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媛的午餐

　　“老天，可別把我寫進去?！泵绹詹悸行牧闶酃緞?chuàng)始人艾爾弗雷德·陶布曼的妻子朱迪·陶布曼大聲說道。她是社交名媛，當我告訴她我正在寫一篇關于“以午餐為社交方式的女性”的文章時，她即刻表示拒絕。“現(xiàn)在沒人以午餐作為社交方式了。今天我約了一個朋友，我們在紐約的新畫廊見面，而不是餐廳?！?br/>　　“我從來都不是其中的一分子?！贝笪餮蟪瑒?chuàng)始人艾哈邁德·厄特根的遺孀邁卡·厄特根也同樣堅持說，“我巴不得有做不完的工作，我最討厭的就是跟一群女人一起共進午餐，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行?！?br/>　　德克薩斯州石油大亨奧斯卡·懷亞特的妻子林恩·懷亞特的社交圈遍布紐約、倫敦和巴黎。但現(xiàn)在的她，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快：“我從來都不喜歡和女人們一起吃午飯，我不想浪費時間。”
　　“我可沒時間吃午餐?！泵绹愿信骷野铡溊找脖硎?，“的確，我曾和許多名媛以及西班牙國王一起吃過午餐，但只有當對方是極為重要的人物時，我才會這么做。正如我一貫所說，凡是在午餐上能學到的東西，晚宴上也能學到?！?br/>　　現(xiàn)在，幾乎每個接受采訪的名媛，都對午餐交際表達鄙夷和不屑，她們發(fā)誓，自己從不參加午間聚餐。
　　從某種意義上說，在當下，以午餐作為社交形式的名媛們，或許應該貼上歷史的封條了?；叵肷鲜兰o以來那些曾經(jīng)組織并親身參與社交午餐的上流社會名媛—貝比·佩利、葛洛莉亞·吉尼斯、斯琳·凱斯、C. Z.格斯特、溫莎公爵夫人、前美國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還有她們時常光顧的著名場所（帕維林酒店、殖民地酒店、科瓦迪斯餐廳、巴斯克海岸餐廳），仿佛瞬間回到了婦女解放年代，空氣中充滿了懷舊氣息。
　　
　　諱莫如深
　　無人不知的社交家和慈善家迪達·布萊爾，對青蛙餐廳和拉卡拉維爾酒店的精致環(huán)境著迷不已，這兩家餐廳是品嘗法式大餐的上上之選。1960年代初期，迪達就是在那里與慈善家瑪麗· 拉斯克和紐約名媛南·坎普納一起共進午餐。當時她的丈夫小威廉·麥考密克·布萊爾是約翰·肯尼迪時期的駐丹麥大使，每次回華盛頓時他們都會在紐約停留。
　　“那時的大環(huán)境和今天截然不同，當時的人們很有格調，人們認為自己的著裝要與就餐場合相匹配，會穿著最新款的紀梵?；虬屠枋兰乙路?，每張桌子上的談話都很有趣?？墒乾F(xiàn)在走進一家餐廳，大家都在談論公事。”迪達說。
　　而在朱迪·陶布曼的記憶中，最讓她鐘愛的是1980年代的馬戲團餐廳，當時里根是美國總統(tǒng)，來自法蘭西的名流帶著他們的妻子出席各種場合?！拔矣肋h都記得第一次在馬戲團餐廳見到華爾街傳奇金融家索爾·斯坦伯格的妻子蓋伊弗里德·斯坦伯格時的情景。她看上去相當闊綽，穿了一件亮眼的黃色外套，整個餐廳中的人都議論紛紛?！?br/>　　有意思的是，攝影師兼精神分析學家弗雷德里克·艾伯施塔特表示，即便是曼哈頓上東區(qū)社交界的核心人物，也從不曾坦率承認她們會在奢華的餐廳中打發(fā)午后時光。幾十年來，她們頻繁出沒于青蛙餐廳、拉卡拉維爾酒店或是巴斯克海岸餐廳，但她們總是說：“哦，不，不，不，我可沒那時間。”她們對于這件事的態(tài)度，就像談論整容一樣，諱莫如深。
