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概命中注定,埃里克在上大學讀攝影的第一年就丟失了所有的器材,于是他只好想辦法在沒有設備的情況下做出作品;他曾經(jīng)學習哲學,這使得他的作品帶有超出觀念之外的更為宏大和更具思想性的痕跡。前者大概激發(fā)了藝術家對單純攝影技術的放棄,后者使他與強調(diào)碎片化的時代氛圍大不相同。埃里克·威廉·卡羅爾(Eric William Carroll)出生和成長于美國中西部的明尼蘇達州,是2012年美國攝影新人Baum獎的獲得者。在最近開始創(chuàng)作的“G.U.T.感覺”(大一統(tǒng)理論感覺)作品中,埃里克甚至想要創(chuàng)建一個自己的“大一統(tǒng)理論”體系,以此來思考人類是如何認識世界的。面對埃里克令人敬佩的雄心,我很想推薦他讀一讀《老子》這部來自不同思想世界的杰作。老子所說的“道”大概也包含關于宇宙洪荒之秘密的意思,而我們的人世并非不在這洪荒之中。老子說:“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至少在老子看來他的“道”簡單易行,這對期望用“美麗而簡單的方式”來呈現(xiàn)作品的埃里克也許是個啟發(fā)。 埃里克之前創(chuàng)作的與樹有關的幾個系列作品,是那么詩意感人,但是它們的創(chuàng)作過程需要完全的理性,這種理性是人們認識世界的方式也是存在缺陷的方式,這大概就是埃里克所要質(zhì)疑的“人們對科學的信任”和“對人類本能的信任”。如果這個“人類本能”是關于理性本能,那么我想埃里克的問題是:除了理性還有什么是了解我們存在的途徑?而且這個問題還可以延伸為——還有什么是超越這一日升日落的相對世界的方式?什么才是超越質(zhì)疑的思考方式?
你原本是學哲學的,2006年你卻獲得明尼蘇達大學的藝術系攝影碩士,怎么會對攝影產(chǎn)生興趣?
讀哲學的同時我就在拍照片和電影,因為哲學專業(yè)是需要花很多時間閱讀、思考,尤其是我關注的部分(再現(xiàn)的策略)需要投入很多的精力,所以最后我轉(zhuǎn)向了攝影和雕塑,它們在我與艱澀的哲學概念掙扎的時候,幫助我一路掙脫出來。
在這之前你是從哪兒學的攝影?
在明尼阿波利斯北邊的圓松鎮(zhèn)上中學的時候,畢業(yè)前一年我選了第一節(jié)攝影課,那時十五、六歲吧,第一次進入暗房。因為我要拍一段玩滑板的錄像,當然也要照片,所以我覺得應該去接受點正規(guī)訓練。在我們學校攝影是工業(yè)技術的一部分,教我們攝影的那位老師也是教工業(yè)技術課的,可想而知,他對于攝影的“藝術”的那一部分就沒什么興趣。我實際學到的就是最基本的曝光、沖印、放大的技術,其他部分我得自己學,以至于學期結束的時候差不多是我在上課了。不過那時候拍的照片一點也不好。
還記得攝影給你的最初感受嗎?
噢,當然。剛進暗房的那些日子真是太神奇了,經(jīng)過不斷的嘗試和失敗之后,我學會了沖印的整個過程。我還記得看到自己最早拍的一些照片因為污染的顯影藥水而整個不見了,我也記得那時候常常深夜一個人呆在暗房里,戴著耳機,有點憂傷、有點孤獨。
第一臺相機是怎么來的,什么型號的?
我的第一臺相機是佳能ES3000攝像機,我存了兩年多的錢,等到錢剛好夠就立即把它買了下來。那是一臺Hi8便攜式攝像機,可以用它來拍玩滑板的錄像短片,
它還自帶編輯功能可以把我爸拍的錄像拿來編一下。我的第一臺照相機是尼康N2000,是在買了攝像機一年之后買的,雖然只有最基本的功能,但是拍照片足夠了。
你的第一件攝影相關作品可以算是《這間暗房去了天堂》,一個裝置?
我大學里做的攝影作品都沒什么意思,我只是學會了各種各樣的技術以及自修了歷史。那時候發(fā)現(xiàn)了羅伯特·勞申伯格,大衛(wèi)·霍克尼,以及羅伯特·弗蘭克后來的作品,非常激動,于是我的主要創(chuàng)作基本就是拷貝他們的作品。我認為我的第一件與攝影有關的作品是《拍照片的一年》。之所以會做這個作品是因為在我讀攝影碩士的第一年,有人撬開我的工作室偷走了我所有的攝影器材,我什么設備都沒有了!拿什么來做照片?!后來我想了個主意,從一小時照相店的垃圾桶里收集廢照片,以發(fā)現(xiàn)什么樣的人在制造照片。那是2005年,從膠片轉(zhuǎn)到數(shù)字攝影這個大潮流已經(jīng)在許多攝影師的腦子里轉(zhuǎn)悠……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創(chuàng)作一系列關注攝影產(chǎn)業(yè)及其文化衍生的作品。在我做完了《拍照片的一年》之后不久,我開始做《這間暗房去了天堂》。
在我看來,《這間暗房去了天堂》以及之后的作品都有一個共同點,好像你在強調(diào)“攝影不是關于技術的”?
