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臺上時,文大川扮演著一個不羈的美國小伙,當(dāng)主持人介紹漂流是一項很酷的運動時,他使勁做出很酷的表情,主持人把話筒交給他后,他指著自己T恤上印著的“自由江河,自在生活”,用很酷的語調(diào)說,“是的,我的職業(yè)就是這個?!彼闹形南喈?dāng)不錯,播放漂流幻燈片時自己解說?;脽羝悬c凌亂,他說他是故意沒整理的,因為“一個人就是一條河流,不可以整理”。
“他現(xiàn)在好些了,”文大川的中國妻子李偉怡說,“以前他很內(nèi)向,有時候就突然放空了?!蔽拇蟠ㄊ荰ravisWinn的中文名,1984年出生在鹽湖城一個漂流世家,5歲被父母放到河里漂流,七八歲開始自己劃,13歲時一個人漂了科羅拉多大峽谷。在這項運動里,獨行不是個好習(xí)慣,但文大川很喜歡,不是為了冒險,而是喜歡一個人在大自然里的感覺,不用照顧這個招呼那個。上一次他漂流怒江,在江邊和一塊石頭說了半天的話,“探討怒江的未來”。
但這和他正在干的事情有著巨大的矛盾——他的職業(yè)就是在中國帶動安全的漂流業(yè)的發(fā)展,“我該怎么描述我這個非常危險的個人行為呢?”
2003年,父親組織的一次考察活動因為非典取消,出資讓兒子去看看四川西部那些江河,這是大川第一次走進中國的大川。“那時19歲,對自己的了解還不夠清晰,”他在大渡河翻了船,落在一個漩渦里,水下很冷,沒法呼吸,最后一次被波浪拋出來時已經(jīng)開始嗆水,“覺得完蛋了”。但他幸運地脫身了,在江面漂了兩三公里后被下游的同伴撈了上來。
后來有媒體跟拍他,碰到一些沒有十足把握的險灘,他就選擇抬船(從岸上走),不為鏡頭冒險,“萬一成功了,會自大,增加自己出事的幾率?!彼f,漂流越到高水平就越難只憑借技術(shù)去完成,“你要靠第六感,這個是根據(jù)你與河流的關(guān)系培養(yǎng)出來的。我在乎河流,河流也在乎我?!比ツ?2月,他一個人跑到瀾滄江漂了五十多公里,經(jīng)過兩個險灘時,一邊對自己說走路過去走路過去,一邊還是選擇了漂流。“但這一次我很清楚客觀情況,那兩個灘,一個我以前漂過,一個在讀水時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條通道?!彼菚r剛從尼泊爾練了10天的內(nèi)觀課程回來,漂流時覺得非常特別,“你的大腦好像分成了幾十部分,每一部分都在同時考慮不同的東西。每一個波浪都看得很清楚,很奇怪。”
文大川最喜歡的作家是愛德華·艾比(EdwardAbbey),自比沙漠仙人掌的艾比寫過一本著名的《有意破壞幫》,講述一群年輕人用有限度暴力阻止生態(tài)破壞的故事。接受采訪時,大川掏出一張紙認真地念起艾比的一段話,其中一句是,“為大地而戰(zhàn)是不夠的,享受大地才更重要,趁你還走得動,趁大地還在?!?br/> 從2003年起,文大川就開始“漂在中國的江湖上”。在西藏阿里的獅泉河,看著成群野馬在岸邊奔跑,而神山岡仁波欽就在遠方佇立;在四川甘孜的雅礱江,第一大灘就連人帶船翻進水里,“在水里的幾分鐘,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安靜,像在母親的懷抱里……”他來大城市有時也不忘帶一艘皮劃艇。上次在北大做完講座,他想跑到未名湖里演示靜水漂流,學(xué)校保衛(wèi)處沒同意。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金沙江,從下虎跳的麗江大具鄉(xiāng)往下兩百多公里,可能是中國最適合大眾漂流的河段,“這是可以和科羅拉多大峽谷媲美的線路,非常美,非常安全”,而且和幾乎無人居住的美國大峽谷相比,金沙江沿岸有16個少數(shù)民族,“就像一個文化長廊”。
2006年,文大川和朋友發(fā)起成立了一家國際漂流運動組織“LastDescents(最后的漂流)”,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中國西部江河上建壩的數(shù)量和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不少河流是首漂,但同時也成了尾漂。金沙江也不例外,那兩百多公里最美的河段如今只剩下六十多公里可漂,其余的都成了高峽平湖。有人質(zhì)疑,你們在漂流上獲得的樂趣,可以和建壩發(fā)電的重要性相比嗎?他回答,漂流只是形式,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國人應(yīng)該來看看,你們自己的自由江河有多美。
中外對話中國辦公室總編輯劉鑒強參加過一次文大川組織的金沙江漂流,“在大江之上,很容易找到人生的意義,也更能放下那些世俗的東西。你會想,人是需要大自然的,陶淵明的境界我們中國人已經(jīng)丟失了,但在那兒它又回來了?!眳⒓幽谴纹鞯倪€有企業(yè)家王石,他對劉鑒強說,我是登山的,在山上看到那些河流就是一些線條,可是到了這里,和河流這么親近,才會感覺到它們是有生命的。
“河流有生命嗎?我不知道?!蔽拇蟠ㄕf,“我父親是地質(zhì)學(xué)家,他覺得河流保護不重要,因為從地球的演變來看,就算人類消亡了河流也還會存在。我很難接受他的觀點,我想讓更多的人來體驗河流?!彼f,他的理想是建個集漂流、內(nèi)觀、住宿于一體的“烏托邦”,而過去幾年,他試著吸引一些有影響力的“高端”人群參加他的活動,希望通過這些人去影響更多的人,他甚至有個模模糊糊的感覺,也許河流保護的未來不會那么悲觀。
“所以,我的主要工作其實是撒謊,”他開玩笑說,“告訴大家這是最后的河流,也許它們就有救了?!?月份,他又漂了一次金沙江,過一個4級灘(級數(shù)越高難度越大,6級為不可漂流)時,“我一直告訴自己,翻船!翻船!因為我想了解karma(業(yè))是什么,如果這是最后一次漂流,那我就下去擁抱一下,和金沙江道個別?!苯Y(jié)果,船沒翻,“也許它覺得,還沒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