　　艾伯施塔特曾提到，他故去的妻子伊莎貝爾及妻子的好友—新英格蘭名流薩繆爾·皮博迪之妻朱迪·皮博迪的故事?！耙辽悹柡椭斓喜幌矚g到一般的午餐場所用餐，她們常去卡里爾酒店，那里就像是她們的秘密花園，她們的朋友葛洛莉亞·范德比爾特更是熱衷于此?！?br/>　　美國著名音樂劇及電影音樂作曲家史蒂芬·桑坦，在他為百老匯音樂劇《伙伴們》創(chuàng)作的歌詞中，就描繪了這樣一群以午餐為社交手段的女人。他說，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他的母親—萬人迷埃塔·桑坦。埃塔是第七大道上一個雄心勃勃的時裝設計師，也是名媛莫莉·伯恩斯的好友。莫莉的丈夫是著名的“21”俱樂部創(chuàng)辦人之一，俱樂部的?？桶ㄉ倘恕⒄秃兔餍堑?。
　　“我母親總是和莫莉一起吃午飯?！笔返俜摇どＬ够貞浾f，“午餐上的女人不少都是‘21’俱樂部的客人，其中一些打扮得非常入時，她們吃飯時會戴著禮帽。這些人也會常到我家做客，我母親喜歡結交有錢人。她們都是上層中產(chǎn)階級，許多女人都從事時尚行業(yè)，比如設計師莫莉·帕尼斯和喬·科普蘭。我母親的朋友還包括默片明星，比如柯麗恩·摩爾，她們嫁得很好。這就是她們的社交圈，我從小看著她們在我母親的起居室打麻將。想象著她們，‘午餐的女人’這個說法就躍入了我的腦海。”
　　對于桑坦的這種說法，1960 年至1996年在《女裝日報》擔任出版人的約翰·法喬德卻并不買賬，他說：“首先提出這個概念的不是桑坦，是我們?！薄杜b日報》現(xiàn)任編輯詹姆斯·法倫澄清道：“早在桑坦把它寫進歌詞很久之前，我們就已經(jīng)在使用它了。我們最早用到這個詞是在上世紀60年代初期，那時法喬德會到青蛙餐廳去午餐，如果遇到名人，他就會打電話給辦公室說：派個攝影師來。這時當班的攝影師就會第一時間趕過去，在她們走出餐廳時拍下照片。”當年的攝影師之一，就是如今被稱為街拍鼻祖的比爾·坎寧漢。
　　從咖啡館到酒店
　　20世紀初期，在外享受午餐的紐約上層社會女人們，有兩家新成立的俱樂部可供選擇—殖民俱樂部和大都會俱樂部。時至今日，這兩家俱樂部的生意依然十分興旺。
　　殖民俱樂部是紐約第一家專為女性成立的私人俱樂部，1903年由約翰雅各·阿斯特三世夫人、J·博登·哈里曼夫人以及兩位出身顯赫的女性在美利山創(chuàng)建。在這之前，男性社交俱樂部已在曼哈頓存在數(shù)十年，而女性專屬俱樂部的理念在當時備受爭議。格羅弗·克利夫蘭總統(tǒng)甚至稱，女人“最好也最安全的俱樂部，就是自己的家里”。
　　隨后，大都會俱樂部于1911年成立，創(chuàng)辦者之一是小約翰·洛克菲勒夫人，地點同樣位于美利山。與殖民俱樂部相比，大都會俱樂部更富有藝術和文化氣息，飛行員兼作家安妮·默洛·林德伯格、明星海倫·海耶斯都是那里的常客，而前第一夫人埃莉諾·羅斯福更是時常光顧這兩家俱樂部。