攝影是關于交流的,它是幫助我們交流的工作。但是,我感到攝影技術性的一面常有喧賓奪主的傾向,干涉了它的交流內(nèi)容。面對攝影,似乎我們所有想要表達和溝通的只是技術。做《這間暗房去了天堂》就是想造一個這樣的空間:讓人們意識到技術的消失,進而通過它促進交流。今年我又重做了這件作品,它成為人們討論和展示的空間。
第一次做是2006年,這一次是六年之后,你獲得了2012美國攝影新人Baum獎,有什么不同?
這件作品有四個要點:它可以是一間單人或是多人暗房,內(nèi)部可以是正像或是負像。2006年的時候我做的是單人、正像的版本,今年做的是多人、負像的版本。第一個暗房有 4×8(英尺)大,只夠容納一到兩個人;今年做的那間有 12×13(英尺),我們在這間“暗房”里做了一場30多人的談話和講座!這兩次的作品高度都有 8英尺高,惟一的入口是暗房的門。
你在幾組作品中都探討了“稍縱即逝”的概念,比如《選定的歸檔法》、《自然奇觀》中的三組作品,與其說攝影將稍縱即逝的瞬間凝固,你似乎更傾向?qū)⑽覀兩磉厽o處不在的消逝感呈現(xiàn)出來,比如人類記憶的消逝性、光的消逝性等。在《選定的歸檔法》這組作品中,你甚至發(fā)明了一種“卡羅爾法”將圖像曝光在你發(fā)明的這塊卡羅爾版上,但是版上的圖像會隨著時間慢慢消逝,可以給我們講講你是怎么制作這件作品的嗎?
對我來講,攝影一直是對“稍縱即逝”的挑戰(zhàn),它努力凝固瞬間以期獲得永恒。然而正如歷史所顯示的那樣,這幾乎從來不是真的。因攝影而創(chuàng)造的圖像和技術本身都隨著時間一起流逝,與其他所有事物一樣?!哆x定的歸檔法》這組作品中,我先用傳統(tǒng)的膠卷相機把需要的圖像拍下來,然后在暗房中投影到感光板上。我自己做了那塊感光板,是從一艘沉船上找到的金屬材料。由于金屬材料與銀乳化劑的作用,金屬板上的圖像非常不穩(wěn)定,而在這圖像之上我沒有進行定影。這個系列的作品目前正在新奧爾良美術館展出,圖像還可以看得見,但已非常模糊了,它們還會繼續(xù)模糊直到完全消失。
《自然奇觀》中的三組作品——《暗的速度》、《柏拉圖的家庭電影》以及《樹林藍線》中,樹忽然成為你的主題,為什么是樹呢?這三件作品是先后做的?大概在什么時候?
這三件作品都是在2009~2012年間同時做的,那時我剛搬到紐約去。因為我發(fā)現(xiàn)城市中很少有樹,才開始關注它們,我注意到較之于人類的生命,以及人類創(chuàng)造的事物之壽命,一棵樹的生命要漫長得多。更重要的是,樹會通過一年四季枝發(fā)葉落的變化,來坦然展現(xiàn)時間流逝的痕跡。所以,我想我是感悟到了樹同時具有的漫長與瞬間的特性,這一點如同攝影。
在《柏拉圖的家庭電影》中,豎立在樹林中的是白屏幕還是感光材料?
這個作品包括兩部分,一部分是林中白屏幕上的一系列樹的投影;另一部分是“預制投影”,即我將在樹林中拍到的樹在白屏幕上的投影拍成錄像,然后將錄像在暗房中曝光到感光紙上。最后看到的照片基本上沒有什么后期制作,只是有些地方做了曝光加強好讓投影的圖像看上去清楚一點。我大概是在2010-2011年做的這個作品。我是想通過這個作品將攝影還原到它最本質(zhì)的元素:一個二維平面、一個取影框、時間的一瞬。某種程度上,通過那塊白屏幕,以及在一段時間內(nèi)讓樹的影子落在它上面,我得以將攝影的這三個最基本元素呈現(xiàn)出來。
原來是這樣。你在樹林中放了一塊白屏幕,隨著時間流逝,樹的影子在屏幕上慢慢變化,就好像一部電影;而你為了把這個“電影”呈現(xiàn)出來,運用了物影攝影技術把無數(shù)個瞬間還原成照片。那些照片都是惟一的。展出的時候我猜你會同時展出錄像和照片?
是的,一點沒錯。那塊白屏幕即是一件作品,也是實現(xiàn)我的目的的方法。我試著盡可能突破攝影與電影之間的隔閡。
在“樹林藍線”中你是把曬圖設備都搬到了樹林里?那樣的話工程浩大啊?
