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誼兄弟制作總監(jiān)陳國富第一次見烏爾善,與他討論《畫皮2》時,烏爾善還在粗剪《刀見笑》。“《刀見笑》花了多少錢?”“你看著覺得花了多少錢?”“兩三千萬?!?br/> 答案是800萬。
3次見面后,烏爾善得到了1.2億。
他只拍過兩部商業(yè)電影,一部考他如何摳門兒,一部看他如何把大把的票子砸在合適的地方。
《刀見笑》,見笑
《刀見笑》多為夜景,因為劇組的布景在白天看起來慘不忍睹。取景框不能拉得太廣,必須對著演員的臉拍,因為戲裝只有領口做得細致,下面則一塌糊涂。群眾演員二十來個,過足了戲癮,輪番飾演各路俠客、大小太監(jiān)、師兄師姐。跑龍?zhí)椎亩际恰白约喝恕保汉糜褜幒崎_場露臉,一旁舉刀的小俠客是攝影師的翻譯,劈他的是制片人的助手,制片人余偉國在寧浩身邊喊“我們贏啦”……
錢少,見笑。
就是如此,烏爾善還是聰明地講了個故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位老和尚在講故事,故事內(nèi)容是: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位老和尚在講故事……如果《刀見笑》只有這一半,絕對是部讓人眩暈到嘔吐的電影,但它的確還有另一半:從前有個和尚在廟里講故事,廟在山巔。
在多倫多電影節(jié),烏爾善沒想到國外觀眾口味更重,對臟兮兮的場景和丑得匪夷所思的人物興奮得很。
國內(nèi)試片后,主流聲音說烏爾善“審美奇怪”、“惡趣味”?!爸袊髁饔袑徝绬幔慷疾惶?。美國比較好的類型電影,《加勒比海盜》里的強尼·德普,那么帥的帥哥仍然是煙熏眼、臟牙——海盜就是那樣生活的。為什么《刀見笑》里的屠夫要干凈?為什么電影不能給你一個真實體驗?粉嘟嘟的不是電影,是電視劇?!?br/> 烏爾善早就知道大家對《刀見笑》的評價將會是兩個極端,“喜歡這部電影的人,都不是因為它的完美,而是因為它的勇敢。它就是一個混蛋小子,有很多毛病、弱點、殘缺,但很有勇氣,很有生命力?!?br/> 因為有勇氣這樣講故事,2011年烏爾善獲第48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而丑得不尋常的人物妝扮,讓美術設計郝藝獲同屆金馬獎最佳造型設計獎。
“擱餐桌上,它就是一鍋亂燉。”烏爾善說。
《畫皮2》,見效
《刀見笑》在北京試映后,被很多人定性為“B級片”——血腥、暴力、有趣。在北美,這部電影被劃分為PG-13級,13歲以下兒童需由父母陪同觀看
在好萊塢,從PG-13級跳躍至商業(yè)大片,大部分導演要用10年。烏爾善在這個“充滿奇跡的地方”,只用了一部電影,兩年時間。
幾段粗剪的《刀見笑》,竟也讓陳國富這樣的業(yè)內(nèi)老手,給出了兩三千萬的心理價位,這或許也是業(yè)內(nèi)評價“他是未來能為中國電影的審美和視覺帶來沖擊的人”的緣由。
《畫皮2》從2010年4月就定下由烏爾善執(zhí)導,一年多的時間烏爾善一直在折騰劇本,他要把故事講得很唯美。
即便是構想的魔幻電影,依舊要考據(jù)歷史:《關于漢代軍隊編制以及邊防駐軍方面的資料》、《漢代和親公主的故事》……烏爾善看了近三十萬字。甚至就漢代公主出行禮儀中侍衛(wèi)的位置,各階層人面見公主的儀容幅度,送親隊伍的隨行人員,嫁妝如何擺放這些細節(jié),托人致信求教社科院歷史所楊英教授。
影片中,天狼國的語言是古梵語,劇組請北大教授將臺詞翻譯成梵語,拍成視頻,讓費翔每日練習;狐妖造型和裂變造型都是特效化妝,從美國請?zhí)匦Щ瘖y師,一個鏡頭的妝要化上四五個小時。
成本決定風格?!兜兑娦Α啡绻莻€化了妝的小丑,《畫皮2》則是驚艷的待嫁新娘。烏爾善說:“《刀見笑》的時候資源少,成本低,又要拍一個類型電影,就得想一點膽子大的、主意怪的招?!懂嬈?》更老實,要在主流的類型電影中獲得更廣泛的觀眾,取得情感共鳴,講故事的方式就要照顧到一般觀眾的理解能力。我特別希望大家能被感動?!?br/> “大家”,指的是中國觀眾。
導演與觀眾就像廚子與食客
人物周刊:制片方與你見過3次就決定由你拍攝《畫皮2》,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幸運?
