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攝影師

　　皮特?蘇扎，奧巴馬總統(tǒng)的首席白宮攝影師。
　　他的職責是記錄總統(tǒng)的日常工作和生活。
　　無論奧巴馬參加會議、發(fā)表演說、接見賓客、外事出訪，還是與家人逛街、出游，享受天倫之樂，大大小小的瞬間，皮特都會用相機一一拍攝，為歷史留下影像資料。
　　這有點像中國古時的君王，有史官記錄其言行。不同的是，皮特的記錄工具是相機，而中國史官用的是紙和毛筆。
　　皮特的照片向當下的人們展示了一個超級大國元首臺前幕后的點點滴滴。就像是一扇窗戶，不但美國人，甚至世界各地的人們，都可以湊過腦袋往里面瞧瞧：住在白宮里邊的美國總統(tǒng)，他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樣的？
　　每天，皮特的行程安排和總統(tǒng)是完全同步的。只要有奧巴馬出現(xiàn)的地方，就有這個圓圓眼睛的攝影師，脖子和肩膀上各掛一臺相機，或站，或蹲，或者干脆趴在地上；年近花甲的他甚至?xí)D過人群，爬上窗臺，只是為了尋找最佳的拍攝角度，然后“咔嚓”按下快門。
　　根據(jù)總統(tǒng)的行程和活動的重要程度，皮特一天平均要為奧巴馬拍攝500至1000張照片。而在某些特殊的日子（例如，2009年11月7日，美國國會眾議院通過奧巴馬的醫(yī)療改革法案），皮特拍攝的照片數(shù)量往往超過1500張。
　　盡管幾乎每天都要工作，沒有周末，更談不上休假，但皮特仍然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幸運的攝影師。
　　“不是每個攝影師都有這樣的機會去記錄歷史，”他說，“而且，比起在利比亞的那些戰(zhàn)地攝影師，我腦袋上沒有子彈飛來飛去，我不用像他們那樣冒著生命危險去拍照?！?br/>　　“二進宮”的白宮攝影師
　　美國第11任總統(tǒng)詹姆斯?波爾克（1845年-1849年在任）是美國歷史上首位被攝入鏡頭的總統(tǒng)。而直到五十多年前，林登?約翰遜總統(tǒng)（1963年-1969年在任）才首次正式設(shè)立首席白宮攝影師這一職位，以記錄總統(tǒng)官方和日常活動的情形。
　　從那以后，除了吉米?卡特之外，歷屆美國總統(tǒng)都會任命一位首席白宮攝影師，其任期一般隨著總統(tǒng)任期的結(jié)束而結(jié)束。
　　皮特認為，勝任首席白宮攝影師這一職位的關(guān)鍵在于“接近”和“信任”。他說，如果做到了這兩點，那你就能拍出精彩的、有歷史價值的照片。
　　而他和奧巴馬總統(tǒng)之間信任的開始還要追溯到2005年。
　　那時候，皮特還在為《芝加哥論壇報》工作。而那年，奧巴馬剛剛當選為伊利諾伊州參議員?！吨ゼ痈缯搲瘓蟆芬浴丁耙荒昙墶眳⒆h員奧巴馬》為題，做了一期特稿，為稿件拍攝照片的任務(wù)就落到了皮特頭上。2005年，他花了大量時間來拍攝那時還只是參議員的奧巴馬，并隨他一起出訪了肯尼亞、南非、俄羅斯等7個國家。
　　在此過程中，皮特和奧巴馬以及他身邊的工作人員熟識并建立了良好的關(guān)系。后來，皮特將這些照片編纂成集，取名為《奧巴馬的崛起》。2008年7月，這本圖片集出版后，一度登上了《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
　　2008年11月4日，奧巴馬擊敗了共和黨對手約翰?麥凱恩，當選為第44任美國總統(tǒng)。隨后，奧巴馬便邀請皮特擔任他的首席白宮攝影師。
