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漢寧詩歌

　　十月的鄉(xiāng)土（組詩）
　　十月的天氣干活真好
　　我能感受到的是綠
　　綠色的樹、綠色的草
　　綠色的莊稼
　　把廣袤的田野壅塞
　　成為十月的梗阻
　　我想躺在濃稠的綠色里
　　被綠色的浪花裹挾
　　把我的心也染成綠色
　　我躺在被草和莊稼
　　包圍的一條小路
　　聽微風(fēng)過耳，聽蛐蛐、蟬
　　或腳步聲漸漸逼近
　　這綠色的浪花一定會把
　　我這條小船揚起
　　高揚到十月的天空
　　十月的空氣像秋天的潭水
　　清冷，汗滴剛冒出頭
　　就被風(fēng)擊退縮回了毛孔
　　我揮舞一把鎬頭砍玉米
　　不太鋒利的刀鋒
　　傾斜著劈下 砍斷了粗壯的秸稈
　　不過它的根須還連著泥土
　　十月的天氣干活真好
　　空氣涼爽而又干凈
　　父親是這塊土地上
　　最忠厚的老兵
　　父親追隨這支隊伍行走鄉(xiāng)間
　　到孤山上推石頭蓋房
　　到河套里開荒種糧
　　跟著生產(chǎn)隊摸爬滾打
　　在責(zé)任田里書寫詩行
　　有時也關(guān)心一下
　　村里的大事小情
　　包括誰當(dāng)上了支書
　　誰當(dāng)上村長，誰為官清廉
　　誰當(dāng)官后中飽私囊
　　父親耿直得像一棵高粱
　　母親去世多年他孤身一人
　　弄壞了脾氣，遇到不平的事
　　都要嚷嚷。繼母過門后
　　他的生活有所改觀
　　小院里十幾只小雞、黑白兩條小狗
　　相繼成長，抓老鼠的貓死了一只
　　又養(yǎng)一只
　　育肥的肉牛一年要出欄兩雙
　　雞爮狗鬧也許才叫家庭
　　這不小燕子來到屋檐下做了窩
　　小麻雀一群飛到大榆樹上
　　唧唧喳喳說個不停，莫非評論
　　哪條狗兇、哪頭牛壯？
　　年過花甲，白發(fā)蓋頭
　　才知道什么是赳赳老兵
　　在與天災(zāi)的較量中父親打過不少
　　勝仗
　　草族絕對難于親熱莊稼半步
　　地壟里厚囊囊的一層牛糞
　　催生的玉米、土豆、蘿卜、白菜
　　各展其長。只是鄉(xiāng)村的夜有點
　　寂寞荒涼，要不父親在村里舒坦的
　　日子就跟城里一樣
　　每次從鄉(xiāng)下總會揣來
　　許多詩行
　　每一次我從鄉(xiāng)下回來
　　父親總要送我好多東西
　　長蟲皮袋里有滾圓的土豆
　　光溜白凈的玉米
　　也有翠綠的大白菜
　　和雪白的大蔥
　　每次帶回來的東西都不一樣
　　這要看季節(jié)的許可、大地的縱容
　　臨行前，父親總要
　　在我的摩托車后不停地鼓搗
　　使勁地用繩子勒呀
　　生怕車速快
　　已經(jīng)綁上的蔬菜和糧食丟了
　　其實，我?guī)Щ貋淼倪@些東西
　　還不是最多的
　　最多的是淤積在我腦海里的
　　濃濃的鄉(xiāng)情，和鄉(xiāng)情凝成的
　　一些長短不齊的詩行
　　十月的風(fēng)好甜
　　我看見鄉(xiāng)親們
　　正在將秋色，紅的果實
　　或者黃的樹葉殘枝
　　奮力排空
　　這些植物的遺體正在松動
　　沿著季節(jié)的腸道向下輸送
　　排泄到土壤的背后
　　或者農(nóng)戶的圈口、灶口
　　過不了多久
　　一大片田地就將放任
　　目光的馳騁
　　一片片新的原野就將次第袒露
　　大地赭黃健美的胸部
　　田壟交織、道路縱橫
　　天空下電線桿迤邐傳送著電能
