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的魔術(shù)

我一向喜愛地圖——愛它們美麗、實用、引人遐思；有了地圖，我們自以為可以仿制世界，自命對世界了如指掌。我們?nèi)祟愋枰邪采砹⒆阒?，需要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我們在地球上的地址，而地圖恰好把這些需要表露無遺。地圖告訴我們許多有關(guān)世界的東西，但是有關(guān)我們?nèi)祟惖木驼f得更多。

從公元前4世紀(jì)的古希臘時代起，飽學(xué)之士都知道地球是個球體，但是我們一般人卻時常把這忘得一干二凈。教會更加深了這個誤解。地球是扁平的，像地圖一樣。它還有邊——好讓人從這里跌下來。在一些早期的地圖上，可以看到地球是由大象的背托著的。古人覺得世界必須立于堅實的基礎(chǔ)上，這種感覺直到近代還有。

地圖是最早的文字，比書還要古老。我敢說，人類彼此的溝通，最早寫下來的就是地圖，可能在100萬年前，時間是一個晴朗的黃昏，地點(diǎn)是東非的大峽谷，我們的遠(yuǎn)祖在漫長的進(jìn)化中，停下來休息一會。在湖底的泥濘上，他們用一根棒畫了幾條線，來代表這個湖，來代表一條河、一個大森林以及林外若干可以狩獵的好地方。然后指著地圖說：“這里，小伙子。我們目前在這里，希望明天可到那個地方?！?/p>

我們把這些線條當(dāng)做魔術(shù)，你說多有意義。我們就這樣用一幅畫來表示世界。這個新玩意兒叫做“地圖”，其中有非常真實的東西，可使我們相信我們能從這里到達(dá)那里。它加強(qiáng)我們的信念——森林外有狩獵的好地方；不但如此，它還有力地提示，將來是存在的。這是個我們可以去的地方，而且明天就可抵達(dá)，多令人欣慰。地圖上所有的路徑，都通向一些地方。

地圖使世界安就其位。在有地圖之前，島嶼漂來漂去，城市轉(zhuǎn)瞬間就會消失不見。當(dāng)然，地圖上也有空白的地方，就像我們的知識一樣；可是不要緊，我們可用想象力來填補(bǔ)。對于早期的地圖，約·斯威夫特這樣寫過：

地理學(xué)家在非洲地區(qū)上，用了野蠻的圖畫來填補(bǔ)空白；在不適合人居住的草莽，放了大象，說是沒有市鎮(zhèn)。

不準(zhǔn)確的地圖，有時卻有助于發(fā)現(xiàn)新的地方。偉大的地理學(xué)家托勒密以為歐洲和亞洲橫跨大半個地球（今天，我們都知道歐亞二洲只占地球面積的1/10）。托勒密的數(shù)字，流傳了13個世紀(jì)。哥倫布就借用這個數(shù)字，向西班牙國王游說，說他向西航行，可輕易地抵達(dá)東方。哥倫布很幸運(yùn)，走到一半就見到了美洲。

1519年，費(fèi)迪南·麥哲倫起航，要環(huán)繞世界一周，那時歐洲人以為美洲不過是個島嶼而已，藏在這個島后面的就是亞洲。麥哲倫的那個時代，大家都以為“新世界”和東印度群島，只是一水之隔。豈料這“一水”竟是浩渺的太平洋。回頭說說陸地，地圖讓我們想到疆界。我們各隨心意來繪制地圖，在這個城鎮(zhèn)、那條河流畫上邊界，看，我們就這樣為自己建立了帝國。帝王玩地圖的游戲，像我們玩棋子一樣。教皇用一條線就分開了“新世界”：西班牙把西面的全要了，葡萄牙只得要余下來的。

地圖畫出了疆界，而疆界促成了戰(zhàn)爭。統(tǒng)治者叫人繪畫地圖，然而，比較真實的地圖不一定能取悅統(tǒng)治者。

17世紀(jì)末，路易十四看到一幅較為準(zhǔn)確的法國地圖后宣稱：地圖讓他失去的國土，多于他從戰(zhàn)爭中所得的。

就算在今天，政治地圖所反映的世界，還是基于人們的意圖。厄瓜多爾的地圖所顯示的國土面積，雙倍于它實際所統(tǒng)治的；原因是它在1941年與秘魯打仗失去的領(lǐng)土至今仍爭議未決。根據(jù)危地馬拉印行的危地馬拉地圖，伯利茲一國并不存在。地圖是充滿想象的富藏。在地圖上，澳洲看來像個孤兒。島嶼在鐐銬中憔悴。古老的非洲聳起肩膀，而歐洲把它按下去。

“在地圖上神游天地，”塞萬提斯寫道，“不像旅行那樣要花錢，會使人疲勞，又可免受冷熱饑渴之苦和種種不便?！?/p>

摘自《中國測繪》199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