　　皮特說：“我想也許是因為他喜歡我拍的照片，他也喜歡我的工作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這并不是皮特第一次去白宮任職。上世紀80年代，他就曾擔任過助理白宮攝影師，為當時的總統(tǒng)里根服務(wù)。2004年，里根總統(tǒng)去世，皮特還負責拍攝他的葬禮。他也曾以里根總統(tǒng)為主角，于2004年出版了一本攝影集，名叫《近距離看里根》。
　　“那會兒我用的還是膠片相機，不像現(xiàn)在都換成數(shù)碼的了，”他回憶說?！叭肼氈埃锔偨y(tǒng)的人曾經(jīng)問過我的政治立場，但事實上他們并不在意這個。里根是共和黨人，而我出生在馬薩諸塞州一個民主黨人背景的家庭。而到了奧巴馬總統(tǒng)這兒，他們壓根兒就沒問我這樣的問題?！?br/>　　填完一系列表格之后，差不多過了半年時間，皮特就正式去白宮走馬上任了。
　　在白宮他哪兒都能去
　　他的辦公室位于白宮西側(cè)，距橢圓形的總統(tǒng)辦公室僅有百步之遙。辦公室面積不大，差不多一二十平米的樣子。這里曾經(jīng)是白宮的理發(fā)室。如今，理發(fā)工具幾乎都搬走了，只剩下一面大鏡子還在墻上掛著。
　　記錄總統(tǒng)的生活不等于給他拍個人寫真，沒法讓他“看鏡頭”、“微笑”、喊“茄子”。工作中，皮特總是輕手輕腳的。他像變色龍那樣努力讓自己消失在背景之中，盡量不讓總統(tǒng)察覺到有位攝影師正寸步不離地“潛伏”在他身邊。皮特希望能拍到最真實自然的照片。
　　他說：“除了拍總統(tǒng)握手的照片，我基本不用閃光燈。我盡量不去打攪，不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讓他習(xí)慣甚至忽視我的存在?！边@種握手擺拍的照片最多不超過皮特所有拍攝數(shù)量的10%。
　　克林頓的首席攝影師羅伯特?麥克尼利也曾說過：“不干涉才能更好地去記錄歷史。你拍出來的照片不能讓人覺得是攝影師精心布置的一幕場景，它必須真實而自然?！?br/>　　與此同時，奧巴馬也不會干涉皮特的工作。他想拍什么，怎么拍，都由皮特自己決定。工作近3年來，在皮特印象中，總統(tǒng)只有過一次指示他去拍一張?zhí)囟ǖ恼掌Ｄ鞘窃诓ㄌ靥m，奧巴馬中學(xué)時的一位好友和妻子帶著他們剛出生的孩子應(yīng)邀坐上了總統(tǒng)的專車。他們的孩子是有史以來總統(tǒng)專車最小的乘客。于是，奧巴馬對皮特說：“你把這個拍下來吧！”
　　除此之外，奧巴馬會旁若無人地做自己的事情：開會，辦公，或者和夫人米歇爾彼此秀一下恩愛；而皮特也可以更加專注于工作，他需要做的，只是端著相機時刻準備好，以免錯過哪個精彩的瞬間。
　　他說：“要是錯過了某個鏡頭，我晚上會睡不著覺的。”
　　由于在某些場合無法保證自己總能占據(jù)最有利的拍攝位置，并且白宮一天往往有多個活動同時舉行，所以皮特還雇了3位幫手：查克?肯尼迪、薩曼塔?阿普爾頓和勞倫斯?杰克遜。作為唯一的女性，薩曼塔主要負責拍攝第一夫人米歇爾。
　　在白宮，皮特擁有充分的行動自由。他想不出這座房子里有哪個地方是不允許他去的，即便是高度機密的白宮局勢研究室。無論奧巴馬在哪個房間開會，“我就這么走進去唄！”有人開玩笑說，在白宮，比皮特擁有更多行動自由的，估計就只有奧巴馬的那只叫“波”的寵物狗了。
　　不過，拍攝不同的會議，皮特會區(qū)別對待。那些大型的、具有歷史意義的會議，他一般會從頭拍到尾；而奧巴馬一些私人的、一對一的會面，照片拍好了他就適時離開。
　　他說：“在全面記錄和保證總統(tǒng)的私人空間之間，我會盡力做到平衡。”
　　而在皮特之前，不是每位白宮攝影師都有像他這樣的“好運氣”。尼克松總統(tǒng)就對他的攝影師奧利?阿特金斯非常嚴苛。他能夠接近總統(tǒng)的機會非常有限，他為尼克松拍照都必須經(jīng)過白宮新聞秘書的批準。皮特說過，“接近”是拍出好照片的關(guān)鍵之一，而阿特金斯無法接近總統(tǒng)的結(jié)果就是，他拍的照片基本都是握手擺拍的樣板照。后來尼克松因“水門事件”辭職，在發(fā)表辭職演說的現(xiàn)場，阿特金斯竟然被他驅(qū)逐出場。