　　但要說第一家女性午餐社交場所，還要屬殖民地酒店，它創(chuàng)建于1920年，位于麥迪遜大道和61街交界處的拐角上，距離殖民者俱樂部僅僅一個街區(qū)。起初它只是一家販賣私酒的酒店，1922年由意大利領班吉恩·卡瓦萊羅接手，打造成了咖啡愛好者的據(jù)點。
　　根據(jù)攝影師兼精神分析學家弗雷德里克·艾伯施塔特的觀察：“咖啡館是女性午餐社交的開端，此前人們都是在家享用午餐和晚餐，到餐廳就餐在那時是很新鮮的。殖民地酒店是紐約第一家在1920年代末就安裝空調的酒店，也是在1930年代率先進口唐·佩里尼翁頂級香檳的酒店，貴婦們可以帶寵物前往，與裘皮大衣一同寄存在酒店中。門童將老顧客引領至寬敞的大廳，那里有專為男士設置的吸煙室、女士補妝用的化妝間、用厚布簾遮得嚴嚴實實的電話間，甚至還有梵克雅寶珠寶店?！?br/>　　當時，曼哈頓所有的餐廳都約定俗成地立下了一個規(guī)矩，靠近門口的位置永遠留給身份顯赫的客人，以便他們就餐時能被他人看到。到了1950年代，外出享用午餐的女性人數(shù)與男性人數(shù)的比例已經(jīng)達到了6:1。
　　1941年10月15日，殖民地酒店陷入了嚴重的競爭。當時，一位名叫亨利·索爾的法國人在55街5號創(chuàng)辦的帕維林酒店開張，前來慶賀的包括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億萬富翁范德比爾特及肯尼迪家族成員。從此之后，帕維林酒店成為了紐約高級法式餐廳的代名詞，客人名單囊括了紐約各界名流。盡管在索爾的酒店用餐消費高得驚人，但那些衣著時髦的女人依舊會頻繁光顧，只為體驗高尚的法國情調。
　　名媛午餐文化中最為諷刺的一點是，對于她們來說，身邊的聽眾遠比吃到嘴里的菜品本身來得重要，因為她們總在為保持身材而節(jié)食。溫莎公爵夫人曾公開宣稱：“女人有再多錢都不算多，身材再苗條也不算瘦?！彼呐笥巡祭蚣Аぐ亓衷f：“沒錯，她們每天都在帕維林酒店或殖民地酒店共進午餐，每個人都盛裝出席，并且會在赴宴前專門到發(fā)型師那里去做頭發(fā)。但實際上她們什么也不吃，我的母親只吃四根蘆筍?！?br/>　　
　　1960年代初，隨著索爾帝國在曼哈頓的擴張，衣著光鮮、身材纖瘦的女人有了更多選擇。第一家開張的是巴斯克海岸餐廳，它是1958年由索爾一手創(chuàng)辦。隨后，另外三家餐廳相繼開張：分別是1960年開業(yè)的拉卡拉維爾酒店、1962年開業(yè)的青蛙餐廳，以及1965年開張的拉法葉酒店。1970年代，著名服裝設計師卡羅琳娜·海萊娜搬到紐約后，時常造訪青蛙餐廳，她說：“在那兒，每個人看上去都迷人極了。得益于房間結構的設計，你在座位上可以看到所有前來用餐的顧客。”
　　
　　“不吃午餐的名媛”
　　在美國作家杜魯門·卡波特的作品中，他將身邊的女性朋友們描述成一群膚淺、冷漠、陰險的勢利小人，而她們時常出入的高級法式餐廳也隨之受到牽連，從而促進了三家意大利餐廳的發(fā)展，它們分別是奧爾西尼、科瓦迪斯和馬戲團俱樂部。
　　奧爾西尼是一家昂貴的餐廳，位于西56街，創(chuàng)辦者是羅馬人阿爾曼多·奧爾西尼和他的弟弟艾里奧；科瓦迪斯俱樂部的歷史則更早，可追溯到1946年，它由布魯諾·卡拉瓦吉和羅布斯蒂共同創(chuàng)建，1939年世博會期間，他們曾負責管理比利時館的餐廳；而馬戲團俱樂部很快就成為投資大亨羅納德·佩雷曼、地產(chǎn)大亨唐納德·特朗普及其妻子等人時常光顧的熱門場所，在紐約上流社交圈呼風喚雨的吉瑞·齊普金也是這里的常客之一。
