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蟲

我們莊上推磨蟲的家在榆樹上，這個秘密起初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跟我喜歡捉昆蟲有關(guān)。毒毒的大日頭下，在二姑奶家門前菜園子里撲螞蚱、在瞎爹家籬笆墻上捏蝴蝶的那個光著頭渾身冒著油光的野小子，不用問，二姑奶和瞎爹準能知道，不會是別人，準是老韓家的大小子。那一天，我追蹤一只狡猾的綠蜻蜓，這只蜻蜓真是好看，綠綠的，個頭大大的，飛起來的樣子真像一架直升機，我在前莊大舅爹家的菜園籬笆上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就被它迷住了，我躡手躡腳地慢慢靠近它，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組成鉗狀，悄悄捏向它的尾巴，好幾次，都在我的手指快要碰到它那一張一合兩片小舵一般的尾巴尖時的一剎那，它翅膀輕輕一振，有著一圈一圈黑色條紋的長長的尾巴就從我那還沒合攏的“鉗子”中脫落了，這大大地傷了我的自尊心，捏了這么久的蜻蜓，還沒丟過這樣的人呢，我發(fā)誓不捉到它絕不罷休。這次它落在了我家的一棵剛橘樹上，到了我家的地盤，你還想跑嗎？我又一次悄悄靠近它，剛橘的針子好硬、好長，我手一伸，就被刺了一下，一顆血珠立刻冒了出來，一哆嗦，弄出了聲音，眼看到手的綠蜻蜓又一次揚長而去。好糗，我把所有的怨氣都發(fā)在剛橘樹上，回身從家里拿出一把斧頭，高高揚起，就要砍向它。等等，那是什么？就在我高高揚起斧頭的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那棵二碗口粗的榆樹干上有一片藍汪汪的東西在動，在烈烈的正午的陽光下一閃一閃，我驚呆了，那么多的推磨蟲，結(jié)成了團，能有幾十只吧，就在我眼前的這棵榆樹上，我一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我發(fā)財了”，巨大的喜悅讓我成了一尊雕像，那個中午，一個大張著嘴巴、舉著斧頭、渾身冒著油光的小子，在毒毒的日頭下一站好久，老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夏天的推磨蟲是鄉(xiāng)間孩子的一件寶物，扁扁的，近似長方形的身子，背上的兩片硬翅藍汪汪的像涂了油，仿佛泛著幽幽藍光的優(yōu)質(zhì)鋼材，上面還有幾點白白的星子。藏在硬翅下的薄如蟬翼的淡紫色的軟翅才是它飛行的利物，飛起來會發(fā)出嗡嗡的響聲，動靜較大。它腹部堅實，就連那幾條腿都十分有力。感覺像一輛裝甲車，有著無窮無盡的氣力。推磨蟲因為身體的龐大，飛起來的時候有點像喝多了的醉漢，東一頭西一頭地沒個規(guī)律。孩子們舉著大竹掃帚，也就東一頭西一頭地撲，終于抓住一只了，就在它的頭頸部和翅膀交界的地方插上一片葦篾，葦篾的另一端就插在苘麻的果實（我們叫它苘盤盤）上面，再在苘盤盤的中間穿上一根細細的圓棍棍，一般就是用媽媽織毛衣的竹針，也有用鐵條的，轉(zhuǎn)上幾轉(zhuǎn)，然后捏住圓棍的一頭或是兩頭，用手指輕輕一彈或是用嘴一吹那只倒霉的蟲子，它就嗡嗡地飛了起來，苘盤盤便飛快地轉(zhuǎn)了，就像鄉(xiāng)間那飛轉(zhuǎn)的水磨，推磨蟲也就因此得名。

推磨蟲東一頭西一頭地飛，沒個規(guī)律，這樣撲起它來就比較費勁，因此能玩得上它還真不那么容易，這就讓它顯得珍貴。以前從沒有人發(fā)現(xiàn)它的窩，至少在我的好朋友中沒人知道。它的腳扒得好緊，我小心翼翼地從樹上摳下幾只，抓在手心，感覺它在手里癢癢地爬，好有力氣，幾乎就要掙脫我的掌握而去，我趕緊跑回家去，把它們放進一只玻璃瓶中，留下兩只來讓它馱著苘盤盤飛舞。我把剩下來的幾只送給了恒超和大軍，但我沒有告訴他們我從哪兒弄來這么多的蟲子。我像一個守財奴一樣，把這件事當(dāng)成個秘密一直守得很嚴，我不想讓外人知道，讓我的寶藏毀于一旦。后來我經(jīng)不起大伯家二哥的軟磨硬泡，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了他，并一再叮囑他不許告訴別人，這樣，推磨蟲的這個家就有我們倆人知道了。

我們隔天會去那里取下幾只，不敢多取，怕它們感覺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少了集體搬家。這樣幾個夏天下來，它們依然在那里活得很愜意，我們不知道它們一過夏天都去了哪兒，仿佛在一夜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第二年的夏天，在某個毒毒的日頭下，又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一下子就占滿了去年的窩。它們總是伴隨苘盤盤的長成而來而去，這讓我覺得它們的存在就是為了配合苘盤盤的，它們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供孩子們驅(qū)使，做它們該做的事情——推磨。

我們從它們的身上得到了很多的實惠，除了自己玩以外，還把它們送給好朋友，作為回報，他們當(dāng)然也會送給我們許多好玩的東西，這里面有陀螺，有玻璃球，還有那一吹就嗚啊嗚啊作響的蘆笛；也有好吃的，比如米花團，比如糖豆子，比如桑棗子。

摘自黃山書社《蟲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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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磨蟲：中文俗名白星花金龜，別名銅色白紋金龜子、白星花潛、白星金龜子。屬昆蟲綱，鞘翅目，花金龜科。體色多為古銅色或黑紫銅色，有光澤；前胸背板、鞘翅和臀板上有白色絨狀斑紋。寄主為楊、槐、桃、麻櫟、蘋果、枇杷、葡萄、榆樹、玉米、高粱、櫻花、月季、木槿、海棠、碧桃、杏、金針菜等花木。成蟲咬食寄主的花、花蕾和果實，影響寄主開花、結(jié)實，嚴重降低花卉的觀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