其實我做了一個足夠大的紙板文件夾,可將感光的曬圖紙裝在里面,然后我就帶著這個文件夾到樹林里,然后找到合適的有樹影的地方,讓感光的曬圖紙放在地上曝一會兒光,本質(zhì)上這就是一個大型的物影攝影或叫無相機攝影,因為感光紙的關系你甚至可以看到曝光的情況,然后知道曝光時間是不是夠了。之后我把文件夾合起來拿回工作室去定影,這個過程中紙會從黃色變成藍色。但是那個紙基不是檔案紙,不能長期保存,所以圖像也會隨著時間慢慢改變。
每一幅圖有多大?是不是它們最終也會消失不見?
每幅圖有 3×6(英尺) ,比較大,而且它們也是惟一的,每幅都不一樣。圖像可能會在幾十年里慢慢改變,這會是一個比較緩慢的過程。
你這兩年一直在做一個稱之為《G.U.T.感覺》的作品,G.U.T.(Grand Unification Theory的首字母縮寫)你解釋為是“大一統(tǒng)理論的視覺本能,不是方程式或是硬科學”,這個主題你能稍微解釋一下嗎?
這個項目現(xiàn)在還只是初始階段。它緣于我的另一個作品,2007年開始做的《人類的錯誤》,我由這件作品延伸開來,去研究人類企圖了解和闡釋的這個世界,我希望能用一種美麗而簡單的方式來呈現(xiàn)我的研究,雖然在有些人看來這幾乎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對這個項目有一些評論認為,你試圖以一種輕松的沉思行為來建立自己的“大一統(tǒng)理論”,通過這個理論你將展現(xiàn)人們試圖去理解存在的全部的荒謬性,你通過作品的標題指出在人類認知和科學事業(yè)中直覺和情感的作用。但是,就我目前能看到的你的作品而言,這個系列你好像在質(zhì)疑科學:幫助我們了解世界的科學,以及幫助人類理解存在的科學攝影?
我想我是在質(zhì)疑人們對科學的信任,其實沒有多少人真正了解科學; 以及質(zhì)疑人們對人類本能的信任。我意識到我們,作為人類,有這些基本的信念但是卻沒有好好思考過這些信念。
這個項目中的圖片都從哪兒來?
一半是從書、網(wǎng)絡、朋友那兒弄來的;一半是我自己造的。
對這些越來越多的圖片你將怎么分類呢?
目前我剛開始做基礎元素部分,接下來會是方程式部分。再接下來我想會回去重新開始仔細探索其他領域,比如聲音。
你認為需要多少圖片差不多可以解釋你的“G.U.T.感覺”?
嗯,這對我來說也是個問題?,F(xiàn)在我也還在研究別人的“大一統(tǒng)理論”并且思考怎樣把那些想法轉(zhuǎn)化成圖像。這感覺有點像學習如何做音樂,卻只是不斷地在翻唱別人的歌。不過等我對總體結構有點感覺之后,我會嘗試著充實自己的理論,這可能得需要一段時間。
你想過最后會怎么來呈現(xiàn)這個作品嗎?
第一種可能是一套未裝訂的散頁,有點像一位科學家的未完成檔案,里面有拼貼、筆記、書上撕下來的散頁,諸如此類。再以后可能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形式。我想象中這個系列會像一部多卷本的百科全書,目前我正在做第一卷。
會有文字嗎?你認為當代圖像與文字是什么關系?
現(xiàn)階段我試圖全部只用圖像。因為我覺得要是再過500年我們還存在的話,我們會進化到一個完全基于圖像的社會,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想。
攝影中的什么東西最令你感興趣?
大部分的“藝術”攝影并不那么令我感興趣,但是我對攝影從它主要作為檔案的功能轉(zhuǎn)化成分享的目的非常激動,我很想看到當攝影以分享為目的之后它將怎樣影響藝術世界。
哪一個攝影潮流最令你感興趣?
如上所述,攝影從檔案的作用,即為后代保存圖像的目的,轉(zhuǎn)變成拍了照片然后與朋友、家人分享而不去在意是否保存好了,這一點令我感到好像進入了一個完全嶄新的圖像世界。
下一個創(chuàng)作計劃會是什么?
在可見的未來,我會繼續(xù)做“G.U.T.感覺”這個系列。我也可能會做一個音樂項目。
能否和我們分享你喜歡的藝術家或是書籍?
特呂弗·帕格棱(Trevor Paglen)的《最后的圖片》 很有啟示性(注:它包含了與科學家、哲學家、人類學家和藝術家的談話)。我也很喜歡香農(nóng)·艾伯內(nèi)(Shannon Ebner)的作品中對攝影語言的探索。杰森·拉扎羅斯(Jason Lazarus)總是令我大吃一驚,還有塔西塔·迪安(Tacita Dean)的作品我也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