　　皮特說：“不一樣的總統(tǒng)，攝影師的自由權(quán)限也不一樣。我很幸運，能和奧巴馬總統(tǒng)建立良好的信任關(guān)系?！?br/>　　總統(tǒng)并不總在照片正中間
　　平日里，皮特需要考慮最多的問題是：如何讓自己每天拍出來的照片都有新鮮感，不至于千篇一律讓人看著無聊。這可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要知道，對著同一個人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拍，很容易出現(xiàn)“審美疲勞”。
　　皮特嘗試的方法是仔細觀察總統(tǒng)身邊的人，觀察他們對奧巴馬的反應(yīng)。他解釋說：“總統(tǒng)每天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這些人的表情往往比你把總統(tǒng)放在照片正中間能傳遞出更多的信息，也要有趣得多?！?br/>　　例如，在法國諾曼底，當時一位二戰(zhàn)老兵想要和奧巴馬握手。在皮特拍攝的那張照片里， 你甚至看不到總統(tǒng)，只有老兵那張驚喜得張大了嘴巴的臉。
　　
　　不過，皮特的這種方法，估計在中國的同行中間就行不通了。皮特的中國同行需要考慮最多的問題也許是：什么樣級別的領(lǐng)導(dǎo)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照片的什么位置，領(lǐng)導(dǎo)的形象和表情是不是積極飽滿。如果類似的問題考慮不當，則可能導(dǎo)致嚴重的后果，讓照片的拍攝者“睡不著覺”。
　　2008年，因為一張北京通州區(qū)區(qū)長在大會上低著腦袋作報告的照片，《通州時訊》將照片的拍攝者解雇，理由是該圖片出現(xiàn)“導(dǎo)向性偏差，政治影響極其不好，屬于嚴重失職，是一起政治事故”。
　　而在皮特的鏡頭下，奧巴馬總統(tǒng)或低頭，或抬頭；有高興，亦有沮喪悲傷；有時是正面的特寫，有時只是遠遠的一個背影。
　　海豹突擊隊擊斃本?拉登當天，皮特在白宮局勢研究室拍攝的照片中，奧巴馬坐在角落里，和副總統(tǒng)、國防部長、國務(wù)卿等幕僚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觀看衛(wèi)星實時傳送的視頻。有網(wǎng)友評論說：總統(tǒng)竟然沒有在最中間，這樣的照片在中國，估計又是一次“嚴重的事故”。
　　后來，這張照片入選了皮特拍攝的76張“2011年年度照片”。他回憶當時的情形說：“白宮局勢研究室由若干會議室組成。為了監(jiān)視這次行動的全過程，大家搬到了那間可以觀看衛(wèi)星視頻的小會議室。進入房間后，一群人都迫不及待地拉過椅子坐下來，總統(tǒng)就這樣被擠到了角落里。而我也只能在另一個角落里遠遠地拍攝。那天在會議室里我差不多拍了有100張照片?！?br/>　　在皮特拍攝的另外一張照片里，奧巴馬在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面前彎下腰，低下頭，任由他伸出手拍自己的腦袋。這是奧巴馬最喜歡的照片之一。
　　在接受美國《國家地理》采訪時，奧巴馬說：“那個小男孩是白宮一位工作人員的兒子。當時他害羞地對我說：‘別人告訴我，我和你剪了一樣的頭發(fā)?！运胫绖e人說的對不對。于是，我低下頭好讓他摸摸我的腦袋。他說，我有很多白頭發(fā)，還拍了拍我的頭。那一瞬間，皮特用相機拍了下來。”
　　“這張照片畫面雖然簡單，但我覺得棒極了。它提醒我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并且要保持幽默感?！?br/>　　“我喜歡我拍的下一張”