烏爾善:倒也沒有。中國是個充滿奇跡的地方,一切都有可能。我沒有期待過這個東西,他愿意相信我,為什么我不相信自己呢?你只要相信我,我就展現(xiàn)一下我的能力。
人物周刊:一些看過預告片的人評論《畫皮2》里的人物造型,尤其是費翔,像《哈利·波特》里面的人物。
烏爾善:可以理解,因為普通觀眾先看到的是《哈利·波特》,先入為主,但里面的很多文化元素都來自于東方。西方文化中沒有光頭使徒和圣者,光頭絕對是西方電影從東方抄走的符號,根源就在于東方的佛教文化。我們看到的好萊塢電影都是在全世界各民族文化中吸取資源,非常開放。當大家在國外影片中先看到一些人物形象,回過頭就說我們是抄的,實際上這是我們原來擁有的。我想做就是把東方文化作為可選擇的元
素,做一些原創(chuàng)的新形態(tài)出來。
人物周刊:你曾說“我在成長,《刀見笑》卻永遠停在那里了”。
烏爾善:我是個特別挑剔的人。拍電影帶著一個想法,當自己能力不夠時,得不斷妥協(xié)和放棄,有一部分這種體驗是很痛苦的。你沒有做到最好,但你已經(jīng)沒有機會做到最好。電影一上映,這個過程就結束了,不可能對觀眾說“對不起,我改改”。
人物周刊:這也是中國電影的一個困境——不能完全吸引觀眾。
烏爾善:中國人對電影沒有形成消費習慣。我小時候看電影是一種儀式,每周的露天電影院場面太壯觀了,廣場上成千上萬人盯著銀幕?,F(xiàn)在中國人的娛樂太豐富了,去捏腳,去桑拿。大家知道在洗浴中心能得到什么樣的服務,去K歌能得到什么樣的娛樂,但是去電影院看一部中國電影會有很多風險——有可能是個很棒的電影,也有可能很爛。如果整個中國電影產(chǎn)業(yè)沒有給中國電影形成質(zhì)量保證,電影永遠不會成為娛樂的第一選擇。
人物周刊:好萊塢電影取得了中國觀眾的信任。
烏爾善:很多年輕觀眾能看美國電影就看美國電影,無論《黑衣人》還是《復仇者聯(lián)盟》,也許故事老套,也許壓根就沒故事,但起碼質(zhì)量沒問題,不會把故事講得漏洞百出,制作也精良,幽默、驚險、很炫的特效……這都是電影作為娛樂最基本的。而大家到電影院里買中國電影的票時心里是很忐忑的,80元、60元不是隨便花出去的。所以產(chǎn)業(yè)的安全感,建立電影對觀眾基本承諾這方面還是需要提升的,看一部中國電影,應該挺安全的,不會被騙,不會太失望,沒有那么好,但也不差,能得到這個評價就不差了。但電影是否能超越卡拉OK,超越洗浴中心,超越麻將?
人物周刊:之前你做過廣告導演,如何區(qū)分廣告、電影和藝術?
烏爾善:拍廣告是我的工作,但我的興趣在純藝術,裝置、表演、影像都在做,越做這些,我越體會到電影的獨特性。藝術可以是個人表達,商業(yè)電影必須不是個人表達,也不是個人創(chuàng)作。電影完成最終是在觀眾心里,不像畫張畫,無論有沒有人看,梵高還是梵高,電影沒人看就不是電影,它影印在觀眾的腦海里才能真正產(chǎn)生效應。
人物周刊:在你看來,電影首先是娛樂?
烏爾善:你想表達個人就做純藝術,在美術館里的都是藝術評論家、收藏家,大家喝點紅酒,討論藝術很好。在電影院,下了班的職員,逃課出來的學生,無所事事的街頭游民帶著女朋友談戀愛購物吃飯,這么一些普通人,來到電影院,因為他們有需求,希望得到娛樂。如果你的創(chuàng)作不是針對這種心理和環(huán)境,可能都會有風險,因為你很可能把自己看作一個高高在上的教師,要教育觀眾,或者把自己看成醫(yī)生,要治療別人。我認為電影首先要讓大家得到快樂,然后我會把一些觀點和對人性的表達放在里面,潛移默化地去影響到大家。更像一個廚師——我不是先拿出各種養(yǎng)料分析表、維生素ABCD,你都去吃吧——好的廚師是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食客吃得開心時就告訴他,其實這里有維生素C,對你健康有好處。導演與觀眾像廚子和食客的關系,而不是醫(yī)生和患者,否則大家會覺得枯燥,沒有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