　　1976年，齊普金的好友格林·伯恩鮑姆在萊克星頓大道75街開設了一家名為莫迪默的餐廳，它更像是一個沙龍。“人就是這里最好的裝飾。”室內設計師馬里奧·布阿塔對這家餐廳如此評價。
　　伯恩鮑姆喜歡讓他鐘愛的女人—布魯克·阿斯特、杰奎琳和葛洛莉亞·范德比爾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引得路人駐足觀望。1998年伯恩鮑姆去世，他在遺囑中表示，他去世后，莫迪默便不該再繼續(xù)存在下去。
　　時至今日，在美國名媛中曾風靡一時的午餐文化，正在逐漸消失。隨之而來的，那些提供名媛午餐的酒店，也開始萎縮?，F(xiàn)在，那些曾經(jīng)的熱門餐廳中，只有青蛙餐廳和馬戲團俱樂部風采依舊。奧爾西尼早在1984年就已經(jīng)關門歇業(yè)，巴斯克海岸餐廳、卡拉維拉酒店和呂特斯酒店紛紛在2004年停業(yè)，主要的原因是缺少顧客。
　　現(xiàn)在，利用午餐時間聚會的女人越來越少。著名寬客（金融衍生品的創(chuàng)造者）保羅·威爾莫特說：“讓我來告訴你原因：是工作。和上世紀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不同，當今的女性涉足室內裝修、房地產(chǎn)、繪畫、珠寶設計等各個行業(yè)。繁重的工作負擔讓她們開始無暇開展午餐社交?，F(xiàn)在，午飯的時候，她們會到四季飯店，點上一份蔬菜沙拉和一瓶圣培露礦泉水，匆匆吃完后繼續(xù)開始工作?！?br/>　　如今，隨著名媛午餐文化的逐漸消失，慈善午宴成了女性聚會的主要活動，這也就意味著，當年名媛午餐的勝景再也不復存在。今年，著名時裝設計師唐娜·凱倫在南安普敦召集了包括朱迪斯·朱利亞尼（美國前總統(tǒng)競選人朱利亞尼之妻）在內的50位女性，在女兒的餐廳共進午餐，為的是向大家介紹她目前的基金會工作?！敖裉?，女人們坐在一起共進午餐的機會可謂少之又少?！弊鳛榭腿酥坏乃囆g收藏家貝絲·德伍迪說，“我們都是來支持唐娜工作的，她很了不起。”
　　午餐開始前，唐娜對她的工作使命進行了介紹，10年前她的丈夫因肺癌去世，這讓她有了很多感悟：“我開始從事城市禪基金會的工作，是因為我曾經(jīng)為女性設計服裝，讓她們的外表看起來光鮮亮麗，然而現(xiàn)在我意識到，除了擁有美麗的外表，我們還要擁有美好的內在。城市禪的目的，就是幫我們在都市的喧囂中重新尋回內心的平靜。我們當前生存的世界充滿了喧鬧，我們已經(jīng)無法像過去一樣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吃頓午飯，是時候行動起來了?！?br/>　　午餐結束后，凱倫準備了一場為城市禪基金會設計的小型時裝秀，棕色、橄欖綠和灰色的背心裙、闊腿褲和罩衫占據(jù)了整個秀場。當我要離開時，正與丈夫圣達特集團前總裁亨利·西沃曼鬧分居的名媛南希·西沃曼對我說：“你應該把你的文章標題改成：不吃午餐的名媛?！?br/>