　　讓麥種、機井、手風(fēng)琴和卡拉OK
　　次第在秋色里舞動風(fēng)情
　　十月的風(fēng)好甜
　　果園墨綠，依舊懸掛著燈籠紅
　　一架梯子通向了蘋果樂園
　　一根桿子捅下來一個柿子
　　紅心美蘿卜宛如孕婦
　　暴漲的身段隱隱顯露
　　翠綠的葉子試圖掩蓋一個豐產(chǎn)真相
　　原野上山崗高聳 一片云彩飄過來
　　爭搶著吮吸大地的乳峰
　　陽光、風(fēng)和世界的陣容
　　太陽金球安裝在
　　西南方四十五度的天空。
　　耀眼炫目的金芒，
　　讓遠處波濤般涌起的群峰、
　　遼闊田野上的楊樹林、呵護春天的大棚、
　　淡藍色的半球形穹頂，
　　一覽無余地裸露著純凈的真容。
　　田野間只有風(fēng)在走動
　　父親已經(jīng)收到禁令，整個村莊，
　　都已經(jīng)被民俗封閉在家園那個小小時空。
　　村口透露出一輛黑色小汽車醉酒的消息，
　　洗牌的波濤聲陣陣揚起，
　　玩撲克的吵鬧聲掀翻了屋頂，
　　誰在上網(wǎng)欣賞央視春晚的全程。
　　年味在一頭牛的嘴里不斷反芻，
　　只有辛勞的牧羊人揮著鞭子在抽打清清的風(fēng)。
　　天地如此沉靜，村子里的人們過年的心情
　　像一壇酒越釀越濃。野外的空氣如此澄明
　　陽光被風(fēng)反復(fù)清洗，齊刷刷地涂抹田壟，
　　路上的塵土如此低調(diào)，匍匐在風(fēng)的河流之下
　　只有幾粒微塵跳起了芭蕾。
　　不知不遠處是何方赴宴的神靈，
　　風(fēng)的漩渦裹挾著飛舞的樹葉，
　　嘩嘩啦啦向前疾行。
　　我在小路上用清風(fēng)洗耳
　　此刻，徜徉在田野上無比奢侈
　　所有的人已經(jīng)被節(jié)日的暖酒陶醉
　　陷入溫柔的重圍
　　嘈雜聲退避三舍，包括迷戀熱土的腳步，
　　鄉(xiāng)音也已在節(jié)日里隱居，進行徹夜休整
　　只有一個幸福的人獨占田野，在壟間踽踽獨行
　　他回望村莊，一處屋梁上懸掛著六只燈籠
　　暗紅的屋頂、褐色的樹林，泄露了柔情的村口
　　一排燈籠、又一排燈籠，閃耀著搖蕩的橘紅
　　一只喜鵲多么煽情，在田壟間為我表演獨舞
　　一會兒它像憨態(tài)可掬的孩子在麥苗地步行
　　用尖細的嘴巴敲打土里的草籽
　　一會兒又撅幾下尾巴，振動雙翅盤旋到低空
　　這自由的禽鳥，此刻呼朋引伴
　　讓一聲聲清亮的叫聲在澄明中恣意放縱
　　我在小路上用清風(fēng)洗耳
　　呼呼的風(fēng)吹如同清溪流動
　　第一層洗去了耳上的塵土
　　第二層洗去了積久的耳垢
　　第三層洗去了紅塵的噪聲
　　那么多先人齊刷刷地站起來
　　繼續(xù)向平原深處獨行，在一片楊樹林
　　我仿佛看見那么多先人
　　忽然間從土里站起來
　　他們都是我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姓氏
　　張王李趙，黑蛋狗剩
　　我又看到了他們久違的面容
　　他們每個人的脊背上
　　都鐫刻著文字，曾經(jīng)扛過大活
　　吃過大苦、流過大汗或者立過大功
　　只有在農(nóng)事矮下來的時刻
　　他們才會挺起胸，
　　凸兀、高峻、令人驚聳
　　當(dāng)遍地莊稼站起來的時候
　　我卻從來不曾看見過他們
　　他們那時一頭扎進了莊稼地
　　如同頑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