　　除了白宮官網(wǎng)，皮特和他的團隊拍攝的照片主要通過Flickr網(wǎng)站對外發(fā)布?；旧厦扛粢粌蓚€星期，他們就會上傳一批最新的照片。偶爾，他們拍完照片也會當天就上傳到Flickr網(wǎng)站。例如，奧巴馬開會討論美軍在阿富汗的最新策略，會議結(jié)束后幾個小時之內(nèi)，皮特和助手們就會上傳相關(guān)的照片，以供報紙、電視或者其他媒體使用。
　　從2009年4月到2011年底，白宮在Flickr網(wǎng)站上一共發(fā)布了3466張照片，吸引了超過1000萬次的點擊。
　　至于挑選哪些照片對外發(fā)布，首先由白宮圖片編輯愛麗絲?加布里納看過每張照片后，挑出她認為最好的那些，皮特有時候會進行補充或更改。然后，兩人會把挑出來的照片交給白宮助理新聞秘書喬希?歐內(nèi)斯特過目。他看過之后，這些照片就可以上傳到Flickr網(wǎng)站了。
　　皮特說：“愛麗絲和我挑選的照片中，98%最終都能在Flickr網(wǎng)站上發(fā)布出來。”
　　在這個過程中，皮特還是有一些關(guān)于保密的規(guī)定需要遵守的。
　　例如，他拍攝國家安全局會議的照片，如果有涉及到機密的或者敏感的文件資料，那就不適合對外發(fā)布。在上面提到的局勢研究室的那張照片中，希拉里面前的一份機密文件就被打上了馬賽克。再例如，皮特拍攝奧巴馬總統(tǒng)面試最高法院法官的候選人，只有當總統(tǒng)最終確定了提名人選之后，皮特才能將他拍攝的照片給別人看。
　　此外，如果在工作中皮特無意聽到任何機密信息，都不能對外透露。
　　所有的照片，皮特和他的團隊整理并寫上圖片說明之后，還要歸入檔案收藏，以備人們今后查閱。按照規(guī)定，他們在工作期間拍攝的任何一張照片都必須歸檔，決不允許刪除；此外，這些照片只允許使用電腦軟件做一些最基本的PS，像是明暗、色溫之類的，這些基本操作之外的修改就不允許了。
　　還有一小部分照片，皮特和同事們會打印出來，差不多液晶電腦顯示屏那樣的大小，然后鑲上畫框，掛到離他辦公室不遠處一段過道的墻壁上展示。每隔幾個星期，就會有一批新的照片輪換。
　　“皮特和他的團隊更換展示的照片，可是白宮最熱鬧的事情之一。大家經(jīng)過走道時，都會忍不住停下來看看這些照片。有時候，走道里甚至?xí)D滿了人，以至于你都走不過去，”白宮新聞秘書羅伯特?吉布斯說。
　　“大家都很喜歡皮特的照片。尤其對那些平時在白宮不能經(jīng)常見到總統(tǒng)的工作人員來說，這些照片可以告訴他們總統(tǒng)在做什么?！?br/>　　有時候，連奧巴馬都會被吸引過來。作為一名籃球好手，他特別喜歡有一張他蓋帽的照片，于是他動用總統(tǒng)“特權(quán)”，讓皮特把這張照片在墻上掛了兩三個月之久。
　　至于皮特，當被問起所有這些照片中，他最喜歡哪一張時，他總會回答：“我喜歡我拍的下一張?！?br/>　　時間已進入2012年，奧巴馬將面臨新一輪的總統(tǒng)大選。如果他能爭取連任，不出意外的話，皮特還將繼續(xù)用相機記錄他的第二個任期。
　　人們回憶起之前的美國總統(tǒng)，腦海中往往會浮現(xiàn)出一些特定的畫面。例如，提及約翰遜總統(tǒng)，人們會想起越南戰(zhàn)爭和民權(quán)法案；說起里根總統(tǒng)，人們會談到冷戰(zhàn)；講到克林頓總統(tǒng)，人們會討論中東和平。未來，人們回想起奧巴馬總統(tǒng)，腦子里又會浮現(xiàn)出怎樣的畫面，伊拉克戰(zhàn)爭，醫(yī)療改革還是其他？
　　也許，從皮特拍過的以及未來將要拍攝的照片里，人們能夠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