼燥@煩躁地說。

我和我朋友坐著一輛出租車駛向倫敦東區(qū)。萊斯特雷德警長去瑪麗萊博恩路找他的馬車了，所以這時只剩下我們兩人。

“那么，你真的是一名咨詢偵探？”我問。

“倫敦唯一的咨詢偵探，也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我的朋友說，“我不會自己接案子，只是提供咨詢。別人帶著困擾來找我，并向我詳細描述案件，而有時，我會解決它們?！?/p>

“那些來找你的人……”

“主要是官方警探，也有些人自己就是私家偵探?！?/p>

這是個晴朗舒適的早晨，但我們卻在圣賈爾斯的貧民窟邊緣顛簸行進。這里是兇徒和竊賊的聚集地，它對倫敦來說，就像是漂亮的賣花姑娘臉上的一顆毒瘤。日光鉆進馬車車廂，投下微弱黯淡的光暈。

“你確定可以讓我同行嗎？”

我的朋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拔矣蟹N感覺，”他說，“覺得我們注定要在一起。我們共同奮力拼搏，肩并肩，手挽手，無論過去還是將來。這種感覺我也說不清。我是個理性的人，但也知道一個好同伴的價值。自與你相識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你，一如相信我自己。所以我希望你能一起去?！?/p>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嘟囔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話。我從阿富汗回來以后，第一次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價值的。

作者簡介：

尼爾·蓋曼，是近十年來歐美文壇崛起的最耀眼的明星，被視為新一代幻想文學(xué)的代表。其創(chuàng)作領(lǐng)域橫跨幻想小說、科幻小說、恐怖小說、兒童小說、漫畫以及歌詞。他的作品不但部部暢銷，更獲獎無數(shù)?？植佬≌f大師斯蒂芬·金稱贊他是一個“裝滿了故事的寶庫”?！段膶W(xué)傳記辭典》將他列為十大后現(xiàn)代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